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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我见拾凝晦,正在看我骑马——”

      “她也想骑马?父亲不会准了的。”

      “一介女子,她倒是有些荒谬妄想。”

      “大房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自己女儿的荒唐,也不管管。”

      这些话,她都听得,入耳时,刺得疼,只能把它们一一拔掉。这世间,她千不怕万不怕,只怕母亲受自己所累,听了这些,受了伤害。缓缓步上台阶,躲在夜深人静时,悄悄来到马厩,摸着那新来骏马的鬓毛,心里欢喜得很,却也明白,身为女儿身,有的做得,有的不可做得。

      她心向往之的,都是天上日头,水中明月,见得,摸不得。

      回到房内,一盏烛火,母亲静候多时,她惊了一身汗,吓得险些软倒:“娘亲——”

      “去了哪儿?”央周仪乃当家主母,尽管家里添了二房三房,而且两房各有所出,皆是儿子,唯有她这正房只有一女,却这地位任何人都不敢撼动,自带一股威仪。

      “孩儿去了庭院,散心——”战战兢兢,她对自己这个谎,信心不大。

      央周仪并不拆穿,往桌子上一拍,一根马+鞭赫然出现。拾凝晦只觉手脚冰凉:“孩儿只是,去看看马——”

      “你的那本《女德》何日学完?”

      斗胆竟伸出手去摸那马+鞭,央周仪见她如此,气上加气,抽出鞭子便是给了她一下子,那一下,极重,央周仪曾在年少时与父亲随军打过仗,手劲不比男子小,这一下也是发了狠,拾凝晦一个大家闺秀,皮嫩,哪受得住,一道血痕下来,疼得冒了汗,咬牙一声不吭,叫疼都未有。

      自己儿女,哪不知她外表冷清,内心叛逆。这一下,血流了,也疼了,让她吃了教训,为母又于心不忍,话也软了:“男子有可为有可不为,而女子事事不可为,束缚多,你明明知晓的。”

      “就因为我喜欢的,是男子的爱好,便不为所容?”她也气着,不是气母亲不了解自己,而是气这礼法制度,囚了她。

      拾凝晦所纠结的,也正是央周仪一生所烦恼的,她何尝不懂?越是懂越是心痛:“如果你是男儿身便好了——”

      “男儿做的,女儿也可做的,甚至更好,父亲可以不懂我,娘亲定然是懂的。”

      哀叹拾凝晦随了自己,尤其是那一身入梅的孤傲,但她与自己唯一的不同便是——拾凝晦绝不肯屈就了自己。看着自己的女儿——拾凝晦长了一张寡淡的脸,非风华绝代,也莫是什么绝色佳人,而是一个淡妆相宜的可人儿,细长直的眉,眉梢越过眼角,添了英气,眼眶带着菱角,单眼皮没有内双加持,显得整张脸浅淡了些,一只小鼻,唇薄无肉,总是冷着一张皮的伫立在哪里,对谁都是爱理不理的,仿若除了母亲,无人入得了眼。便是她这样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得罪颇多,二房三房的弟弟们对她冷言冷语着,就连下人们对她也不是热情的。

      “我懂了如何?不懂又如何?你可逆了自己性别吗?”

      她茫然一阵。

      “逆不得,又何苦与命作对?”母亲字字苦口婆心,敲击于她的心口,让她不敢再出妄言。

      心晓自己如何辩白,俱是无用,母亲本就是将门虎女,哪能不知女儿心思?连母亲都不支持的事,她又何必苦苦相争,可她不甘心啊——

      鞭子放回拾凝晦手中,她惊愕看去母亲,央周仪抹了额前一股阴沉,强撑着给女儿一个鼓励:“收着吧。”

      这份鼓励在她手中,沉甸甸的,她想握紧,才发现这马鞭上布着倒刺,握紧了会疼。

      央周仪教训好拾凝晦后,步出她的闺房,拾厢钧立于屋外,夫妻二人碰了面,皆有些话,遇到了又难以出声,央周仪明知夫君所言所想,却并不抢先开口,只是默默待着。

      “她可知错?”

      她哪里有错?央周仪很想如此这般的顶撞回去,可是又不能,只道:“她早已订婚,不能给丞相抹了黑,我是知道的,晦儿也知道。”

      拾厢钧那年凯旋归来,帝君亲自给他与丞相悬闻举之子定下的婚事,而那时,拾厢钧还不是将军,悬闻举还不是丞相,拾凝晦和悬任都还在娘胎里,是男是女皆不知,这个娃娃亲,天子随口一提,本以为是个说笑而已,哪成想一女一子,真就成了一对璧人。

      “可惜——晦儿不是男子。”因为了解自己女儿,拾厢钧也是苦恼备至,他望入妻子:“她像你——”

      央周仪躲过丈夫的目光,轻轻一句,忽略了:“愿她早日明白自己的身份,早日断了那些无望的念头。”她这话说得既狠又绝,让拾厢钧听出几分心惊。

      “霜珑,你在怪我吗?”霜珑是央周仪的闺名,一般只有亲密的人才叫得出,这名字已经陌生许多年了。

      央周仪轻轻摇头:“怪只怪我与晦儿生错了性别吧——”

      虽然与央周仪相伴十多年,为妻的心,他也是略知一二,可当真面对面的说出坦诚之话,还是首次,他不禁怅然,若失——

      出塞的擂鼓已经敲响,拾厢钧跃上战马,与家人一一告别,他有三个子女,长女拾凝晦,次子拾凝悠,三子拾凝文,其实三个孩子年纪相差只有几月,拾凝晦虽是长女,也并不比两个弟弟年长多少。说来也怪,拾厢钧征战八方,为帝君立下汗马功劳,他铮铮铁骨,却生得两个儿子,各个书生颜面,手无缚鸡之力。有人给他提议,这次出征,带一个儿子在身边,好好锤炼一番,他也认同此策,道:“这次我要带你们其中一人陪我出关。”说完这话,在两个儿子身上流转一圈。

      拾凝悠和拾凝文皆低下头,他俩天生性子懦弱,武功练得不勤,哪能打仗?何况塞外苦寒,他们身子娇贵,心里明镜,也是恐慌不已。唯有拾凝晦仰着头,望向父亲,眼露期盼,又转念一想,自己这般,也是自讨苦吃,又迅速低下了头。拾厢钧眼疾,看得明白,两个儿子不争气,女儿又太要强,为父也是难当,他瞄向自己正妻一眼,央周仪回视,两人目光交汇,半句话都未说,彼此皆是无奈。他突然就下了决心,拽马走到拾凝晦面前,把马+鞭交于女儿之手,央周仪见了,既惊又微微带些安慰。众人见了,皆是惊愕万分,谁曾想,拾厢钧会把马+鞭给一个女孩呢!

      “塞外五年,你可愿陪父前往?”

      拾凝晦手里持鞭,半天没反应过来,一时难以置信,看向母亲,央周仪向她投来提示目光,她如梦初醒,急急点头,生怕慢了一步父亲便改了心意,急急朗声:“孩儿愿以女子之躯,建宏图伟业!”

      这番说辞有人听了,嗤笑出声,她并不理会,只目光炯炯望向父亲。

      拾厢钧一震,端详长女许久,他想不到这万丈豪情竟是从自己女儿口中听到,而他的儿子们却各个缩着头当着乌龟,轻轻点头,随即一招手,身后人牵来一匹白马,央周仪看那马,就明白了夫君的想法,原来这次非心血来潮,他竟是早有准备。拾凝晦利落上马,并未让他人看了笑话,她经常偷偷练习,这一番操作,母亲和父亲俱知晓她背地里偷偷下的功夫。

      一拽马,拾厢钧还想说些什么,与自己的正妻,二房却在这时推了自己儿子上前,挡了他,隔着二儿子,他看见央周仪向后退了两步,把地方让给了二房和三房,默默的退居到角落里,她的视线落在女儿身上,一丝一毫,也未分给他半分。

      他何尝不知,这种妥协,不是一种反抗?

      手一挥:“出发!”

      重重看了眼母亲,然后掉转马头,紧紧跟在父亲身旁,长风下,背影绝卓,那一年,她十二岁——

      这一走便是五年光阴。

      648年,征坡国乃一占地不大的小国,却因资源丰富,连年受邻国骚扰,边境不安。拾厢钧今年三十有二,那年他随军出征也是十二岁,之后二十五岁接过父亲的权柄,成为护国将军,用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他回望,那时他年少气盛,誓要把诫兰蛮人驱逐,心有大志,无畏生死,在父亲身后紧紧相随。哪成想有一日,他两个儿子各个扶不起,在身边的竟是一个年华十二的女儿。他看拾凝晦,长发高高束起,干净利落,面上冷然,眉毛蹙着,一副绝丽之姿,这个样子是出色的,就算是比起公主宰相之女的容貌也不输,本应守在母亲身旁作着花红,低头羞赧抬头怜人,这才是女儿家应有的姿态。

      而拾凝晦一直仰着脸,四下望着周遭环境,不管是崇山峻岭,还是荒野平原,都引不起她的半分失措,如此镇定,丝毫没有大家闺秀的扭捏羞涩,现在又和自己镇守边境,身边都是男子的地方,她才十二岁,要是学了一身粗犷豪迈,这样的女儿,若是嫁给了丞相之子,会是被怎样的嫌弃?他心内踌躇。

      叹口气,怨只怨他当时冲动,与儿子置气,才选了拾凝晦。现下后悔,已然晚矣。可纵然细细想去,那两个懦弱儿子,又心头火起。

      副将索云看出他的烦恼,驾马靠近拾厢钧,压低声音道:“将军,长小姐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不太方便,而且军中男子居多,带在身边有损清誉,还是想个法子送回去吧。”

      “晦儿生性要强,我常年不在家,与她生分,不知该如何张口。”这时的拾厢钧,哪怕曾破敌十万的常胜将军,再与家人的交往上,也是笨拙到无奈的地步。

      索云追随拾厢钧多年,南征北战,文韬武略不输一般文人墨客,也是一位儒将,脑子活络,法子多些:“不如,让她知难而退吧——”

      听闻此言,拾厢钧很是赞同,再次去看女儿,她忽然也转过脸看向父亲,那双眼亮如初阳从海上升起,好似要照亮一切才肯罢休,坚定地不容任何人反驳,他不忍如此,却也咬咬牙狠了狠心。

      “将军,我先去前面探探路。谁愿与我前往?”一般来说,这种事都是侦察营的工作,索云却提了出来,说这话时,看了一眼拾凝晦。

      她毕竟少年人心性,怕被人轻视了,道:“我愿意去!”

      “那你先接住的我的长+枪吧!”说着,索云把挂在马背上的长+枪拿了下来,朝她扔去。

      她从未学过任何武艺,一个少女,也不知轻重,竟一手去接,六十斤的兵器,她拿能接住,握都握不上,哐啷一声,长+枪落地,在场的人看到,纷纷哈哈大笑,她羞红了脸,跳下马,去捡那长+枪,两只手才勉强举起,她颤巍巍的举到索云面前。

      虽算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其实索云才十七岁,算是少年将军。他相貌端正,朗眉圆眼,身长八尺,蜂腰猿背,鹤势螂形,无论身形相貌皆是上乘的。他瞧着拾凝晦,眼露讥讽,不屑道:“长小姐连长+枪都接不住,这要是上了战场,可无人能顾得上你,还是回去吧,莫要害了别人。”

      既羞又愤,耳边其他人的笑声还在响着,拾厢钧在一旁冷眼旁观,其实心里也担忧女儿受了辱伤了自尊,但也不能说些什么。她眼瞪得溜圆,牙咬得切了肉,却并不反驳,两手紧紧抓着长+枪,恨不得要捏碎了:“少将军,请接着吧。”

      看她,眼圈红着,作为一个闺阁女儿家,这样的羞辱可以说是灭顶的,她却目光坚毅,誓要下了决心的注视着他,索云受了震荡,一手抓过长+枪,再也未说其它。

      最终索云去探路,还是没带上拾凝晦,只带了十人。

      受了辱的拾凝晦低着头,默默跟着父亲,拉开了距离,有时偷偷看看父亲,生怕也耻辱了他。

      越过凌海岭,便是骁勇关,这地名还是当年先帝以拾厢钧的父亲战无不胜的骁勇,而取的名字。来到父亲曾建功立业的地方,拾厢钧心有感慨,他自幼随父,眼见着父亲在这里驱逐蛮人,为征坡国立下汗马功劳。而自己两个儿子,性子懦弱,哪随他与父亲那般骁勇!失望之余,也是无限悲哀。

      骁勇关再过十里地就是他们要驻守的地方,他需要与先前的将领进行交接事宜。

      这一路,大约行进了数周,拾厢钧对自己女儿,并未多加关照,反而在一旁观察,发现她没有女子的半分矫揉造作,遇到艰苦的时候,也一点怨言都没有,很少说话,也很少朝他这个父亲靠拢,他猜应是索云的刺激起了作用。

      行军途中,吃的食物哪能和在家里一样,将军府少说十个菜,荤素搭配,可在行军路上,饿了一口干粮,渴了一口凉水,有时累了席地而坐,有时为了赶路,夜里休息连帐篷都没有,幕天席地的,她和其他人一样,除了保持些距离。几天下来,人瘦了一圈,皮肤也黑了。

      觉得时机够了,夜里,他决定出了大帐,和女儿好好谈谈,找几个人送她回府。到了她的帐中,却不见她,问了守卫,有一人说她借了长+枪出去了。转了一圈,才在一个隐蔽的树后,见到拾凝晦正举着长+枪,放下,举起,放下,再举起,再放下,再举起,反反复复,不厌其烦。他看了半天,她累得满头大汗,也不停。终被她的倔强打动,忘了原本的念头,走过来说道:“两腿迈开,你现在手臂无力,还是用下身力量支撑下吧。”

      拾凝晦听到父亲的声音,放下长+枪,不言语,身子也未转,过了一会才道:“我让父亲蒙羞了——”

      一想到始作俑者是自己,拾厢钧也是内疚的,道:“没有,你只是需要勤加练习。”

      她急急转过身,真就没在父亲脸上看到怒意,松了口气:“是!”忽然,想到什么,小声问道,不敢抬头去看拾厢钧的表情:“父亲是后悔我随军了吗?”

      拾厢钧不知自己的女儿,不仅有些毅力,人也是敏锐的:“你为何喜欢男孩的东西?”

      “喜欢舞枪弄棒该是男孩的专属吗?”她问道,抬起头,迎视父亲。

      被她这双眼,逼得哑然。

      “你说建宏图伟业,我以为只是随口说说。”

      “晦儿从不随口说说,话落地,必要有声。我以后绝不会让任何人瞧不起——”她说着,回过身,两腿迈开,继续去捡那长+枪。

      起初只是以为她孩子心性,此时看来,绝非如此简单,他的女儿,志气不比男子少一分,甚至还要高出许多,作为父亲,他喜忧参半,看她坚定背影,转过头,看到走过来的索云。

      “以后你就做她的师父吧——”把棘手的活扔给了索云。

      索云大吃一惊:“男女授不亲,我哪里能教得了长小姐!”却在看见捡起长+枪,又放下长+枪的拾凝晦时,眼里滞了一下。

      “既然撵不走,就留下,你是最好的人选了。”教授武艺,哪有不触碰的可能,拾厢钧也是心知肚明,可他又觉得自己女儿的这份心境着实难得,如果毁了,怕是再难拼合。

      叹口气,现时,最万般无奈的便是索云,他拒也不是,认也不是,只好走过去,捡起长+枪,拾凝晦吃惊看他,他道:“长+枪不是这么拿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因为攻是杀人犯所以不能继续,《你是我唯一的幸存者》我锁文了~~~~~~作为安慰,我新开了坑~~~~~~~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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