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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再遇前事 ...

  •   一行人用过早饭,退房离开“不知春秋”。
      客栈对面,一个步伐怪异的青年男子从暗巷缓步走出,青年憔悴消瘦,衣衫褴褛,与南来北往锦衣玉带的镇民形成鲜明对比。
      鬼使神差的,武沐琛朝那人瞟了一眼。
      青年腿上挂着一个正在嘤嘤哭泣的幼童,幼童身上的衣服与他同色,小脸不抬起来时,乍一看还真难发现。
      武沐琛与他们隔着一条熙熙攘攘的主街,仿佛被定住了似的。
      幼童抱着青年的大腿,磕磕绊绊不情不愿被他拖着往前走,日光照在前面没几步的地方,青年停了下来,他神情恻然,垂目看着脚下的幼童,深吸一口气,弯下腰生拉硬拽了幼童数下,可幼童死活不肯撒手,像是十分抵触要来人多的主街。青年最后颇为恼火,手掌高高扬起,眼见就要落下来。
      他并没成功挥下,因为武沐琛已闪至他的跟前,握住他的手腕。
      青年一阵错愕,另一只手下意识护住腿上的幼童。
      幼童也紧张起来,死死抱住男子的大腿,仰着头小声唤道:“阿爹……”
      武沐琛愣了愣,松开手,问道:“这是你的孩儿?”
      男子揉着腕部,面色赤红,呵斥道:“不然你以为?”
      武沐琛尴尬一笑,本以为遇到人贩子了。他轻咳一声,看着幼童,尴尬问道:“即是你的孩儿,为何畏畏缩缩不肯跟你走?”
      “干你何事?!”青年道。他打量了武沐琛数眼,看清一阵风似的出现在面前的人,居然是一个比他年纪小的年轻人,他眼神愠怒,声音有气无力继续吼道:“闪开,别挡路。”
      武沐琛:“……”
      他二十出头的相貌,确实难叫比他年长的人尊敬,且又不能表现出以往一副唯我独尊的气派来,此时此刻,还真是给人一种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的感觉。
      幼童扯了扯武沐琛的衣衫,带着哭音对他道:“哥哥,你不要欺负我阿爹!”
      幼童转而对青年哽咽道:“阿爹,杰杰不用阿爹背了,阿爹要留着力气去码头卸货。”
      方才还横眉冷对武沐琛的青年,面对懂事的孩子,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去一把搂过幼童,将头埋在孩子身上失声痛哭起来:“杰杰对不起……阿爹、阿爹没有真的要打你。阿爹知道你饿了……阿爹以为将你带出来是对你好,早知阿爹没用,还不如让你留在家里。”
      幼童瞬间受到更大刺激,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一大一小旁若无人的大哭,好像受了莫大委屈似的,武沐琛站在一旁尴尬得直想遁地。
      他求助似的看向安叶零,安叶零对身后弟子交代了一句,便朝他走来。
      青年将幼童搂得很紧,一边给孩子擦眼泪,一边喃喃哄道:“阿爹今日一定会让工头将工钱结算给阿爹,然后阿爹带你去买吃的好不好?吃了好吃的,阿爹再给你买纸鸢,放了纸鸢若是天还未黑,阿爹就带你去捉青蛙,好不好?”
      幼童听完立刻破涕为笑,打着哭嗝问道:“真的吗?阿爹不许骗杰杰,我们拉勾。”
      青年犹豫着要不要伸手,毕竟他还不能确定是否真的能拿到钱。
      武沐琛心里没由来的一阵酸涩,他想起武鼎仲,三界最强大的人,那个高大强悍无坚不摧的父神,也会为了哄他开心,塞给他各种好吃的好玩的,甚至在九重天,让他骑上脖子或者后背,绕着乾坤殿转了一圈又一圈。
      武沐琛矮身下来,将身上的银子尽数掏出来,塞到幼童手里,突然想起自己身上还有值钱的东西,又站起身将怀里昨日买来的首饰盒拿给青年。
      “这是我花二两银子买来的,多少也值点钱,你拿去卖掉或者换点吃的也行。”武沐琛道。
      听说这随处可见的小玩意儿能卖他二两银子,青年和安叶零都震惊了,都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大有冤大头竟然就在我身边的感慨。
      安叶零接过首饰盒,打开又关上,翻来覆去看了会,才交给青年。
      青年也不拆穿,感激涕零地接过首饰盒,看在前面不少碎银的份上,拉着孩子一起跪下给武沐琛磕头。
      方才还觉得这个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家伙长得人模狗样,所以才会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现在真心觉得他是相由心生,俊朗得不行!
      磕几个头,武沐琛还是能受的,不觉惶恐,也见怪不怪,他将人从地上拉起来,道:“行了,赶紧带孩子去吃东西吧。”
      青年道:“方才是我对公子无礼了,公子心善,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武沐琛摆手:“只是个爱管闲事的路人而已。”
      青年不依,拽住他的手,抱拳示礼,诚恳地乞求:“恕我之前口不择言,公子可否留下姓名,让我能知道今日是何人救我父子于水火,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不希望往后念及今日,悔不知恩公是谁。”
      安叶零看着那双抓在武沐琛小臂上脏兮兮的手,面露不愉,正要将它拍下去,听到武沐琛妥协答道:“好吧,告诉你无妨,我乃水京山师尊安叶零。”
      安叶零:“……”
      青年闻之惊诧,放开手,不可思议地问:“你竟是安叶零?”
      见青年表情奇怪,武沐琛亦讶然,饶有兴趣地抱臂问道:“怎么,你听说过我?”
      谁知,青年一反常态,生涩而恭敬地抱拳鞠躬,道:“有劳安师尊转告武公子,问他是否还会引亡之灵,赴三界阴,裁其咎。”
      武沐琛:“……”
      安叶零:“……”
      明明此刻街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但武沐琛一时什么也听不见了,耳边只有这句“引亡之灵,赴三界阴,裁其咎。”久久回荡。
      武沐琛恍惚着立在原地,感觉到了身边的安叶零身上腾起一阵冷飕飕的寒气,他脸色煞白,问道:“谁教你这样说的?”
      青年摇了摇头,答:“不知道,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武沐琛皱眉,又问:“……何处?何时?”
      “一共两回,第一次是两个月前,第二次就是昨夜我在马棚中歇息,后半夜时那声音又来叫我。”青年答道,“我还以为是我做梦。”
      武沐琛疑惑道:“那人说的我与武公子在一起?”
      青年点头:“是的。”
      武沐琛凝眸不语,看来今早梦中那一声,也并非幻听。有人知道他是谁,还知道他的前世今生,知晓他重生了,也知晓他与安叶零重逢。
      可是那人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是不是与前世那个藏在暗处的神秘人同为一人?栾翎秋当年寻找烈火刹失败,相隔短短二十年,神秘人就引导他子承父业,如此急不可耐,为何这次非要等他将近六百年?不可能三界中只有他与栾翎秋符合神秘人的要求,可为何神秘人不另换他人?且神秘人不但算准他重生时间,也知晓他现在在哪里,甚至算准他重生会与安叶零重逢,然后安排这青年出现,提醒他前世没有做完的事。
      好似有一双眼睛,正在暗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武沐琛手心冒汗,细思恐极。
      “卿儿,”安叶零见他脸色不对,握住他的手腕,轻声安抚:“别怕,有我在。”
      武沐琛回过神,勉强牵出一丝笑来:“我没事。”那种以死摆脱的命运,没有缓冲,没有理由,又急切的摆在他面前。
      武沐琛心里腾起一种挣不脱逃不过宿命的感觉,让他觉得窒息。以为自己是自由的,可人生在世,却万般不由人。
      “不是本地人吧?”武沐琛调整好情绪,好整以暇问道,“你们因何缘由来到感孝镇?”
      青年答道:“我们确实不是本地的,我和族人们是从黄河浜那边迁移过来的。”
      “迁移?”武沐琛道。
      “可是启明山下的那个黄河浜?”安叶零问。
      “正是。”青年答。
      武沐琛觉得启明山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启明山下土地肥沃,你怎会来这里谋生?”安叶零神色平淡地问。
      青年面色凝重起来,叹了口气,答道:“启明山上的怪物,本来与我们一直相安无事,我们族人世世代代在那里安养生息,两个月前,不知怎的,那怪物突然恼怒,飞到山下,一把火烧了山下所有的庄稼,眼见就要收成,一下子全没了!”
      是了!武沐琛突然想起来了,风野!
      启明山上的怪物,说的是风野吧!
      武沐琛一时不知该问“风野不是妖神么,你们怎么敢在妖神的地盘生活”,还是“风野为什么要突然一把火烧了你们的庄稼?”。
      “大部分族人被迫离开启明山,我们一路迁移,终于来到感孝镇,我力气大,便在码头寻了一份搬运的苦。”
      青年说完,眼睛突然明亮起来,对武沐琛道:“安师尊,您也是修道之人吧?您快去启明山收了那个妖怪,您要帮我们赶走那怪物啊。”
      武沐琛一时语塞,他既不是安叶零,也不想这么快与风野碰面。
      “行了,我们既已知晓启明山之事,会前往了解的。”安叶零道。转而拉着武沐琛,“我们走吧。”
      水京山为何对风野隐忍不发,其实安叶零也不甚清楚,他已很久很久没有过问水京山的事务了。
      回到人群中,武沐琛敏锐地感觉到程睿兮的不爽,那孩子正目似剑光地盯着他。
      武沐琛道:“睿兮,像你长这样大的眼睛,就不要老是瞪着看人了,活像只猫头鹰盯着我看似的!”
      当年听学,水京山训诫有云,水京山弟子不可插手凡人之事。今日他穿着这身校服,送出去的也是秦素珏的银子,程睿兮不悦自在情理之中。
      好几个弟子听到他将程睿兮形容成猫头鹰,还真是有几分神似,忍不住以袖掩口笑了起来。
      程睿兮不以为然,道:“前辈威风,有师尊撑腰,什么事都要管一管……”
      武沐琛唇角含笑,臭小子知道就好!不过他可没仗着安叶零给他撑腰,等等,安叶零真的有给他撑腰么?
      他望着安叶零这棵大树,却听见安叶零问:“首饰盒哪儿来的?”
      “昨日在街上买的,”武沐琛扬了扬眉,神秘莫测一笑,道,“怎么,师尊也爱不释手?”
      “你还有?”安叶零惊道。
      武沐琛摇头。
      安叶零瞥了瞥他,拂袖而去:“不喜欢。”
      走到北面主街时,安叶零几次踌躇,终于伸手拦住一位穿得很是精致的妇人。
      安叶零道:“打扰,请问镇上做衣裳做得最好的铺子是哪一家?”
      武沐琛瞠目,真是活久见了,众目睽睽之下安叶零竟与女子搭讪了。
      妇人神色着急,嘴里叨叨念着草药名,大清早突然被人拦住去路,刚要生气开骂,抬头看见是一个长得像个神仙般的人物,顿时消了气,指着前方不远处道:“那家‘孙记布庄’,掌柜的叫……叫孙锦全,门口摆着许多布的,他家的就很不错,不过时辰还早,估计还没开店。”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跟着安叶零前往布庄。
      孙锦全亲自迎上前来,今日开店早,没想到头客这就来了。
      他一边打量姿态不凡的二人,一边笑问:“二位公子是要买布,还是做衣裳?”
      安叶零微不可查地握了握青梅,面色凝重。
      须臾,安叶零答道:“有成衣么?”
      孙锦全遗憾的摇头:“成衣没有,公子是远客,不知我家只做定制,不卖成衣。”
      安叶零:“若是定制,今日做得出来?”
      孙锦全笑答:“公子说笑了,量身定做哪有这么快?一般需要七日。”该是见安叶零长身玉立,身无俗物,接着道:“若是加急,价钱合适,昼夜专为公子赶制,两日便可。”
      安叶零稍稍低头,对武沐琛道:“你喜欢什么颜色,自己去挑一挑。”
      “啊,给我买?”武沐道。
      安叶零点头:“嗯。”
      “那我不客气了!”武沐琛欣然一笑,心里一阵惊喜。原以为是安叶零要买新衣,所以刚进来时他将店里所有的颜色扫了一遍,脑海里浮现安叶零穿上其他颜色的样子。
      屋内五颜六色,琳琅满目,一时之间武沐琛不确定自己究竟该选哪种,黑赤橙黄绿青蓝紫都好看,他问道:“师尊,你觉得我适合什么颜色。”
      安叶零沉吟片刻,答:“都适合”。
      武沐琛心道“敷衍”!便在店里自行挑选起来:“老板你们哪些料子是新进的?”
      孙锦全一愣,没立即应声,四处瞅了半天,似乎看哪卷都眼生,都像最近的新料,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我来招待客官吧。”一声温婉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一名面色微白的女子从隔间挑帘走出。
      武沐琛只看一眼,便呆住了,是一个肚大如罗的妇人,脸白皙,樱桃嘴,柳叶眉丹凤眼。
      好看是好看,如果忽略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死气的话。
      青天白日,好大胆的邪魅!
      再看安叶零,正神态自若地将众少年拦在门外,沉声交代着什么。
      少年们的仙脉珠无一不是亮着幽幽红色。
      孙锦全猛然失声:“夫人出来作甚?你身子沉,赶紧回屋躺着。”说完大步走过去,要将妇人搀扶回去。
      那妇人看清堂内客人身上的服饰与佩剑,立刻认出是群修道者,脸上哪还有人色,立刻垂下头,准备回屋。
      “且慢,”武沐琛拦在二人身前,道:“那就劳烦小嫂嫂给我介绍一二了。”
      武沐琛心里只觉得可笑,人杰地灵的感孝镇,居然是个邪魅横行的地方,这老夫少妻,也不知店老板知不知道他的夫人是鬼非人。
      他又看了看安叶零,那人一言不发,眉眼犹覆寒霜。
      楼馥慈不确定是否被二人认出来,但见门外类似打扮的少年,腰间坠着的灵物在发光,心猛然沉了下去。
      她不敢硬来,冲孙锦全看去一眼,只得抖着声音:“公子随我来,有几卷新布,我拿给公子瞧瞧。”说罢,轻轻拍了拍扶在自己肩上的丈夫的手,以示安抚。
      “公子白净,当真是适合任何颜色。”,她在木架上拿起一卷淡蓝色的布。“这块是今年的新色,织纹也是最新的样式,与公子眸色相衬,不知公子是否中意?”
      武沐琛摇头。
      果然厉害,思路清晰,动作自然,普通人哪能看出半分不妥来。
      楼馥慈转而走向另外一个木架,拿起一卷颜色极浅的青色的布,继续介绍:“这块虽然不是最新的,但每一年卖得最好,做出来的衣裳颜色最是好看。”
      武沐琛接过来,瞧了瞧,确实不错,只是颜色太浅,容易弄脏,又是摇了摇头。
      是一只中阶邪魅,而且够沉得住气。
      楼馥甄见他眼睛瞟了两眼旁边的黑布,拿在手里展开了一些:“公子好眼力,这种面料档次最高,而且是半年前的样式,还很新,凹凸梭织而成,既有光泽又有暗色,做成衣裳不起皱不掉色,十分挺括,定能衬得公子更是气宇非凡。”
      武沐琛摸了摸手感,耐脏,料子也好,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转身看向安叶零,他也正好在看自己,脸上一片平静之色。
      再看看门口那些少年们,个个神情严肃,严正以待。
      武沐琛扬眉笑道:“师尊,你穿白我穿黑,跟你走在一起,岂不成了黑白双煞了哈哈哈。”
      “黑色沉闷,你穿亮色更好。”安叶零道。默了默,又道:“黑色也好看。”
      楼馥慈接着又问:“公子中衣喜欢什么颜色?”
      她实在不敢停顿,只盼望为他们挑好做衣裳的布料,这群犹如罗刹般的人物赶紧离开。
      武沐琛回头,看中高处一块红色如血的料子,楼馥慈附和道:“红配黑,公子好眼光。”踮起脚将红色卷布拿下来给他瞧。取布时她袖口向下滑了几寸,露出了手腕上的青斑。
      颜色深浅不一,杂乱的混在一起。
      见武沐琛盯着自己腕部,楼馥慈不动声色地将袖子整理好,喜眉笑眼地唤他过去:“公子来看一看这料子,不但颜色正,而且十分透气,裁成中衣最是合适了!”
      “爹爹,娘亲,我们回来了!”一声清脆的童声从屋外传来,接着跑进来两个不到十岁的女童,每人手里都提溜着两个小罐子。
      大一点的女童将罐子吃力地举到孙锦全面前,兴奋地邀功:“爹爹,这是我和阿美天刚亮就去排队给您买的米酒,刚酿好的,味儿正好着呢!”
      孙锦全赶紧接过罐子,将女童们哄着推进隔间。
      待人都进去了,安叶零这才开门见山道:“还不束手就擒!”
      楼馥慈知道遇上高人了,再也撑不住,扶着肚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道长饶命,道长饶命啊,”楼馥慈落下泪来,“我从来没有害过人,道长明察啊!”
      安叶零徐步上前,还未说话,孙锦全从隔间冲了出来,一边将人往门外推,一边对着二人劈头盖脸呵斥道:“哪里来得恶道?!年纪不大,闲事管得挺大!我们一没害人,二没谋命!你们有什么由头来抓人!滚!都给我滚!”
      情绪之激动,武沐琛甚至感觉到有唾沫喷在他脸上。他沉着脸,将安叶零拉到自己身后,迎着孙锦全的怒吼,漫视而问:“你说谁是恶道?!”
      “你——你——还有你们!!!”孙锦全指着武沐琛,指着安叶零,最后落在挤在门口不知该不该违命进来的少年弟子们身上,“乳臭未干的狗东西,个个穿得倒是人模狗样,你们听着,哪里来的给我滚回哪里去,我们感孝镇何时有叫过一群臭道士来多管闲事!”
      面对一群修道者,孙锦全实在孤立无援,只能用怒吼加持自己的气势,他的心正在强烈收缩,几乎快要爆炸,就怕护不住自己妻子。
      恶道?狗东西?臭道士?武沐琛快要被他气死,安叶零何曾被人这样羞辱过,他猛地抬起一脚,将孙锦全踹翻在地,居高临下拿脚踩住他,呵斥道:“小小凡人,胆敢在我面前造次!”
      武沐琛压制不住的怒意,犹如浸油的柴火,被孙锦全不服气的眼神点燃,火苗蹭蹭蹿了上来,他从地上将人又捞起来,握紧拳头就要招呼过去。
      “卿儿!”安叶零包住他的拳头,使力将人拦下,“勿要冲动。”武沐琛赤手空拳的杀伤力有多大,他是亲眼目睹过的。
      “他骂你!”武沐琛怒道,“他竟敢骂你……”
      安叶零将他拳头放下,冲他淡淡的摇头。
      武沐琛松拳作罢,饶他不死。
      拳头没有落下来,孙锦全两手颤抖着从自己面门放下来,见武沐琛被人拉着,这才稍稍缓过神来。
      武沐琛怒气难平,怒目而视。
      “好个持强凌弱的人,还说不是恶道!我在感孝镇也不是吃素的,你们若是胡来,别怪我让你们走不出感孝镇!”孙锦全依旧不知死活的怒骂。
      武沐琛怒极反笑,默念一咒,掌中窜起一簇烧的正旺的火苗,对孙锦全恶狠狠的道:“敢在我面前拿乔,你且记得,今日将你一把火烧死的人叫武沐琛,死后别怨错了人!”
      几名水京山弟子也正在气头上,他们何曾这样被凡人指着鼻子骂过,恨不能一窝蜂上去扇他的嘴。看到武沐琛所作所为,个个看破不说破,这是水京山最基本的咒术之一:明火咒,几乎没有杀伤力,以前只知道可以用来生火与照明,不曾想还可以用来——呃,恐吓。
      武沐琛三番两次暴走后,孙锦全突然哑火了,自从妻子成为邪魅后,为了让妻子安然躲避修道者,他主动了解了许多除祟修道者,不是说他们不杀普通百姓么?
      这个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他想从武沐琛脸上看出恐吓,偏偏对方目含笑意,脸上是痞坏的邪笑,让他瞬间如坠冰窟,浑身寒阴湿冷。
      火光映入孙锦全精明的双目,他自知撒泼耍赖无效,一丝犹豫没有,直直跪下身子,发出沉闷的膝盖撞地的声音,听着就让人膝盖发酸,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只不停磕头央求道:“还请道长们饶我胡言乱语!不与我一般见识,求求道长们高抬贵手,饶了我夫人,请道长们高抬贵手,饶了我夫人啊!”
      见二人无动于衷,将头继续撞得震天响:“我发重誓,我夫人绝没有害过人!”
      “见风使舵!你说我该信你么?”武沐琛森然冷笑,血色的朱砂下,一双蓝色星眸寒光乍现。
      孙锦全彻底慌了,但见武沐琛身着正派素雅的雾色校服,眼角眉梢却是不容反抗与辩驳的怒气,他卑微地伏下身子,几乎趴在地上了,继续苦求,“我保证!我发誓!你们不是修道者吗?你们都有通天的本事,一定有办法知道我没有说谎,请道长务必相信,相信我字字真切!”
      仿佛他若拿不出百分之两百的真心求饶,他的妻子就要与他永别一般。
      武沐琛怒气稍平,一言不发俯视地上的人。店掌柜年过四十,他的夫人看起来却不过二十来岁,老夫少妻,莫不是被美色迷住了,才甘愿做个睁眼瞎?
      “道长明鉴,我丈夫所言非虚!”楼馥慈不忍丈夫又是下跪又是磕头,悲泣道,“我已死去近十年,若我有害人死于非命,一定会有人报官,道长定能查得到的。我真的从来没有害过人,道长饶命!”
      武沐琛:“十年……”
      原来不是老夫少妻,是人鬼情未了啊。
      “既已在我面前现身,无论无何你也不能继续留在此处了。”安叶零森然道。
      武沐琛收咒,他体内的灵脉珠灵力浅之又浅,小小的明火咒也不能维持多久,再坚持下去会怕会露馅。于是退后一步,将人交由安叶零处理。
      孙锦全一心将生机放在相比之下面相比较温和的武沐琛身上,但见现在面对的是冷若冰霜的安叶零,立刻觉得毫无生机,顿时怕得半死,无法接受要与妻子生死永别。
      他死死抱着楼馥慈,嚎啕大哭:“阿慈,是我对不住你,你若活不成,我也会随你去了!是我——是我要你为我生儿子,害得你难产,一尸两命!这破布庄,哪里有你的命值钱呐!啊!我对不住你啊!”
      他嚎得万分悲恸,楼馥慈靠在他怀中嘤嘤的哭:“今日我是在劫难逃了,因你疼惜爱护,我已偷生于世十年,我该知足了。全哥,你好好将女儿们养大,阿霞是个胆大心细的孩子,等她长大了,布庄交给她帮你打理,啊?”
      孙锦全心如刀绞,搂紧妻子的肩,悔恨道:“我恨呐!我恨我自己呐!是我不懂珍惜,曾经我将天真烂漫的青涩少女娶进门变作我妻,为我操心操力,日复一日,本应更加疼惜与爱护,怎会对没有生出儿子一事耿耿于怀,是我大错特错!我明知你身体不好啊!”
      孙锦全疯了一般,“啪啪啪”自扇数个耳光,望着自己的妻子,眼泪纵横:“我真是后悔呐!”
      孙锦全哭得悲天呛地,武沐琛也明白了事情始末。
      重男轻女惹的祸呗,没有儿子怎么了?实在要传承什么家业,女儿长大了在家招婿便可,非得赔了夫人又折兵,真是可怜!可悲!可惜!可恶!
      武沐琛问道:“我且问你,你是如何做到死后不食活人魂魄,安然至今?”
      楼馥慈不敢隐瞒,抽泣着答道:“大约十年前,我难产而亡,全哥不舍与我阴阳两隔,上到启明山求神,跪求一天一夜,山神见他披肩斩棘跋山涉水而来,果然应允帮他。山神送了他一片极为漂亮的羽毛,让他将羽毛焚烧成灰后兑水喂我服下,虽不能死而复生,却能保我肉身不腐,魂魄不离。”
      武沐琛听完,只觉背脊生寒。
      又是启明山。
      漂亮的羽毛,凤凰羽翎!又是风野吗?
      启明山……启明山……
      难道神秘人不光要让启明山的村民来感孝镇找他,而且他在感孝镇连遇两只高阶邪魅都是被神秘人刻意安排?
      武沐琛心乱如麻,不知自己和绕不开的启明山到底有什么联系。
      “不要抓我娘亲!”隔间冲出一个小孩,撕心裂肺惨叫着奔来,扑在楼馥慈身上,紧紧抱住不放。
      是孙锦全大女儿阿霞,本来听爹爹的话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护住妹妹不要跑出来,却听见自己娘亲要被外面的道长收走,立刻慌了神,只知道从此她要没有娘亲了,立刻悲从中来。
      另一个女童也嚎哭着跑了出来,扑通一下,小小的身子跪在武沐琛与安叶零身前,并伸出小手抱住武沐琛的腿不放,大哭道:“求你了,大哥哥,别杀我娘亲,我娘亲是好人!她没有害过人。”
      武沐琛从混乱的思绪中回神,看见两小只哭成花猫,怔忪半晌。
      安叶零蹲下身来,对小女孩解释道:“你放心,我们不是杀她,只是你娘亲病重,如果我们不带走你娘亲,那些伤会变得更严重,你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武沐琛望着陌生的安叶零,久久不能回神。
      女童不知要不要信安叶零,她当然看到过娘亲身上莫名其妙出现的伤痕,而且越来越密集,越来越严重。
      孙锦全闻言震惊,颤颤巍巍问道:“再也看不到是什么意思?”
      安叶零只看着武沐琛。
      武沐琛点头道:“她已经出现不可逆转的颓败之势,因秘咒维持不腐的肉身已经支撑不了多久,就算杀人夺魄也无大用,若还是留在这里,不出七日便会灰飞烟灭。”
      灰飞烟灭?!孙锦全瞳孔猛地瑟缩。
      “求、求道长带她走!”孙锦全突然改口,“不要让她灰飞烟灭……”他虽不知修道者将邪魅抓去如何处置,但灰飞烟灭听起来更加毫无生路。
      孰轻孰重,高下立判。
      武沐琛看着态度骤转的孙锦全,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安叶零看了看他,转过身对楼馥慈道:“跟他走,你还有一线生机,或许有机会看到你的女儿们长大成人。”
      武沐琛睫毛微颤,安叶零这是何意?认真的,还是揶揄他多管闲事?
      安叶零又道:“先帮他做几套衣裳,我们取衣那日再带你走,有什么需要交代的趁这两日交代吧。”
      武沐琛:“……”
      众少年:“……”
      “谢道长体恤,我——”楼馥慈早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楼馥慈满腹不舍得不到宣泄,只得说:“谢谢公子。”
      孙锦全何等会观人眼色,立刻明白道长的用意,这是给妻子时间,好好与家人道别。将妻子从地上扶起来,拉过女儿们,抱成一团哭得伤心。
      楼馥慈抚着大女儿的头,交代道:“阿霞,这两日你跟着娘亲,好好跟娘亲学手艺。”
      女童抽泣着点头,她对两日后的事情毫不在意,她只要她的娘亲今日不要离开她,以后都不要离开她。
      “道长,这边请。”孙锦全知晓事情已定,无法转圜,何不好好配合,或者妻子还有一线生机。
      武沐琛站过身去。
      孙锦全量尺,楼馥慈则走到柜台里面坐下,执笔望着自己的丈夫,待孙锦全将测量的结果报给她,她便一一记录下来。最后,她走出柜台,将武沐琛挑中的布匹交给孙锦全。
      孙锦全哑声道:“我夫人最懂刺绣与卷边装饰,道长若是相信她的眼光,可以全部交给她帮你挑选,两日后便可来取衣服了。”
      武沐琛见二人配合默契,不忍多看,只点头道:“好,两日。”
      孙锦全一家人笼罩在巨大的悲痛中,待掌柜量好身段尺寸,武沐琛便拉着安叶零离开布庄。
      安叶零只觉得面对凡人最后的温情显得无所适从的武沐琛十分可爱,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
      “太不可思议了吧!做个衣裳居然也能误打误撞碰到了高阶邪魅!”有弟子站大街上感叹。
      武沐琛苦笑,这哪是误打误撞啊……
      程睿兮转头看了武沐琛一眼,小声抱怨道:“前辈用我们水京山咒术吓唬凡人作甚,被旁人知道,有损水京山声誉。”
      “咦?有吗?”武沐琛道,他望向不置一词的安叶零,“没有吧。”
      他也想脱了水京山校服,然后用一招属于自己的招式啊,可现在他的修为低到等于零,要么赤手空拳硬干,要么用唯一使得动的明火咒吓吓人。
      安叶零也在看他,笑意明显。
      他在那温柔的注视里融化了,美得不知天上人间。
      程睿兮又道:“师尊,凡作祟者,必须炼化,为何我们要两日后再来收服邪魅?”
      看来程睿兮对此训诫深以为然,武沐琛一阵唏嘘,他拍了拍程睿兮的肩,问道:“睿兮,如果你的至亲,死后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却只因为聚形成魅,要被修道者灰飞烟灭,你当如何?”
      武沐琛也不想纵恣胸臆,况且今日之事,安叶零也是默许和支持的。
      几句话噎得程睿兮不知如何招架,小脸又局促成粉白色。
      武沐琛转念一想,这条训诫自古有之,在水京山代代相传,程睿兮此时好比十几岁的安叶零,正是唯水京山命是从的年纪,这样想了想,他稍作附就:“好了,我错了,以后我绝不给你们水京山招惹是非。”
      秦素珏却不认同,反驳道:“前辈何错之有,武前辈既没有真的杀了孙掌柜,还能让他们家人再享两日天伦之乐,前辈没错。”
      迷徒,是你吗?!!!!武沐琛不免暗自欢喜,见秦素珏满眼都是崇敬之光,他恨不得在他脸上捏一捏,一想到现在的水京山可能还有禁止捏脸的训诫,他还是忍住了,解颐一笑,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眼。
      “好吧,好吧,你们说了算。”程睿兮在秦素珏明亮的粉眸中败下阵来。
      “凤凰密咒……”武沐琛看向安叶零,叹气一声,“看来我得去一趟启明山,会一会妖神风野了。”
      他一脸无奈,绕不开的路,那就只能踏上去。
      “嗯,”安叶零也看着他,牵上他的手:“我和你一同前往。”
      天涯海角,与君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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