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年稷事|青铜时代基建实录》稚随

4、（4）

　　风铎回了自己的草屋。

　　卧榻上的小公子睡颜安稳，屋中火盆里微弱的橘光印在他脸上摇摇晃晃明明灭灭，看着就让人觉得温暖。

　　“你就算是鬼是神，也还是放在我自己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风铎嘟嘟囔囔的伸手去戳那张双颊凹陷的小脸。

　　“太瘦了太瘦了，这家伙平时肯定没好好吃肉。”

　　趁着人睡着，又扒开他衣服上上下下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确认大神也没比普通人多长个角，也不知道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觉得可惜。

　　他脱了人家衣服，又不会帮人家穿，还觉得那件红衣特别碍眼，随手团成一团扔到墙角，拿了件自己的内服在少年身上比比划划半天，最后就只是把衣服盖到人身上，随便裹了裹，又把人往里头挪了挪，就在空下来的另半边榻上睡了。

　　就是吧，挪也白挪，一睡着人还是被他给扒拉进了自己怀里。

　　厝忠虽然被风铎气得七窍冒烟，但还是天刚亮就跑了过来。

　　他亲自送来匠人处连夜赶制的衣裳，也是顺道想给大神，也就是十七公子检查一下身体。

　　十七公子肉体凡胎，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害得大神早早返天，那可是天大的怠慢。

　　不过等他真的到了新王的寝屋，就立刻不这么想了。

　　只见草屋中央那张卧榻上，他们宣朝的新王竟然把下凡的真神扪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少年上半身裸在被子外面，看着怎么像是没穿衣服？

　　苍天哪！这才是天大，不，比天还大的怠慢吧！

　　祖宗保佑，这个臭小子不能被天打雷劈死吧？

　　厝忠喘着粗气冲上去，再也顾不得君臣礼仪，一把拧住了那个臭小子的耳朵，把他往榻下拉。

　　风铎嗷嗷叫着痛醒过来，连声让卫侍把疯了的老头子弄走。

　　两人扭打之间，那张薄兽皮被滑了下去，小公子身上果然是没穿衣服，厝忠一看，眼疾手快地把被子拉上来，一边用力扇着风铎的后脑勺，一边恨声道：“你！怎么！能！这么！糊涂！”

　　他看小公子已经睁开了眼睛，连连请罪，同时眼疾手快的抢过风铎随手拿起来打量的一件新衣给小公子披上，扶着他半坐起来，靠在凭几上。

　　又挥手驱赶正往屋子里探头的卫侍，“看什么呢看什么呢！大王的热闹你们也看，脑袋还要不要了！赶紧出去！把门带上！”

　　但是卫侍刚出去，还没来得及关门，又一个脑袋伸了进来。

　　跟着自己祖父前来的少卜官云回小心地问道：“阿爷，里面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厝忠招呼他：“阿回快进来，我看着这个臭小子，你赶紧给十七公子看看可有什么不妥！”

　　“十七公子？”云回表情一滞，满脸落寞道：“他不是……”

　　他说着进了屋，等看清卧榻上那个皱着眉望着所有人的少年，顿时惊喜地叫了起来：“真的是你！是幽明！真的是幽明！”

　　“幽明你没事！是不是阿爷替你求情了？我就知道，你这么好，大王一定会同意留下你的！早知道昨天的奠基仪我就不偷偷溜走了，要是我当时去了早知道你没事了该有多好！”

　　一旁正在系腰带的风铎不满地哼了一声。

　　厝忠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打岔道：“云回的母族是上古问蓍氏后人，小子跟他娘学得一手寻脉之术，论叩体可比我这个老头子精通多了，我才让他过来看看。”

　　少年云回先是向风铎行礼，得到了一个不情不愿的准许，这才走到了榻边盘腿坐下来。

　　矮榻上，易稷泽自从被吵醒之后脸色就不太好。

　　可能是这具身体太虚弱，他睡了一天一夜还是觉得困倦。

　　可是眼看着屋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似乎也没办法继续睡了。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感受到精神力依然空虚萎靡，这种不在掌控甚至近乎失控的感觉十分糟糕，易稷泽不由眉头越皱越紧。

　　突然，那个最后进屋的少年说了一句什么之后，拉住了他的手腕。

　　他出手太快，即使没有攻击性，也激起了易稷泽的自卫本能，不过虽然他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身体却没有跟上，慢了一拍，被人抓个正着。

　　他强行抑制住反抗的冲动，任由那个长相阳光的少年握着自己的手腕，做出一个像是古医切脉的动作。

　　接下去阳光少年在他身上东摸摸西叩叩，最后咧嘴朝他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还给他拢好了衣服。

　　“幽明……公子的身体没什么大事，就是体虚，多吃点多休息就能好起来。”

　　云回的诊断一结束，风铎那张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黑的脸才算是稍微缓和了点。

　　“你跟他很熟？”风铎假装漫不经心的问道。

　　侍奴端着用具侯在门外等他传令洗漱，风铎就当没有看见。

　　“阿爷给公子治伤的时候我就经常来看他，到了新都我们也时常见面。”

　　云回看了自己祖父一眼，走近王的木案取了一只陶杯，从陶壶中倒了杯水，回到榻边喂小公子喝下。

　　易稷泽感激地看了细心的阳光少年一眼。

　　只是那人为什么顺势握住了他的手就不肯放了？

　　易稷泽往外挣了一下，手上没什么力气，对抗落败，挣不开。

　　这回没等风铎黑脸，厝忠抢先喝止道：“好了，阿回，你先出去等着，我还有事要跟大王说。”

　　云回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低声对小公子道：“你好好休息，有空我再来找你。”

　　等他走出草屋关好门，厝忠迫不及待地朝着卧榻上行了个大礼，在风铎的白眼中说出了一大段文绉绉的祝词。

　　易稷泽看着这个老人又是给自己磕头，又是朝自己念叨，也不知道是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他捂着嘴，小小的打了个哈欠。

　　虽然很困，但还是先稍微解决一下沟通问题好了，正好，目前恢复的精神力也应该够用了。

　　而且信息收集这种事，也确实是宜早不宜迟。

　　他打定主意，清了清嗓子。

　　等两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后，易稷泽先用手指着自己，说了一个音节。

　　又用手指着离他稍近的老人，说了一个音节。

　　最后用手指着离他稍远的那个傻大个，说了一个音节，然后想了想，又说了两个音节。

　　被易稷泽暗戳戳称作傻大个的风铎看着自己卧榻上的少年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指在屋里面挨个指了个遍，然后说出了：“窝。泥。踏。搭汪。”这五个字。

　　他还在想自己怎么好像居然能听懂对方在说啥了，跪在榻边的厝忠已经惊喜地叫了起来：“大神，你这是在学习我宣朝的语言吗？”

　　“大神果然是大神，这么快就能学会人间的语言了！”

　　易稷泽观察着老人的反应，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弄错这些人称代词。

　　就他这两天听下来，这个地方的语言极有可能和通用语语法相近，学起来说不定不难。

　　老人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段，之后放慢了语速，也指着自己，说了几个音节。

　　易稷泽猜测他大约是在介绍自己，于是认真跟着他学舌，几遍下来也就差不多了，至于一些发音方式和音调上的细微差别，短时间内反正也修正不了。

　　看到他学会了，老人显得更激动了，皱巴巴的老脸都笑成了一朵花。

　　易稷泽在房间里看了一圈，最后指向阳光少年临走前放回了中央木案上的杯子，做了个喝水的姿势。

　　这回那个傻大个倒比老人反应更快，只见他长腿一迈，拿起案上的壶和杯子就走过来，倒了一杯递给易稷泽，一边假装不在意的开口说了两个音节。

　　易稷泽正喝着水，听到他开口，就抬眼看向他。

　　傻大个见他看过来，立刻错开了视线，啧了一声，紧接着却缓慢而清晰地重复了一遍那两个音节。

　　易稷泽放下杯子，跟着他学。

　　“分……多？”

　　傻大个的眼神一亮，用拳头抵着嘴咳嗽了一下，压住翘起的嘴角，然后又端起壶给他倒满一杯。

　　易稷泽忍不住也笑了一下，随即皱眉。

　　竟然就这么下意识笑了出来，这种太过放松的心情很危险。

　　这个人不是浚臣，自己不应该认错的。

　　这样是不对的，他该更警惕一些的。

　　易稷泽摩挲着手中粗糙的陶杯，在心里叹口气。

　　放慢速度一口一口喝完了水，重新抬起头。

　　分别指向两人，又学了一遍他们的名字，然后指向自己。

　　“易、稷、泽。”

　　他也不等对方学会，把杯子递还给傻大个，看着对方一转手又把杯和壶都塞到老人怀里，于是朝他勾勾手，指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他的脑袋，做了个询问的姿势，问道：“可以吗？”

　　风铎看着面前白玉一样的小公子歪着头睁大了眼睛盯着自己，忍不住嘿嘿一笑，伸出爪子就奔那张小脸去。

　　昨晚摸过了，手感不错。

　　但没等他碰到对方，却见瘦弱的少年气势陡然一凛，抬手抓住风铎的手腕，将他拉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