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年稷事|青铜时代基建实录》稚随

3、（3）

　　风铎在一旁阴阳怪气道：“哟，原来神明也会肚子饿啊？不知道会不会饿死呢？”

　　说着他兴奋地一击掌，跳起来就往榻边走，“来来来，把碗给我，让我来，我倒要看看，这神明是不是还能被呛死！”

　　易稷泽正在女子的帮助下进食，突然觉察到那个傻大个似乎对自己不怀好意，顿时威慑的一眼就瞪了过去。

　　风铎被那隐隐带着凶性的一眼瞪得一愣，心里却莫名一悸，眼角又爬上一丝血光，蠢蠢欲动。

　　厝忠这时也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拦在了风铎和矮榻中间。

　　老头子跺着脚骂他：“臭小子，神明怎么就不会饿了？你当咱们每次供奉那么多牺牲吃食都是因为摆上去好看？要是不把祖宗神灵喂饱，他们饿起来会吃人！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臭小子干会找茬！”

　　“再说了，这位大神入世是附在十七公子身上的，公子的身体饿了，当然需要进食！你再这么胡闹，当心神明像白天那样降下神罚，臭小子别以为大神是下来帮你的你就能为所欲为了！”

　　“你说什么？”风铎眉头一皱，“你说他是下来帮我的？”

　　厝忠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还能不是？你被司觋那老奸贼逼宫，大神看你身处险境，就附在了十七公子的尸体上，来帮你打退那帮不忠不义的混账，这当然是来帮你的嘛！”

　　“那他不也还对付我了吗？”

　　“是你先对大神不敬！这是小惩大诫！”

　　风铎不置可否。

　　他一手叉腰，一手摸着下巴，视线越过厝忠的肩膀盯着卧榻上安静喝粥的少年出了会儿神，一时倒也不说话了。

　　他心里其实也怀疑过，但无论如何眼前这位确实不可能还是公子幽明。

　　不说他口中暂时听不出来历也不知道是不是绥国话的陌生语言，不说那只来无影去无踪的巨大青狐，就说这具身体。

　　所有人牲在祭祀前都要被洗刷干净，再饿上整整三天，只给一点点水喝，等到了仪式那一日，这人基本已经没什么力气动弹了，之后就这样放进瓮棺，用芦草加上黄泥，以火烘烤糊口，最后埋进深坑填上土。

　　距离奠基仪式已经过了三天，所有被挖出来的人牲都已经是一具尸体，若是这小公子真的能活下来，本身就可算是神诡异常了。

　　让死人复活，谁能说不是神迹。

　　风铎本是不愿信鬼神的，但如今事实摆在眼前，鬼神之事不信也得信了。

　　只不过，他仍不肯信，鬼神对世人怀有好意。

　　就是不知道，这位不知是鬼还是神，又是占了公子幽明的身体，来人间要做什么。

　　他可不信什么神明下凡就是祥瑞之兆的屁话。

　　一碗粥下肚，易稷泽才感觉自己是真的活了过来，即使知道对方听不懂，他还是礼貌地道了谢。

　　风铎朝刚才进来以后就缩在室内一角不敢出声也不敢走的那个据说会说绥国话的监人一抬下巴，“他在说什么？”

　　那监人吓得一哆嗦，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回、回、回大王的话，小的听不懂大神的话。”

　　风铎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你真的会说绥国话？”

　　“回、回、回大王的话，从五、五年前我当上监人开始，小的手下的奴隶都、都是绥地人，小的这些年也、也会说上一两句绥国话。”

　　“那可能他说的正好是你不会的。”风铎瞪着他，“没用的家伙，耽误我功夫。”

　　那监人抖得就像片大风天里的树叶子，厝忠也是看不下去，放人出了屋，然后对风铎道：“他也没说瞎话，大神说的确实不是绥国话。”

　　当时在旧都，厝忠给十七公子看过伤，可以说十七公子还是亏了他才救回来的，毕竟人被抬进国都的时候虽然还有一口气在，伤口却都已经烂得长蛆了，真是不知道这么年轻的孩子是哪儿来那么大的毅力能硬捱过这么久。

　　厝忠那时候和十七公子有过一些交流，很知礼的一个男孩子，好学聪颖又有灵气，完全不像是边隅之地能养出来的，厝忠难免心生怜惜，但那孩子坚决不肯降宣，厝忠也没有办法，只好看着这个如同他孙子一样的小孩以身殉了他的绥国。

　　如今他的灵魂一定也上了天，和他绥国的祖宗们一起享受庙食，而他的身体被大神借用，也算是得了大造化。

　　厝忠默默叹了口气，他看小公子进过粥后有些昏昏欲睡，便提溜着自家那个比不上人家一根小拇指的臭小子退出了屋子，站在星空下和他认真来一场君臣之间的对话。

　　“王都的建筑工事不可再拖延了。”厝忠直奔主题。

　　再和那臭小子辩论他怕是得气死，不如就事论事，少生事。

　　可惜哪怕就事论事，臭小子也有本事把他气得着急上火。

　　“尹相这话说的，”风铎拿鼻孔看着老头子，“倒像是本王蓄意阻挠似的。”

　　可不就是你个臭小子蓄意阻挠！

　　厝忠自己给自己顺气，无视他继续往下说：“等大神醒来，可以请示他降下神谕，是否还需要另行奠仪才能继续工事。”

　　他斜眼看风铎又眯起了眼睛，摸着胡子狡黠地笑了笑，把那臭小子还没出口的不满堵回去：“不过我看啊，这大神都亲自入世来帮大王了，大概还是对这次祭仪满意的，也像是没有怪罪咱们的鲁莽，我看可能也不需要再次献上祭品，就可以直接起屋了。”

　　“城外的草屋也修得够了，这几天人手都可以调回去修殿台，等国都收拾出个样子来，紧接着又要去周围寻善地烧荒，否则今年倒罢了，往后总不能年年派人回旧都耕种，况且旧都的年景瞧着也是不大好，若不能登稷，今年冬日恐怕更难熬了。”

　　“这个我和黍官商议过，已经去丈量取田了，事关民生，我会令军士们相帮，动作快点应该能赶上春麦季，至少也可以移些菜果种下去。”真的谈到国务，风铎虽然心底里有些不耐烦，倒也压下性子认真起来。

　　两人又聊到了今天的逼宫一事。

　　“尹相没有说错，司觋确实有二心。”在鬼神之事上这一老一小总是针锋相对，看上去风铎对厝忠十分不满，但事实其实远非如此，风铎认真对老头子行了一礼，“没想到他这么早就发难，今日也是多亏了尹相。”

　　“要不是你小子胡闹给老东西找到把柄，他也确实不会这么早发难。”厝忠哼哼了一声，侧开身没受他的礼，倒是趁着臭小子低头的便利往他后脑勺上呼了一爪子。

　　臭小子越长越高，他都有好多年够不着他脑袋了。

　　“死老头！”风铎牛眼瞪他。

　　厝忠也不怕，乐呵呵揣起手，“不过大王吉人自有天相，即使没有我给御事营递消息，大神不也现身帮你，甚至亲自出手平乱了，况且那老东西短时间内只拉到了几百帮手，这么些人，大王一向勇武，想来也是不放在眼里的。”

　　说着，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风铎一眼，“大王这胡闹的时机，也算是正正好好。”

　　风铎傻笑了一声，像是真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厝忠也没继续这个话题，又问道：“那些起出来的牺牲，大王可令人找了地方妥善安葬了？”

　　“不必你说。”

　　“大王闹也闹过了，老头子还是要劝你一句，这庙仪可真的不能荒废，别的不说，这两日那大黑神又……”

　　“行了，有事明□□会再说，你回去吧，我也回去睡觉了。”风铎摸着后脑勺转身往回走。

　　“哎你往哪儿去？”厝忠连忙一把拉住了风铎的衣袖，“这屋子你不是让给大神住着了？”

　　风铎使劲往回拽自己的衣袖，“谁说我让给他了，我只是留他借宿而已，老头子你放开你给我放开！”

　　“不行你跟我走，这旁边不还有许多空屋子，不够你睡的，你不能去打扰大神休息。”

　　“讲不讲理了？大王我自己的屋子，凭什么不让我睡！”

　　“睡睡睡！明天我让多卜处迎回大神，这寝屋还是大王你一个人的，你爱怎么睡怎么睡，今天就是不行！”

　　“你说啥？”风铎也不挣了，回头使劲瞪他，“谁允许你把他送去多卜处的？”

　　“大神降临，今天事发突然，已经是怠慢了，明日自然要让多卜处好好策划仪式，迎接大神，不能简陋了。”

　　“本大王这里就是全天下最豪华的去处，哪里简陋了？”

　　“大王不是最不耐鬼神之事，伺候大神自然还是要让巫觋们……”

　　“本大王就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大巫，本王亲自伺候，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风铎说完，气呼呼的一招手，不远处两个卫侍立刻跑了过来，一人架着一只胳膊，把厝忠给抬走了。

　　老头子气得面红耳赤，一路大骂。

　　风铎挖了挖耳朵，溜溜达达去膳人处，自己动手点了火，就着两块炙肉喝下一大尊酒，这才摇摇晃晃回了自己的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