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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晓窥檐语 ...

  •   雪娘绝望地摇了摇头,我用力抱住她,连忙安慰道,“我会厚葬赵城主。雪娘,你也知道你父亲做恶多年,这是他罪有应得。”

      “他再不堪,却是我的父亲,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起了嫉妒的心思,是我烧了那封密信,是我烧了证据,是我没有及时举报,一切都是我的错啊!你放开我!让我去祭旗!!”

      这时,赵城主的头已经落地,鲜血四溅,在这黑色的海洋中宛若点燃的重重业火。

      “阿父!!!”雪娘撕心裂肺地哀嚎。

      她猛地拔出头上的金簪,刺向我的左胸,利簪入肉的声音只响了一瞬,那金簪便沾了血迹被拔出。

      雪娘挣开我,一手握住挂着血迹的金钗微微颤抖,眼眸经由泪水冲刷似鹿瞳般澄澈,眸色却冰冷,“我不该认识你,更不该相信你。”

      明明是一个很小的伤口,流出的鲜血远不及杀呼延曼时流出的多,为什么,会这样的痛?痛得就像整颗心都被剜掉,连呼吸,都是痛的。

      一片模糊的水泽中,我想起我们的初见,那时,小小的人裹着红夹袄站在回廊上,她的眼眸若水晶般清明,夹袄上的绒毛白的像满院的雪。

      她将手中暖暖的物什递给我,她轻声说,“你不冷吗?”

      那暖轻如云絮,从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却又很脆弱,像是抵着鸟雀软温温的心脏。

      是一种别样的,从未体会过的温情。

      因为责任,因为身份,我终究是要伤害她。

      痛意上延至心扉,似铮铮的刀戟,将我内里砍得血肉模糊,淋漓的鲜血涌进喉间,苦涩得眼眶中的泪就要止不住下落,那痛蔓延到四肢,冰冷地发颤,一寸寸剐掉血肉,痛意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汇聚成苦海掩埋住了我的整个身躯。

      此时此刻,我只希望她能将手中的簪子扎得更深,我只希望她能一遍又一遍地质问,只要她能原谅我,只要她能好受点。

      贺骥冲上了回廊,一眼见着我胸口的血迹,和满面的泪水。

      雪娘握着的金钗‘啪’地落地。

      他一把拦腰抱住了我,回过神来我死命挣扎,他的手就像铁钳一样箍得死紧,转身望了一眼惊愕的雪娘。

      我被他强硬地抱出了祭坛,我一路骂,气急败坏得什么脏话都蹦出来了,死劲掐他的手,掐他的脖子,双腿毫无形象地四处乱蹬。

      他丫的个龟儿子,成心是要让我同雪娘误会更深吗?雪娘刚眼睁睁地看着她父亲被我祖父用来祭旗,现下又看着她男人被我夺走,我和雪娘友谊的小船绝对要翻了!稳妥妥地要翻了!雪娘捅死我也是我跟雪娘的事,他妈的瞎掺和个什么劲儿!

      我本悲痛欲绝,现下却是怒火喷涌。

      “别乱动,你想死吗!”贺骥怒喝,“有本事下一回找死不要在我面前晃!”

      我扬起脖子一口猛地咬向贺骥的下巴,贺骥顿住了浑身僵硬,趁此机会,我一掌拍向他胸膛,借力从他怀中飞了出去。

      我毫无力气再安然落地,‘砰’地一声便砸在了屋舍旁的水坑中,溅起的水泥劈头盖脸地淋来,时运可谓不济至极。

      或许这是老天爷对我冷情寡义的惩罚吧,我自嘲笑笑,复摸向墙角支起身,“贺骥,你知道吗?雪娘喜欢你很多年了。”

      “那又如何?”贺骥走到我面前,没甚耐心的说,“她父亲与皇帝勾结,死有余辜。先城主守城一月而不破,赵城主半日便缴械投降,将匈奴人放进了玉门关,把他拿来祭旗都算便宜了。”

      “现下还要劳烦我把一个落汤鸡抱回去。”

      我气得连咳数声,但凡贺骥对雪娘有一星半点的情谊,但凡贺骥的眼睛能够看清雪娘眼中的伤痛,哪怕一瞬,雪娘的心也会因她的爱人而得到安慰。可是,贺骥的心受到了蒙蔽和蛊惑,他看不清真相分不清虚实。

      有情便有债,这一切罪恶的根源,是我。

      鲜血早已在伤处凝固,泥水滑下来又掩住了伤口,整个人看起来惨不忍睹,“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大,若你还喜欢我。”

      “你回应我了?”他打断我,眼眸光焰大盛,唇角轻轻挽起,明明对着一个泥人,却像是在看什么天仙。

      我沉默地望向他,“不,我是在践踏你的心意。”

      “若你真的喜欢我,现在我要你去安慰雪娘。”

      他的笑凝固在了唇角,我仿佛听见什么破碎的声音。

      很残忍,像是亲手把他的心剥出来,以一己私欲在上面纵刀雕刻出缕缕纹路。我微阖眼睛,我知道这样很残忍,但惟有彻底的失望,才能彻底地结束这桩悲剧,也只有这样,雪娘才能真正得到她的幸福。

      贺骥回祭坛了,他素来心高气傲,屡次为我破例,这回是真的再无转圜了。

      我单手撑在墙上欲挪回祭坛,行人都向我投注以怜悯的目光。满身的泥水,无人识出我是陈将军。

      究竟为何我会辜负两个真心实意待我的人,是我何处做错了?我只想他们都好好的,开心安然,各得其愿。

      失魂落魄地踌躇在街上,泥迹血迹泪迹早已干涸,余下薄薄一层,笼住了我全身各处,像束缚难挣脱。听得身后‘嗒嗒’地马蹄声传来,百姓避到屋舍两旁,慌乱间我的伤处被人刮蹭到,疼痛刺激得我神思错乱。

      抬眼望向领头的那个将军,一身黑衣,五官精致冷漠,温润和戾气这两种本是相克的气质在他身上共生,凌厉清冷。他神色间难掩疲倦却双目焦灼。

      只需一眼,我便知是连翟。可现下我这般狼狈不堪,一时间不知道是应扑向他怀中,抑或藏到人堆中躲避他的目光。脑中尚不及反应,眼睛便贪婪地描摹着他的容颜。

      心像一片漂泊无定的云,稀里哗啦地下着落魄的雨。见到他,那片云寻到了自己的归宿。

      于是我身旁的百姓都跑空了,唯余我一人直戳戳地立在街上,荣幸地挡了他们的道。

      “姑娘,你怎么了?怎么浑身是泥?”连翟身旁的老三好心问。

      一腔悲伤霎时被这憨皮老三一句话给气得无影无踪,姑娘个锤锤姑娘,自家将军都认不出来,枉我给他买了那么多酱猪肘子,果然是全都拿去长肉了。

      连翟视线穿透了我,远望着前方,并未言语。

      我心中顿时泛起一阵空落,连翟他也识不出被溅了一身泥的我。我微微垂下眸子,挪到街边。

      走罢,毕竟这副样子相见太煞风景,且一想到他北击匈奴。我这个该死的却弄丢了他送我的玉佩,相比之下,认不出我这件事微不足道。

      “小灵!”就在我脚跟刚靠拢,连翟将目光投向我的那刻,他暗淡的眼眸刹那间便绚烂若寂夜辰星,翻身下马,急促地走到我跟前,用指腹轻轻擦去我面上的泥点,小心翼翼地将我揽在他怀中,像是捧着一件珍贵易碎的瓷器。

      “你终于醒了。”一声沉重低缓的叹息,“你这是怎么了?”

      他周身萦绕的浓厚血腥气和黑衫里夹带的风尘,身为练武多年的武将我霎时就感应出来,心中一酸,欲将他拢得更紧,碍于我浑身是泥迹,只好作罢。

      “出门的时候,脚下一滑滚到泥坑里去了。”我瞒住了刚才的那段事,只无声无息地落下眼泪,强撑着用轻松平常的语调,像是说个笑话。

      “若有人欺负你,我会为你报仇。”他将下巴抵在我额间,略有淡青的胡茬轻轻摩挲。

      这时骑着马大张嘴巴的老三刚反应过来,“老大!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我没好气地狠声道,“掉坑了,怎么,你有意见!”

      “不敢不敢,小弟知错了,”他滚下马,扭着胖乎乎的身子滑稽地冲我作揖,“公子真是厉害,老大和公子天生一对。哎呀呀,老大你这回被砍得生死未卜,我跟你说可亏了,未见着公子把单于杀得屁滚尿流的场面,啧啧啧!解恨啊!回味无穷啊!”

      我手下的兵士没几个栋梁之材,察言观色却是数一数二的好,好得回回想骂他们,都被他们忽悠了去。

      我充满杀气地瞪了老三一眼,须臾间,他识相又鬼精灵地率兵跑了。

      复轻埋首在连翟胸前,感受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闷声道“你受伤多吗?”

      “小灵,别太担心,我很好。”

      闻此熟悉的语调,我心下稍安。或许一身血腥覆盖了昔日雪山青松的甘冽,但他终归是我的连翟。上天入地,或许再寻不回过往的连翟。但上天入地,再无如此爱我的爱人。

      “很好吗,真的?今日和我一起共浴和说实话,要选哪个?”我并不愿遂他的意。

      “我能都不选吗?”连翟无奈道,“单于砍了我的脊背一刀罢。”

      一刀,罢?如是云淡风轻地就像被蚊子叮了下,若非我被呼延曼砍了一刀罢,若非匈奴的寒铁弯刀大名鼎鼎,我就要信了连翟的鬼话。脑袋囫囵地转几圈,似乎我那处仍有上好的金疮药余下,要不今日把他骗到我房中去?

      却只能想想罢了,连翟如何都不会同意的。我至今还记得他那句‘需经由高堂和天地见证,再行周公之礼以敦睦夫妇之伦’,现今兵荒马乱的,成亲也忒不切实际了。

      我便乖乖地伏在他怀里不再言语。

      静静感受那浸透了湿润的西风,若淳酒般醉人,身侧是缠绵于原野的云霞,袅娜地变幻着色彩。晚风拂过眉宇间,很轻,很柔,没有战火的纷乱,没有生死的诀别,没有半月的离散,一个长长的相拥,足矣。

  • 作者有话要说:  反派很厉害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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