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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沙草晨牧 ...

  •   没想到那个老不知羞的赵城主现如今竟敢插手到我和雪娘的交情上,还有没有点愿赌服输的精神了?做出这等猥琐之事,定要教他认清西北之境谁是老大。

      雪娘连忙拉了拉我的衣襟,轻声道,“阿父这几月很不对劲,但今日你可别去寻他,长安来了出访大月氏的使者。”

      我点头,很不对劲?这是何意,姓赵的又暗搓搓开始他的敛财计划了?

      “阿雁,你着急走吗?天色渐晚,道上不安全,今日歇在我房里明日再走吧?”

      “雪娘你不知道,为了挪出这几天的休假时间,我肾都要虚了才处理完军中庶务,”我打了个哈欠。

      雪娘捏起手帕遮挡住笑颜,“阿雁,军务繁忙,你也可以稍微分发给你的下属们。”复又轻敲我的额头,“莫说粗鄙之语,在大庭广众下,要有女孩子的样子。”

      雪娘朝看门的小厮使了个眼神,寻了个僻静小道将我领到了她房中,一路上绿林掩映的瞧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却听到东面里传来缕缕琵琶声响。

      我们一路穿过亭台楼阁,一路掰扯,“哎,雪娘,若我的下属若你一样稳沉大方就好了,一个老三,除了吃还是吃,一个老四,除了女人啥都憋不出来,一个老五,整天跟嘴巴锯了似的闷骚。三个臭皮匠,气死诸葛亮。”

      雪娘低声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声音若黄鹂清啼,“阿父不知何时得些朱钗奇宝,分给姨娘们,没分匀便有些许微词,吵得我好累。阿雁,你说,我这般易累,是否老了?”

      “雪娘像往年一样漂亮,”我急急开口,复又诚挚地仔细打量雪娘的容颜,肤若凝脂,明眸善睐,云堕翠翘,紫绮上襦,静似娇花照水,动如弱柳扶风。夸出的话便自然流畅,“雪娘回眸嫣然一笑,惑阳关,迷龙城。”

      我暗道糟糕,我引的是《女思赋》,东家之女,暗恋宋氏子三年而不得,这莫不是往雪娘心里插刀吗?我掉什么书袋,酸唧唧的还恶心人。

      好在并未引起的雪娘的反感。

      “如阿雁所言,大梁快被我笑没了,”雪娘粉腮微晕,浅浅笑道,“倾国倾城怎敢当,若非阿雁只穿男装,全天下男子皆要拜倒在你石榴裙下。”

      什么男子,我不屑地想,我要一身寡到老,我单身,我骄傲。彼时我尚不知道,莫说是改变看法了,遇见了爱到心坎的人,把你整个人拆了重拼一遍也有可能。

      遣出房中婢女后,镂花漆红大门一闭。雪娘将我拉到床沿坐下,望着我,一脸认真。头上的碧玉簪子斜了也未注意。

      能引起贤淑委婉的雪娘露出此等凝重神态,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可估量的大事,我收回好奇张望的目光,竖起耳朵细细倾听。

      “阿雁,你收到贺哥哥的回信了吗?”

      霎时,我紧绷的身躯松懈下来,闭了闭眼睛,无可奈何道,“雪娘,你看得这般牢靠,想不到你竟是有妒妇的潜质。唉,恋爱使人盲目啊!”

      她恼羞成怒地推我,微蹙蛾眉嗔道,“贺哥哥远在西南,你不喜欢他你当然不在意,何时若遇上个让你牵肠挂肚的男子,我定要笑你一番。”

      听完前半句,我心中慌乱。雪娘早已及笄一年余,初时我还不明白雪娘为何不嫁,也是近年才琢磨出雪娘原是在等被调去西南的贺骥,而使得雪娘盼来盼去的罪魁祸首就是我,若我早点明白雪娘的心意就好了……

      我胸中涨满了酸涩,张了张嘴,却蹦不出一个音,不敢直视雪娘清明的眼眸。要说出真相吗?

      “今日里的使者中便有一龙章凤姿之人,是你中意的清隽淡雅类型,便替你相看了几眼,”她未注意到我的僵硬,牵了我的手,眼睛弯似月牙,笑盈盈地说,“若不是夜色深了,我倒要为你引见他。”

      我静默了几息,撑起一个笑容应好。雪娘这般好,我只想和雪娘长久地过日子,等祖父老得提不动剑的那日,我就去长安郊野占个山头做山大王,雪娘也带在身边,劫富济贫,闲暇时乔装风流,好不恣意快活,作甚非得要有夫君这种存在?

      “阿雁,”雪娘出声,偷瞄了我几眼,清秀的脸庞略带祈求之意,“再帮我写封信可否?”

      我一个激灵从美好畅想中挣脱出来,不假思索欲点头应答,听分明雪娘的话后,我腾的站起来,急急地退到墙根,摇头摇出了残影。

      “雪娘,你要刚硬些,借他人之口表达关怀怎生是个事儿?这已是第十几封了,你还害羞什么?”

      “第十三封,”她低垂下头,捏紧了衣襟,“我知道,可是我怕他不肯收,我怕他看出我的心思,我怕他拒绝我,我提起笔就抖,写完连自己都不清楚究竟要说什么,我想他,我又怕……”

      她抬起头看向我,一双眸子像秋水般清澈而悲哀,“阿雁,你怎么会明白,偷偷喜欢一个人的滋味。”

      末了我心软地坐到了案前,雪娘在旁侧磨墨,半响,她缓缓启唇道,

      “君远在西南之地,入秋虽萧杀干凉,然则天雨带寒,勿忘添衣……”

      “等等,”我搁下笔,指了一处,“这里思念太露骨了,不好不好。”

      这是我的笔迹,万一贺骥那小子以为是我喜欢他,不就更无法无天了吗?

      这猜忌是有根源的,两年前我不经意间在案几上睡熟了,他竟然趁机捏我的脸。后来又察觉他常做一些莫名其妙以下犯上的事,我觉得这绝对是赤.裸裸的报复,报复我把他当马骑了几年。

      我心眼小他心眼也小,若不是他有寒疾肯定我们早就拼了个你死我活。且渐大了,当然不能拢在一处作耍,我就到祖父那处扯皮想把他调走,却没料到祖父竟把他迁到了西南。

      也幸好他没什么个三长两短,还过得风生水起,不然我无颜再见雪娘。但对雪娘仍是愧疚万分,我耽搁了她的姻缘不说,还害得二人异地相悬。

      我劝过雪娘“天涯何处无芳草”,但奈何我这傻姑娘不知被贺骥灌了什么迷魂汤。

      罢了,虽说贺骥与我不能和睦相处,但不得不承认贺骥确是西北境内难得的好男儿,雪娘一心眼里都是他,只希望贺骥大人有大量,快些从西南回来娶了雪娘,届时他俩大婚我捆了荆条去给他请罪我也无话可说。

      雪娘纤手执笔,在我指的地方添了个小巧的墨团子掩住笔迹,“阿雁,你知晓贺哥哥他为何弃文从武吗?近日听我的教书先生说他幼时天资卓绝。”

      我撑了腮帮,摇摇头,良久,突又抓到了一丝似有似无的线索。

      自从贺大人守城而亡,他夫人相随而去后,贺骥不仅弃文从武,而且性情大变。以前是学书学呆了,之后确是有些活泼性儿。

      “或许是十年前的守城之战过于惨烈,导致整个人都变了罢。”

      十年前,我正好寄养在贺府,得以历经那场旷古的守城战。

      匈奴趁着大雪攻打龙城,本来我和贺骥尚为幼儿,呆在城主府,不应直接看到战场的冷酷。粮断食绝后,我因坚信祖父一定会带兵解困,故虽腹中空空却无丝毫惧意,照常吃饱睡足欺凌弱小贺骥。某日在贺骥练字时,我钻到桌子底下想给他个惊喜。

      贺骥的书童突然冲进来大喊救命,我以为匈奴人攻进城了,欲起身。

      却在桌缝间窥见一军士随后赶过来,将那书童押出去,隔了老远还听得见那疾呼声。我心中讶然,那军士是中原人。

      因贺骥放在桌下的手捏的死紧,我未再折腾他。

      后来城主府内越来越空,仆役只剩下零星几个,树木也被摧残得残不忍睹,同时饭食亦跟这庭院的花草般愈来愈少,难以下噎。

      城破之日,我和贺骥的饭菜中竟有一道肉食,我红了眼抓起筷子就去夹,不料小贺骥一掌摔翻了那盘子,肉滚到地上沾了些许灰尘。

      我抬了眼皮子看他,贺骥同样饿得瘦骨伶仃的,我没有力气再掐上一架,只能拿了眼神无声质问。

      我还没眼红,贺骥就哭湿了衣襟,没有声音,小身板一抽一抽的,良久,等他哭完了,他缓缓道“你快逃吧,城要破了。”

      说完便晕了过去,剩我一个人对着那地上的肉咽口水,想了想,还是命重要些,背起贺骥往后院里溜去。

      因近几日腹中空空,饶是这么个小人也费了我不少气力,我坐到门槛上放下贺骥欲歇息片刻,不经意间回头一看,

      贺夫人悬在梁上,气绝多时,脸庞比院内的白雪还白上几分。

      灯油尽了,这屋内光线又不好,我以为撞了鬼,登时一声大喝,捞起贺骥退后几步,于是贺骥不幸的见到了他娘的尸体。

      我撒了脚丫子赶紧跑,后知后觉背上濡湿,一大片,被风刮得凉飕飕的,不像是汗水。

      “阿雁,粮草吃完了,树皮吃完了,伤马吃完了,他杀了妇孺,”贺骥趴在我背上缓缓道,“他为什么呢?为了守城,呵。”

      我只抱了他钻到假山的洞里,贺骥丧了父母自然会想东想西的,人之常情。也亏得他没再掉金豆子,存了些体力。

      外面兵荒马乱,我们俩个在洞中缩成一团蹲了几日,终于等到祖父占回了龙城。

      “可惜那时我没在他身边,”雪娘拿起信纸,用指尖轻拂,脉脉凝视着这张菲薄。

      “很惨,”我顺了块糕点,边嚼边说,“幸好你后来才来。”

      那时贺骥虽是惨了点,但遇见我祖父这般良善之人,收养在膝下,除了时不时被我逗上一逗,也无其他坎坷之事。

      入夜,我悄悄从雪娘身侧起身,雪娘睡得熟透,嘴角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意,想必是做了个好梦。

      我换了身灰不溜秋的小厮服,拐向赵城主的书房。

      寻那间房子倒没花多少气力,整个府上最大,最气派的那间就是了。

      我觉得赵城主孝廉都不算的乡巴佬,造那么个豪奢书房作甚?或许应该多谢他那种打肿脸充胖子的土味品位?

      没人在里面。我潜进那屋的阴黑中,唯有一缕月光顺着窗沿钻进来,清冷冷地一照,书架上嵌的几片金箔在暗夜里散出星点光斓。

      借着习武之人出色的夜视,我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搜罗了一番。

      地板,我四处踩来踩去,未有地洞之类的。

      墙面,我四处敲来敲去,未有机关之类的。

      寻累的我坐靠在案几旁,扯了扯头发,难道是我错怪赵城主了?但雪娘说她爹近几月来很不对劲又作何解?往日里赵城主最喜将搜来的财物藏在地窖中,这回怎么没有了呢?

      既是无果,我干脆站起身,欲翻窗出去。

      ‘哐当’一声在寂静的黑夜里分外扎耳,我回头一看,一个黑沉沉的花瓶仰倒在路中间,不仔细看简直辨不出花瓶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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