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人》西林分散剂

53、沙漠（3）

　　艾斯黛拉却突然心情好了起来。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半精灵，是在闪城边缘一个不知名的落魄酒馆里。她从没对米丽莎说起过——她不希望自己在对方眼里真的变成一个跟踪狂，虽然当时的情况确实如此。那里挤满了粗鲁的猎人，还有刚来到闪城的贫穷旅人；那时候不少水平低劣的猎人除了这一个明面上的身份外，还兼职着强盗或是窃贼。外乡人打扮的米丽莎当然成为了他们的目标。看起来并不应当有悬念，南方人的身高虽然比不过北方人，但对付这么一个体型瘦弱的小姑娘，这些经历过无数杀戮的暴徒应当无比轻松。
　　但那个小巧的身影只是一个闪身就躲过了朝她挥来的拳头，稳稳地落在不远处的椅子上。那时候艾斯黛拉就将目光集中在这个外来者身上了。她可凭直觉确认那不是人类，至少不是纯种的人类，那绝妙的平衡能力和敏捷度透露着非人感。因为艾斯黛拉也不是人类，所以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继续在角落里观战，看到那个小巧的身影借力给最高的那个猎人来了个背摔，摔出了酒馆的大门，然后稳稳地踢中第二高的那猎人的下身——他正说完一句下流话，大意是她这么小的身子大概能被他捅穿——
　　“我觉得我也能捅穿您，您说呢？”那人在倒地的人屁股上补了一脚，地上的人体发出一声骨头折断的恐怖闷响。
　　那个小巧的身影第一次开口，艾斯黛拉一听到便挑起了眉毛。无论是语气还是用词，都暗示了这位小巧的、非人类的姑娘受过良好的教育，艾斯黛拉知道那些女猎人遇到这种情况一开口只会是同样粗俗不堪的脏话，而不会是如此“温和”的嘲讽。
　　有趣。受过良好教育、身手不俗的非人类女孩，孤身一人来到这个肮脏破旧的地方，她来干什么呢？艾斯黛拉看着那个小女孩用漂亮的一击揍趴了最后一个企图对她动手的猎人，把酒钱留在了座位上，离开酒馆，消失在她眼前。
　　后来的几日，她看着那个小女孩在猎人公会注册成为了猎人。低级的猎人出任务往往需要结伴，然而猎人之间很少有真正的友谊，能不互相算计就不错了。艾斯黛拉看着那个小姑娘制服了那些对她不怀好意的队友，甚至让他们心服口服地接受她的指挥——毕竟她用实力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她能拿到最高的赏金，能够用最快的速度达成雇主的目标，趋利的猎人当然愿意跟着她干。
　　艾斯黛拉终于忍不住了，她悄悄地靠近了那个女孩。事实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她不是纯正的人类，是个半精灵；因为母亲是个骑士，所以她受过严格的格斗训练，又因为父亲是个精灵，她也学过一些精灵的体术。
　　“可惜还没来得及学习他们的弓箭。”米丽莎曾经遗憾地向艾斯黛拉抱怨过。当然，在地形平坦的南方城镇与沙漠中，弓箭也没什么用。
　　“不过我的父亲也不擅长弓箭，他更擅长七弦琴。可惜他只教了我最简单的识谱法就走了。”米丽莎向艾斯黛拉诉说这些事情时并没有多大的情绪，大部分的时候她都理智冷静地不像一个二十岁的姑娘，生活粗糙得和那些男猎人没什么区别。是艾斯黛拉硬拉着她重新穿上裙子，梳起长发，好好打扮起来的。她会在某些闲暇的午后带着这个不修边幅的姑娘偷偷跑进某个风尘女郎的闺阁里，借用那些梳妆工具好好打扮一番。
　　“那么美丽的头发就应该露出来，”艾斯黛拉怜爱地抚摸着米丽莎那头柔顺的亚麻色长发，“不要再带着你那难看的帽子了，我来帮你——”
　　“我不想露出耳朵。”艾斯黛拉的热情总会被米丽莎冷冷的否定浇灭，“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是个半精灵。”
　　艾斯黛拉会瘪瘪嘴，但很快又打起兴致：“那就……把头发编起来怎么样？我知道很多好看的编发样式，南方人继承的审美水平还是很高的。”
　　这一次她没有再被半精灵女孩否定。她们成功地在房间主人发现之前完成了一切工作，然后偷偷地从窗户里顺着外墙爬走。夜晚她们需要前往某个猎人小团体的聚集点，给他们制造一些混乱，而下一天她们又要接下新的任务前往沙漠。艾斯黛拉熟悉南方的一切，从每家酒馆蜂蜜酒的甜度，到那些最棘手的猎人擅长什么招式，她都知道；米丽莎学东西很快，又擅长各种不同的战斗，她们可以配合得天衣无缝，无论什么样的敌人她们都能打败——
　　直到她“被杀死”的一天。
　　艾斯黛拉轻柔地抚摸着米丽莎耳侧复杂的编发，黑夜下她能看清米丽莎的法式和十年前的差别不大，那时候她教了米丽莎很多遍，这个习惯手里拿银叶刀的女孩学了十来遍都学不会，最后是艾斯黛拉把自己当头发贡献出去让她又重复了十来遍才学会的。
　　“小丽莎。”艾斯黛拉轻声说着，“能再见到你我一直都很高兴。”
　　“那你就高兴着吧。反正我不高兴。”米丽莎别过艾斯黛拉那只不安分的手，又去查看那张地图，“我不能确定我们的位置。地图上要求的下一个步骤是在太阳下进行的。现在根本不可能完成。”
　　“哎呀，那我们得待在沙漠里了，”艾斯黛拉一点都不惊慌，甚至还有些愉快，“我们很久没在野外露宿过了，那时候还是我教你怎样在沙漠里生火的，你还记得吗？”
　　米丽莎沉默了很久，突然开口道：“你‘被杀死’以后很久，我开始习惯一个人进沙漠。”
　　艾斯黛拉一愣。
　　“其实我一开始来到南方并不喜欢这里。因为这里是我母亲死去的地方。”
　　“他们说母亲是为了在沙暴中拯救一个村庄而死去的。但这实在是像一个笑话，我的母亲，大陆上最有名的圣骑士，说死就死了，还是死在一场沙暴里，真的有人信吗。神殿在沙漠里指了一块地方作为她陨落的场所，并将那处封为了圣地，但他们连尸体都找不回来，”
　　“我也走遍了每个有人去过的绿洲，每个沙漠里现在或曾经存在过的村镇，什么都没有，我母亲的痕迹就像沙漠上的水渍一样，从她去世以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后来我就放弃了。”米丽莎轻声说着，“我知道母亲的去世可能有问题，但除了我意外真的有人关心吗？就算我找出了真相，除了对我自己以外还有对其他人的意义吗？所以我想就算了。”
　　“只不过，我的双亲去世以后我才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容身之地……王室当然不会喜欢我，我父母的结合从来都没得到过神殿的祝福，因此我算是个私生子，甚至还不是个完整的人类；我的另一半同胞，精灵们，他们本就排外，而且他们都快顾不上自身的存亡了……直到我遇到了你。”
　　她和艾斯黛拉各方面都很不一样，不论是模样还是背景。她们本不该发生交集的。她们唯一的相似之处，大概都是无家可归之人。因此任何一方要是离开了另一方，必然再度陷入那种无处安身的境地。
　　一个是小巧纤细的半精灵，一个是高大矫健的吸血鬼，一个是接受过良好教育与正统骑士训练的王都贵族后裔，一个是在南方诸城间摸爬滚打数年混出名声来的传奇猎人。
　　”所以你死去才会那么伤心。”米丽莎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我在那时候才意识到原来你对我……”
　　艾斯黛拉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沙漠里传得很远，以至于她被米丽莎推了一把。
　　“你在笑什么呀！”
　　“不不，我没有在笑你，小丽莎。”艾斯黛拉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艾斯黛拉笑着说道，深色的眼睛里透着幽暗的红光。她微微咧开嘴角，露出两颗显眼的虎牙，“我是在笑我自己。”
　　她正了正表情，收敛了笑容：“我向你道歉，小丽莎，我不该离开你这么久的。”
　　米丽莎微微抬起了头，看到了眼前那高大矫健的吸血鬼正直直地望着她。
　　“而且我向你保证，这种事，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再也不会有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QVQ
反正沙漠地广人稀也没什么紧迫事，接下来这两对小情侣（虽然其中一对还根本算不上）会唠唠叨叨很久
单身狗神父在遥远的支线所以不会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