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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历朝自太祖晋城起兵,江山一统、干戈平息,又传太宗,太宗传至文皇武帝,再至当今万岁天子,承平已有近二百年余。大历朝繁盛日久、君正臣贤,是一派歌舞升平景象。

      樊阴郡下辖樊江度,樊江度管束樊津城。在这樊津城里有一富户,乐善好施,富甲一方,又因为他本家姓胡,人称胡员外。胡员外与夫人孙氏年过半百,膝下无儿,止有一女承欢,宠得千娇百贵,只待及笄便要招赘,好顶立门户。

      这日孙氏夫人看赏春光明好,风和日暖,便使手下一个丫鬟,叫枝桃的,去请小姐出堂,要在花园摆宴。枝桃虽说年纪尚小,夫人面前却是心腹。他生得不算顶俊俏,粗眉毛大眼睛,杏脸桃腮樊素口,头上左右扎一对不松不紧乌油油丫鬟髻,颊边垂下三股小辫儿。左边戴着单股珠花,耳上挂着一对不大不小阳湖珠。上身穿鹅黄色秀梅纹窄袖子春衫,下身着石青色素洋绉灯笼裤,外罩着一件不长不短棱花纹湖绸苍色比甲,脚踩着素面绣鞋。出了正堂,一转身从小花园斜穿过来往后堂去,过了二门便是小姐的绣楼。

      胡氏小姐年方二七,虽然年幼,已然出落成楚楚天资,长成一张柳叶眉丹凤眼悬胆鼻菱角口花容月貌的芙蓉面,生就一副纤秾合度削肩长颈柳腰莲足盈盈袅袅的飞燕身。天气爽朗,小姐因在自己闺房之中,止穿一件豆绿色撒花长袢衫子,系一条葱白细棉裙,应着尚好的春光。

      小姐年少,身前不耐烦有嫲嫲婆子伺候,单留两个侍弄花草的小丫头,并一个伺候梳洗的大丫鬟罢了,其余一应事,皆是枝桃过手。小姐在楼上听见枝桃告进,将绣鞋一蹬,道:“妈支使你来,又叫我干嘛去?先说好了,再往姨妈家去,可别叫我!”说话间,枝桃挑帘子进了闺房,笑道:“姑娘说什么话,下回就不是咱们去了,该是姨奶奶上家来了!太太叫我来请您赏花去嘞,您在楼里头老闷着,好人也要闷坏了!”小姐把一个插花小炕屏往地下一摔,骂道:“你这蹄子,嘴里是越发没个轻重,你等着,我和我妈告你的状去!”枝桃道:“姑奶奶还是别忙着告我的状啦,您还是快着些梳洗,倘若去迟了,太太又要骂我咧!”小姐一听,原要起身的,又一咕噜躺下了,拿锦被蒙着头,叫道:“我今儿非让妈打你不可!”

      这时梳洗丫鬟名叫霜菊的也来帮着劝解,笑道:“姑娘不念着枝桃姐,也该体恤体恤奴婢呀,太太若连奴婢一块堆儿的罚了,谁给您梳头呢?”小姐仍旧气怒未消,一翻身爬起来,使唤枝桃道:“你快去给我找前些日子新做的衣裳,要那个绿的,不要黄的!”枝桃连忙笑吟吟地应了,转身去翻箱笼。霜菊打开珠宝匣子,按着平日里的样子挑了两支细簪,一支双股钗,一支流苏步摇。小姐拿起那步摇瞅了一眼,撅着嘴又扔了回去。霜菊一边绾着头发,一边问道:“姑娘,这可是姨奶奶上回打京城给您带来的,咱们这儿可少见这种花样儿,多好看呢!”小姐嗤笑一声,道:“没眼界的蹄子懂什么,那是他故意寒碜我呢!”说话间枝桃拿了衣裳来,请小姐更衣。如此打扮梳妆停当了,小姐便道:“哎,你们不拘哪一个,给我把菱花镜子拿来,这个旧的,我都不想往里头看!”霜菊便取了菱花镜来。他手扶了扶鬓角,细细打量了头上几样首饰,这才笑嘻嘻地与枝桃下楼去。

      主仆一路无话,到了夫人正堂,小姐福了一福,就亲亲热热地缠将上去,叫道:“妈呀,您唤我来,不是说要吃酒吗,怎么酒也不见,菜也不见呢?”夫人见了小姐,就叫:“珍姐,你坐下,妈有话和你说。”小姐道:“有什么话,还得这样说,叫枝桃给我说就是了。女儿巴巴地跑了来,连杯水酒也喝不着,就要训话了!”夫人一见,责备道:“怎么这样顽皮!儿啊,下月十三是你的好日子了,行了及笄礼就是大人,再不能如此失礼!为娘请宝华寺大师测算了一番,我儿的红鸾星正应在五月初五。我已与员外商议停当,当日就要搭起彩楼,我儿要抛绣球招亲,挑选才郎啊。”小姐一听,满心满怀的不乐意,喊道:“哎哟,娘啊!我的亲亲的妈呀,要是找上门女婿就算了,怎么还要扔彩球呢!要是跟戏里头演的一样,打着个花郎,那女儿的终身岂不耽误了!”夫人大笑道:“可别招人笑话了,那戏里唱的能当真吗,再说了,戏里头的花郎可都是有大造化的,你呀,你就做梦吧!”

      母女二人正在堂前叙话,枝桃与另一丫鬟胜春在外门处懒懒站着,忽然见门子来报,说员外爷的马车到了门外大街了,胜春进屋去禀明夫人,出来便叫厨房摆宴。伺候宴席自有东厨房的丫鬟做事,他们二人不免去躲懒,灶上有与胜春相好的婆子,早给二人备下一份,他二人自去端了吃。

      又说员外照例看完铺子回来,却还带了客人。夫人看时,好一位郎君。看他方面大耳,白净面皮,厚唇微须,穿一身兰色团花雪缎子长衫,戴一幅齐眉梁书生巾,员外不像员外,书生不像书生。只有一点不好,这郎君的下巴稍短,显得他嘴唇前突,形容有些儿刻薄。他走上前道了万福,胡员外笑呵呵地道:“贤契不要拘束,就当是在自己家里一般了!”又对夫人道:“劳烦夫人备上好酒,我们好生喝上几杯!”说着,又悄悄对夫人道:“我有心将珍媛许配于他,夫人可要好好相看相看!”夫人一听,大惊失色,赶忙拉住员外,将他拽到一旁问道:“这人是什么来路,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哪能就将珍姐许给他呢!”正遇上枝桃胜春二人吃罢回来,夫人便唤枝桃,服侍小姐到后院,自摆一桌席面吃,自己要同员外一桌。虽说有些不合规矩,为了女儿终身,也只得把规矩都抛却一旁不管。如此员外与那郎君对酌,夫人假作吃菜,暗自窥看不提。

      枝桃领了夫人之命,服侍小姐到后院摆了席面,他就悄悄告诉小姐知道:“姑娘,我方才听着员外说话,将来的姑爷,八成就在前头吃酒呢!”小姐听了,满面红云,抬手要打他,中途又放了手,改去拉他,一叠声地唤“好枝桃,枝桃姑娘,亲亲的枝桃姐姐”。小姐挽着枝桃,絮絮耳语道:“你且把我这烧鹅掌给爹端去,爹爱吃这个,再有,叫他少饮为好,再有,再有......”说着,自觉羞言,枝桃笑嘻嘻地答应道:“知道了,再有,看看姑爷好不好看呢,是不是一表人才?”把个小姐又羞又气,直拿手要打,枝桃忙躲了,端着鹅掌出了二门。

      酒席摆在大花园的凉亭里,一片好春光,那郎君与员外两下里交谈,略吃过几杯酒后,越觉得投机。夫人一旁劝酒布菜,暗暗里听得明白,知道这官人姓刘名瓘字元瞻,方及弱冠,家住度临,小有薄产,家中止有一姊,远嫁晋城,三年才见一面。夫人暗自盘算,这度临城却有刘姓的富户,他幼年时往来过一位表姐,正是嫁在度临,这刘家也算是家风淳正,家境殷实,珍媛许配于他,倒也算是一桩美事。正在思想之间,枝桃端了鹅掌来,笑道:“老爷,小姐叫我给您老人家添菜来啦!”夫人见了枝桃,如渴饮琼浆,枝桃是他手下最得用的丫头,几个经年的婆子也比不上他一个有主意,

      夫人暂且离席,叫枝桃搀扶着走到花园转角处,站定吩咐:“稍后这官人必定吃醉了酒,要找地方歇息,你且带着他去厢房里歇了。叫杜鹃给你搽些胭脂,去试试这官人秉性。”枝桃知道这是为了小姐终身大事,却不由心冷,倘若这人起下不良心性,当真占去了他的清白,他恐怕也是哭诉无门。枝桃笑盈盈应下,心思电转,若是不遂吩咐,太太手段他可不想领教,倘若当真此人秉性不端,怕是终身毁于一旦。

      想到此处,枝桃端起笑脸,往夫人房里去了。见了杜鹃,他便高声笑道:“快把太太妆台上的好胭脂拿来我用!”杜鹃忙去掩他嘴,骂道:“不长眼的蹄子,猪油蒙了心了?这也是你能说的话!”有孙氏夫人的陪嫁丫头芙蓉正在一旁站着,冷笑道:“谁叫人家是得用的丫头呢,不比咱们这些冷落了的。”枝桃也不恼,笑吟吟行个礼,拉着杜鹃的袖子道:“杜鹃姐,你可听我把话说完了,前头来了个官人,吃醉了酒,太太有心要看他人品秉性,不是有句话说了:守着主子,强如守着奴才,你可快给我拿胭脂!”芙蓉正好听着,眼珠子转了两转,伸手来拦,陪笑道:“嗳!枝桃儿,你才多大的年纪,就惦记上主子了?”枝桃知道他已然上了套儿了,有心要再添一把火,笑道:“芙蓉姐,这人若是真成了咱们姑爷,我定然跟着小姐许出去,过两年开了脸大小是个主子了,强如配个马夫账房,一辈子吃糠咽菜。”

      芙蓉心下戚戚,这话正说到他心眼儿里:夫人四个陪嫁的丫鬟,金枝已然配了老爷贴身的小厮,如今是管家大娘子;芙蕖同他一般大小,立誓终身不嫁,已然自梳做了教养嬷嬷;彩云命最好,太太嫁进来第二年就叫他开了脸,如今他们见了也要叫一声姨奶奶。偏自己高不成低不就,拖到今日,眼看着年华将逝,好容易有个肥鹞子撞在手上,岂能叫他插翅膀飞了?因此不免低声下气地拦着枝桃,陪着笑脸道:“枝桃儿,你瞧姐姐年纪这般大了,也没有个下脚的地儿,你便在这儿歇上一歇,把这一回让了我去。太太问起,你就说是我自个儿的主意,是好是坏,姐姐自个人担着。”枝桃心中暗喜,还要强做推辞,不乐道:“姐姐看上了我的造化,还要强说成替我担着不成?”芙蓉扯过枝桃的袖子,往自己脸上虚晃一下,好声好气地赔不是道:“是我一时口不择言,你若成全我这一回,做牛做马也还你。”枝桃推了他一下:“那个要你做牛马,还不快去妆扮上,太太准了用好胭脂哩!”

      杜鹃在一旁听个正着,他是个心明眼亮的好丫头,心知道这必然成不了什么好事儿,若叫太太打成了不知廉耻,莫说随着小姐许出去抬成主子,命能不能保住尚不知道呢。可算着芙蓉平日为人骄横,仗着自己年长,对着手下的小丫头任意欺凌,有一回偷拿了太太的首饰戴,还叫杜鹃吃了好大一顿排头,因此打定了主意闭紧嘴巴,且看他下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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