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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伤数2 ...

  •   夜随月在静谧中划过。

      翌日,太阳照常升起。

      在芬兰又停留了不多时,一行人在狭长的丘陵平原跋涉将近五小时后,再次到达了瑞典。

      而这一次,他们真正见到了这个国度中被致以无限崇高敬意的建筑——斯德哥尔摩市政厅。

      巍峨塔楼矗立于连绵红砖裙房之间,历史与人文气息铺展在柔美瑰丽的梅拉伦湖畔。

      在这里,无数个时空间,千万诺贝尔奖得主曾汇聚于此,在人类文明的繁花之路上,生生不息。

      一弦星也他们到达此处时,正赶上因免费观光而游客鼎盛的时分,即便是恢弘壮阔的圆拱形大门也在无尽旅客排起的长队下黯然失色许多。

      整栋建筑需由为数不多的讲解员亲自带入观光的缘故,门外的等待尤为漫长。

      漫漫长队中,一弦星也正百无聊赖地靠在手冢身侧浏览手机推特,次郎忽然从队伍更前方的位置双手插袋向他们二人走过来。

      少年看起来很酷地说,“让时间的成本效益最大化,有兴趣一起吗?”

      不用排惨绝人寰的大长队自然是好的,只是二人看到少年手指向墙壁处的一个微小洞口时,着实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手冢国光,“…………”

      一弦星也,“!!!!”

      次郎,“我看了,这里直通后院,没有警卫,委屈一下,能行。”

      那洞口明显是多年前因施工不善而在周围的杂草密丛掩盖下形成的一个狭窄漏洞,只有半人之高,极其隐秘,也不知道是怎么被他发现的。

      看出他们的疑问,次郎解释道,“队伍人流速度不对,明显比单一入口通行快上1.25倍,肯定有人比我更先发现了这里。合理推测,再实地考察,很简单。”

      一弦星也给他的“很简单”默默竖了个拇指,次郎却不是很受益,一言不发,少年便先行矮身钻了过去,徒留身后两位成年人静默犹豫。

      望着某人蠢蠢欲动的表情,手冢的眼皮没由来地跳了一下,他轻咳一声,提醒道,“一弦小姐,你今年已经三十岁了。”

      她却摇摇头,“不不,手冢先生,这与年龄无关,反正现在没人会扣我学分了。”

      手冢,“……”

      不,这其实与学分也无关,主要是……

      手冢正要再说些什么,她却忽然转身,踮起脚,环上他的颈间,在他侧脸轻印上一吻。

      “我在里面等你,一会儿见。”

      轻而柔的声音在耳边散尽,高枝松柏密布的四下无人中,头顶传来短暂的轻声叹息,她的腰间被人搂住。

      潮湿空气中带着些许清新气息,像是预料到他的下一步,一弦星也微扬起头,无端默契,承上男人落下的双唇。

      次郎靠在内墙上等了那两个人许久,终于在无比精确的十五分钟过后,忍耐不住又钻了回去,一句“怎么这么慢”刚要出口——

      ………………?

      面对眼前的画面,他闭嘴、屏息、转身,一气呵成。

      靠。

      忽然就很后悔。

      就在少年的思绪在“我一个人也挺好”和“多少还是有点寂寞”之间反复横跳时,狭小的洞口处,清丽的身影熟练地溜了进来。

      一弦星也拍了拍自己围巾上落下的一些灰尘,转向他,“走吧。”

      见洞口处没有第二人再要进来的迹象,次郎疑惑道,“他人呢?”

      “腿长,过不来,排队去了。”一弦星也坦诚解释了某人犹豫不决的真正原因。

      “……”

      次郎同学于是震惊了,“所以,就分开这么一会儿,你们就那样?”

      一弦星也并肩走在他身边,表情很是坦荡,“嗯?哪样?”

      次郎,“……”

      还要他描述给她听吗?做梦!

      照顾着某位同学的小情绪,一弦星也开启了以小故事哄小朋友开心的知心姐姐模式。

      “你知道为什么诺贝尔奖项的领域里有物理、化学、医学、经济学,却从来不包括数学吗?”

      次郎沉着脸,原本不想理她,但听到数学二字,还是问道,“为什么?”

      她露出狡黠的笑,“据说,是因为诺贝尔先生在世时曾有过一位女朋友。”

      “结果,他的女朋友最后和一位数学家白头偕老海角天涯了,倍受情伤的诺贝尔先生就此孤独一生,最终……”

      “最终?”

      “最终,他拥有了355项专利发明,并在20多个国家开设了将近100家公司,积累的财富足以用基金利息便可支付无穷延续至今的诺贝尔奖的奖金。”

      “……”

      一弦星也揶揄着拍了拍次郎的肩膀,“但那些奖金,他绝对不想分享给有撬走别人女朋友倾向的数学家们。”

      “……”

      这个剧情发展,次郎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哑然片刻只能将将挤出无聊二字,然后问,“这是真的?”

      那也太幻灭了。

      一弦星也哈哈一笑,“野史传说,不知真假。”

      二人在闲谈之间来到市政厅内每年举办诺贝尔奖晚宴的蓝厅正中。

      金灯吊顶,红砖垒砌,墙面斑驳,岁月沉积,古老悠远的气息穿梭时空,迎面而来。

      此刻,并非极端宽阔的大厅中因游客的到来充斥着喧闹。

      但就在这样一片此刻充满喧闹的空间里、土地上,曾经穿梭于各个时空的人们,竭尽全力,将未知的世界用真理铺陈在后世之人的眼前。

      望着旋梯两端升腾而上的悠远高栏,一种澎湃涌动的生命力凝在血液中,源源不断淌入心房,一弦星也忽然说,“其实,相比于野史传说,我还是更愿意相信,没有诺贝尔数学奖的原因只是因为诺贝尔先生所处的那个年代,还没有清晰意识到数学在人类探索未知世界中的重要性。”

      这世界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不断被真理与谬误纠缠相交,人们永远站在已知与未知的边界处,在漫长黑夜中期待着探索更多。

      于是数学出现、物理出现,它们像被前人不断燃尽生命也要加固完整的石桥,用抽象逻辑概念连接起无尽具象与虚无,让人们得以有机会了解到这个世界本来的面貌。

      而这些愿意点燃生命照亮后世的人,无论身处人类文明中的哪一条悠长河流,在试图掌握宇宙真理的科学面前,绝不会否认任何他人在历史洪流中的丰功与璀璨。

      只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本身就已足够了不起。

      一弦星也与结城次郎正立于大厅中央,每时每刻都有嬉笑打闹的游客从他们的眼前倏然而过。

      可二人站在此刻的这片土地之上,呼吸着这里结满无尽崇高的历史气息,表情肃然而宁静。

      “所以,我想好了。”片刻的相互静默间,少年忽然这么说。

      一弦星也看向他,次郎脸上挂着少见的笑意,“既然你送了我一个故事,那我也该回你一个,才不失我们男人的风度。”

      一弦星也笑笑,“愿意聆听,荣幸之至。”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昨天夜里,我忽然想起来,在我很小的时候,有过那么一段时间特别想要商场橱窗里的一个变形金刚,但那个时候,家里不给我零用钱,怕我偷偷去报名参加奥数比赛,而且,男孩子开口要钱买玩具这种事,咳,你懂。”

      她体贴笑着带过,“然后呢?”

      “然后我就一直安慰自己,很快我就长大了,等我长大了,这种玩具,我就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所以后来,他真的忍住,再没去看过一眼那个玩具。

      直到有一天他陪同学去买教辅,发现,不仅那个变形金刚,连那家玩具店都再也找寻不见。

      尽管多年过去,可那一刻,当他站在人流如织的商场中,望着曾经的触手可及终于成为最终的遥不可及,他才发现,心脏某处的空洞的确无法被借口那种东西所填满。

      他说,“你要是问我,我为什么那么想要那个变形金刚,我的确回答不上来。”

      就像你询问一个打网球的人,为什么他要拿起球拍,他或许只能告诉你,拿起了就放不下了。

      也像你询问一个仰望星空的人,为什么不停止仰望,她也只能告诉你,太过美丽而想去探寻。

      人们往往不知道心中的热爱因何而开始,但却一定会在产生放弃的念头时,为自己的犹豫和逃避填补上无数个理由来说服自己。

      ——等我长大了,就不想要了。

      ——因为要照顾父母的情绪,我真的可以选择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的哲学。

      ——我将在这样的平淡宁静中,不再过多承受死亡的阴影与分别的苦楚。

      因为这些,他曾不断说服自己:曾经我那么那么想要的、想要靠近的数学,我是真的真的,可以不要了。

      “但是,真的可以就这样不要了吗?”他说。

      玩具的空洞尚且可以用长大后的二次寻找进行填补,可梦想的空洞一旦发生,他将再也不会拥有第二个人生用来追补。

      “因为担心现实,而把真实的愿望藏在心底,直至腐烂、消逝,却还要在未来的某一天自欺欺人地说:啊,我那可是因为更加重要的我的爸爸妈妈。”

      次郎的声音清晰平静,“我觉得不行。”

      他的手指向高远的红砖金顶,“我还是想要像那些人一样,去看看那片浩如烟海的宇宙真理。”

      *

      后来,一弦星也只记得,在瑞典那个游客鼎盛的傍晚,梅拉伦湖畔的市政厅里,她独自凝视着那片高远的红砖金顶望了许久。

      成队的人群与她迎面相对,又擦肩离去,独留她一人遗世独立于偌大的厅中,让她只是觉得,在这个漫长人生中最不起眼的傍晚时分,铺陈在她脚下的却是两条截然不同的漫漫人生归途。

      她不知道自己还应该站在这样一个分叉路口多久才能获得勇气,如次郎一般勇敢踏出向前的那一步。

      直到手机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来。

      看到来电显示着日本东京,心中升起暖意,她连忙接起电话,听筒那端即刻传来两位老年人的幼稚打闹声。

      “是我先拿的电话,我先讲!”

      “你拿到的电话又怎样?女儿的号码都记不全,还是我拨的,我先!”

      听了一会儿,一弦星也笑着轻声开口,“女士优先,还是琴子女士先吧。”

      女人温柔得意的声音覆盖而来,“星也啊,雪乃说你今天没给他发位置,是怎么了吗?”

      一弦星也才反应过来,啊,她忘记了。

      “没什么,抱歉,你和阳里先生还好吗?我不在家有好好吃饭吗?老年人了,要少吃零食,手机也要少玩,对眼睛不好知道吗?”

      和一弦琴子又聊了些清淡的闲话,最后以一弦琴子嫌弃自家女儿管得太多将手机丢给了一弦阳里。

      气氛陡然再次鲜活起来,“诶!你妈妈这个人就是这样,谁说她两句就不行不行的,哪里有你爸爸我听话又可爱,对吧对吧?”

      听到这边的人在笑,一弦阳里忽然对她说,“星也啊,羽田先生前些日子打电话过来,说你还是要辞职?”

      一弦星也没作回答,那边的人却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啊,从小就爱多想,表面上看着像个男孩子一样什么都不害怕,什么都无所谓,实际上比谁想得都要仔细,考虑这又考虑那的。”

      他的语调陡然间升高,听起来仿佛一个年轻了十岁的小伙子,“不过你别忘了,你爸爸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在冲绳海浪里苦苦历练过的男人,区区癌症而已,完——全不是我的对手,你到底是在小看自己,还是在小看你老爸我?嗯?”

      喉咙被哽住,她低低地叫了他一声,“爸爸。”

      他却自顾自继续说,“来,听爸爸的,不准辞职。我和隔壁家中村爷爷大话都放出去了,总有一天要去看我女儿发射的卫星,还有,我和你妈妈都计划好了,我女儿这么厉害,万一有一天也得了你老师的那个什么什么啊……反正就是类似于诺贝尔奖的那个……”

      她似哭未哭地提醒道,“冯卡门奖。”

      “啊对对对,我和你妈妈,还有你哥,你弟,我们都还要做家属去拍照留念的!还有啊……”

      如果说,这世上真的有一双在你犹豫不决时能够毫无怨言推着你温柔前行的大手,那它一定属于你的父母。

      只不过,因为这双手在你生命中出现的次数太多,反而让你忘记了,他们从来都在你的背后。

      空旷悠远的金顶大厅中,一弦星也终于忍耐不住喉头的哽涩,泪水在用尽全力的隐忍中反而愈演愈烈。

      那一刻,她终于清晰听到自己心底被掩藏了许久的真实声响:

      的确,她没办法放弃头顶的那片遥远星河。

      无论发生什么。

      可正因如此,她才更加难过,更加自责。

      听筒那端悠悠反应了一会儿她这边的情绪,半晌,不知所措的男人才意识到,“啊那个那个,别别,琴子啊,快救我快救我,星也被我弄哭了……”

      清晰又朦胧中,她听到一弦阳里说,“怎么办,爸爸不在你身边,谁帮你擦眼泪啊……”

      令人熟悉而安心的怀抱就在这一刻,跨越分别,骤然覆盖住她的背,男人的手指炽热温柔着抚上她的眼角处的泪。

      无数音浪在此刻汇聚成破土而出的声响。

      风吹入窗带动空气滚过时光。

      周遭新一批游客入内的喧嚣声里,听筒那端一弦阳里忙着安慰她的焦急声里。

      一弦星也笑着说,“别担心,现在,除了爸爸,我还有一个帮我擦眼泪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次郎小哥哥的故事还木有结束,小哥哥的爸妈也还需要一个契机解开心结,后文将继续交代: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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