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恋季节》芒果罐

41、小云和小昀

　　顾本季等了几天，没想到等来的不是许景昀的回复，却是医院的电话。

　　“是许景昀的家属吗？你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吗。是这样，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发烧，现在下午烧得比较高，有短暂昏厥和意识不清的情况，需要家属陪同。如果家属实在没有时间，也可以请护工。只是护工通常都是干粗活的，对这样的病人照顾得不如家属细致……”
　　急急忙忙赶到医院，顾本季才想起，之前在护士站登记探视的时候，她留过自己的联系方式，医院大概把她当成亲属了。
　　通过护士了解到详细情况，许景昀昨天晚上忽然发起烧，因为没有人陪床，早上护士查房时才发现，已经烧到三十八度多了。大夫看过说应该是术后感染发热，比较常见。麻烦的是他的胃部很脆弱，暂时不能用退烧药。只能先用物理降温，每半小时量一次体温。如果到时候温度还是降不下来，就必须用药物退烧了。

　　送走了护士，顾本季在床边坐下，看着床上的人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毛绒绒的头顶，显得格外可爱。微微笑着伸出手，把他脸上的被子拉下来，才发现，那人皱着眉，呼吸粗重，睡得并不安稳，看得出持续的高热并不好受。
　　女生心疼地摸摸他的额头，把手伸进被子里想去握他的手，却感觉他攥着什么东西死活不肯松开。她疑惑地将被子掀开一点，却发现那是前那几天她送给他的毯子，被他抱成一团抵着胃。
　　还在胃疼吗……送他毯子怎么也没想到是这种用法，顾本季无奈，没费多少力气拉过他的手，拿过托盘，用酒精棉一点点地擦拭着男生的手心。
　　前几天见面还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发起烧了呢。上次见面她一心只想着求他和好，怎么也没有问一句做完手术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床上的人显然并不知道身边的人是她，被触碰后只是抽回手，轻哼一声，辗转着，忽然弓起身子，手掐在胃部，用力按下去。
　　“怎么了？很疼？”在一起这么久，顾本季第一次见他这样，一瞬间慌乱了，她放下手中放着酒精棉的托盘，握住男生的手，“景昀，松手。是我，能听见我说话吗？”
　　男生却似乎意识并不清醒，完全听不进顾本季的话，手上还加大了力度。
　　顾本季忽然想起之前曾听过他妈妈叫他小昀，是不是用他熟悉的称呼会更管用。于是她放轻了声音，使声线尽量温柔，“小昀，刀口还没有长好，这样会伤了你自己。听我的话，把手松开，我帮你揉揉，就不会疼了。”
　　顾本季这样说着，真的感觉到男生手上渐渐卸了力气。
　　她看到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失了焦的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某处，脸上的神情也是一片茫然无助。女生顺势一把拉开他的手，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胃部慢慢打圈，“好，小昀很棒哦，闭上眼睛，睡一会吧。”
　　忽然床上的人像是想到了什么，竟是惨淡地一笑，那笑容中充满绝望和冰冷的气息。顾本季只觉得手下隔着衣料的皮肤又随着主人情绪的波动逐渐冰冷。男生又翻身把自己蜷缩起来，躲开顾本季的触碰，手握成拳抵着那疼痛的根源。
　　女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起身绕到床的另一侧，终于看清他的表情。许景昀正因疼痛而粗重地喘息着，嘴里还喃喃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凑近，侧耳听着，他竟然在说，“…原来…只是…梦。”
　　男生语声低弱，其中的绝望却是痛彻心扉，“小云…从来…都只是…他。”

　　顾本季恍然惊醒。
　　小昀……小云……
　　其实排练的那一天她送许景昀回去的路上，他曾问过她，小云是谁。
　　她当时也没有在意，只是随口说是洛云的外号，洛云坚持要她这么叫，她也不好拒绝。
　　当时那个人听了，倒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加快了步伐，也不顾她的指引，险些撞上对面来的路人。
　　后来他也没再提起，她以为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原来他竟是如此在意吗。

　　顾本季正思索着，耳边那人的声音渐低下去，喃喃着，倒像是自言自语。
　　“也对……站在你身边的人是他，帮着你，陪着你的人是他。现在的我，怎样也比不过的…”许景昀低喃着，语气中是深深的低落。
　　听到这句话顾本季有一瞬间的失神，他现在怎会自卑到了这样的地步。是洛云的存在才导致他如此没有安全感吗。
　　“可是……为什么不来看看我…”他的声音很轻。
　　顾本季听着，却沉默了，她知道他指的是他和洛云一同入院之后的几周。当时她只顾着陪洛云，又任性闹脾气，全然将他抛在了脑后。
　　“我只想……听听你的声音……”话到最后已只余气声，床上的人已经说不出话，只将身子蜷得更紧，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那样不管多痛……都可以熬过去了吧……”
　　顾本季听了有些震惊，原来他那时候是这么想要见她吗。这样的话在他清醒的时候从未说出口。他帮过她许多次，却从不开口向她索取什么。他的病痛，他的心愿，从来不提。只有现在这样病得意识不清，心智完全像小孩子一样，他才能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内心的不安吧。
　　女生想着，拉开他的手，然后把手轻缓地在他的胃部打圈，轻声安慰，“我现在不就在你身边吗，不要想那么多了，放松身体，一会就不疼了。最好能睡一觉，我一直都在这里陪着你。之前是我……做得不对，等你醒了，我向你道歉，好吗。”
　　不知道许景昀是否听见了她的话，他只是伸手摸到她的手，握紧，再没了动作。

　　之后又量了几次表，还好温度逐渐降下去了。
　　期间护士来过几次，顾本季说许景昀胃疼得似乎很厉害。护士只是回答，可能是空腹时间长的原因，他发热后吐过两次，之后就完全吃不进东西，等热度退一些再少量进食疼痛应该就可以缓解。
　　天色渐暗，顾本季感觉许景昀可能快要醒了。便去了医院一楼的食堂，买了一碗热的白粥带上来。
　　没想到她回来时，床上的人已经坐起，撑着身子摸索着，似是想要下床。
　　“你要干嘛，好好躺着。”顾本季急忙关了门上前。
　　“小季？你怎么…今天不是周末…没有课吗…”听到她的声音，男生动作一滞。
　　顾本季听他说话便知道，他一清醒又隐藏起真实的情绪，恢复了以往理智的模样。
　　刚一路回来本想着如何开口跟他道歉，他现在这样，她是完全说不出来了。
　　女生想着，心中没由来地憋闷不快，没好气地说，“现在都下午六点了，早就放学了。你烧了一天了，知道吗。”
　　“咳……是吗”许景昀坐在床边，听着她收拾东西的细碎声响，随口应着。
　　原来她真的是才过来的，看来之前睡梦间听到的那些话，真是他病糊涂了，做的些乱七八糟的梦罢了，“那……话剧呢……不排练吗……”
　　“话剧已经过了二审了，差不多都已经定了。今天也没什么事情，我接到医院的电话就……”
　　“原来是给你打了电话，其实你不必来的……”男生话说到一半被突如其来的疼痛打断，只得暂时抿着嘴忍痛。
　　“疼得厉害？”
　　“只是没吃东西，有点受不了……”男生喘息着笑了一下，又想起身，“没事，我去找护士要一些蛋白粉。”
　　他刚退了烧，身体虚得根本站不住，扶着床头晃了晃，看着就要倒下去。一旁的顾本季一把扶住，“白粥行吗，我刚买的，还是热的。”
　　“……可以”许景昀摸到床沿，缓缓坐回去，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那等一会我下楼去再买一份还给你吧。”
　　“你干嘛啊。就你现在这样走得到楼下吗。”顾本季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本来就是专门买给你的。”
　　“真的吗。”许景昀摸着被塞入手中的塑料碗，温热从薄薄的碗壁透过，似是连不安的内心都能熨贴平整。男生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表情放松了下来，“谢谢。”
　　看着那人喝了粥，脸色恢复了一些，顾本季开口问了出来，“我之前……让你给我打电话，你怎么也不打。你考虑得……”
　　“小季，”许景昀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你的最优选择。”
　　许久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他似乎有所预料，只是轻声开口，“回去吧……谢谢你今天过来。”
　　“许景昀！你能不能有点自信！”女生似乎已经是被他的回答惹恼，声音变得尖锐扭曲。

　　自信吗。
　　他又想起了那一天，他只想要留住她，甚至抛下自尊用那个玩笑般的愿望来恳求，她最终还是一走了之。
　　之后他再不敢自信笃定地去索取什么了。

　　头痛和无力感又卷土重来，许景昀脱力地靠向身后的墙，他知道一定是又烧起来了。
　　持续高烧带来的烦躁，让他有种破罐破摔的不耐以及一股莫名的委屈。
　　“我的自信从何而来呢……你的话剧缺不了他，你的学习倚靠着他，对他的身体你万分上心随叫随到。换成我，生病的时候想要见你，打一个电话，你就会抛下他吗。你不会的。”

　　许景昀接着一字一顿地说着，认真而平静，似乎他所做的只是陈述事实，“所以，我凭什么认为你喜欢我呢。”

　　顾本季看着面前的人。他怎么能这么云淡风轻地说着伤害自己的话。
　　他自以为将情绪掩藏得很好，殊不知抓着床单的手却在颤抖。
　　顾本季看着男生抿紧的唇角和泛红的眼眶，竟轻轻地笑了。

　　回应他的又是长久的寂静，许景昀轻轻闭上眼。
　　他在做什么。嫉妒？抱怨？
　　她为什么不说话。
　　他也不过是个狭隘善妒的人。令人失望吗。
　　许景昀轻声叹息，再次开口，“我知道我们的交集，从始至终是我的一厢情愿……”
　　“不是。”
　　男生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顾本季打断，他还想再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嘴唇上袭来的柔软触感再次将他打断。
　　温热的呼吸，柔缓的发丝，以及她特有的香气，当这些将他的感官包围，他才意识到这触感意味着什么。许景昀睁大了眼睛，慌乱地眨眼，失焦的双眸四处探索着，想去看她，却当然并无用处。直到那触感消失，他还没有从震惊中晃过神来。
　　顾本季抹了一下嘴唇，撑起身，平静却坚定，“这样证明，你可以相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