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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病房与幻想 ...

  •   一路昏沉,许景昀再次清醒的时候,感受到别人的触碰,是有人打开车门扶着他下车。
      沈安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解释,“校医要陪着洛云,小季...也和他们一起。我带你去门诊。”
      许景昀听着,如失了心神般,没什么表情的变化,只轻轻地点点头。
      他只记得沈安似乎揽过他的肩膀,将他圈入怀中,引他走路,给他借力。
      可是他依旧踉跄着,走得十分艰难。高烧无力加上一整天没有进食,令他从停车场走到门诊大厅,短短几步路,也全靠着旁边人的支撑,亦步亦趋。
      而一入室内,浑浊的空气与繁杂的人声夹杂在一起扑面而来。最近流感到了高发期,来就诊的人呈几何倍增加。门诊大厅充斥着孩子的哭闹,患者的呼喊,还有护士勉强维持秩序的大声呵斥。
      无数不同触感的衣料划过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周围似乎很拥挤,站在这里还不到一分钟,肩膀已被撞了许多次。
      从看不见了之后,许景昀就非常不喜欢嘈杂混乱的地方。而此时,这种噪音更令他头痛欲裂,他感觉渐渐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胃部的抽痛更如痉挛般难以忍受。
      他右手深陷入腹部,渐向前弯下腰去。
      沈安发现他的异样,极力想扶住他,却也没能阻止他下坠的趋势。
      “景昀!”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是沈安的声音。
      可他丧失了全身的力气,只想昏睡过去。
      这漫长的一天,该结束了。

      又是刺鼻的消毒水气味。许景昀挣扎着醒来,心中便已经知道身处何处。
      只是如筋疲力竭一般,身体使不上一点力气。
      不知经过何种治疗,胃部已经从尖锐的刺痛转变为一种持续的钝痛。
      他不适地皱眉,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小季…”
      刚张了口,却因为嗓子嘶哑,没有发出声音。
      缓了一会,他才终于找回昨晚的记忆,自嘲着改了口,低声询问,“沈安…在吗…”
      脚步声靠近,一双手揭开了他额头上的纱布,微凉的触感划过伤口,是护士,在为他换药。
      “你醒啦,是在找那个和你一起来的男孩子吧。他昨晚接了一个电话就走了,好像挺着急的。”
      沈安…难道出了什么事情吗,许景昀想细问,张了口,却终是放弃了。即便有事情他也帮不上沈安什么忙,他现在,不给别人添麻烦已是万幸了。
      护士见许景昀一脸沉郁,以为他是忧心病情,便劝慰道,“别担心,你只是急性胃炎,已经用了药,很快就能恢复。不过这道伤口挺深的,缝了四针,可能会留疤了。”
      许景昀倒并不怎么关心自己的病情,他闭上了眼,轻声开口,“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他不喜欢陌生人靠他太近,当下身处的全然陌生环境也令他不安。他只想要回到熟悉的地方。
      “出院?”护士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有些迟疑,“可能你的主治医生才能决定。不过我想得需要几天,因为你至少要退烧。”
      许景昀轻轻点了点头,他听到护士已经在收拾器具药品,“不好意思,我看不见,可以请您把我的外套拿给我吗。昨晚太匆忙我不记得放在哪里了。”
      他听到一声压抑的吸气,原来这位护士没有发现吗,或者是因为病历中没有提及他的视力问题。
      当然护士还是很专业地,几秒之后,外套已被放在他手中,“在这里,拿好。”
      触摸着熟悉的布料,许景昀微笑着道谢。
      原来现在,他已经可以轻易地向别人袒露缺陷。
      大概已经习惯了,或者说,麻木了。
      粗略地翻找了外套的口袋,毫无所获。许景昀才想起,晚上出门很急,他又病得昏昏沉沉,手机和盲杖都没带在身边。
      而手机号码,他只记得一个人的。当时还是她强迫他背下来的。
      但现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打给她的。
      忽然之间,他失去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之后的几天,许景昀仿佛被抛弃在了时间之外。他感知不到时间,时间也对他毫无意义。日复一日,只是重复。
      他以为自己本应该有很多事需要去想,他必须想清楚,眼下的局面,他该怎样走下一步。但大脑却像坏掉似的,罢了工。或者是抵抗这无休止的疼痛已让他疲惫不堪。这几天他整日的放空,躺在床上浑浑噩噩,日出日落于他毫无意义。那块来自她的手表,被他摘下来放在床头,他不愿想起她,是的他在逃避。甚至不需要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他一睁开眼,便可以躲藏在黑暗中。
      可这不过自欺欺人而已。
      刻意地阻止自己去想她的时候,其实就代表着她在你的脑海中已变成了一种下意识。忘掉一件事情的正确方法是用思考另一件事情来代替。
      可当他思考过所有与她无关的东西之后,脑海中剩下的便全部都是她了。
      顷刻间如海水涨潮般,汹涌而来,他无法抵抗,只能任由回忆将他淹没。

      “我会一直等着,不会放弃。”
      “景昀,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我是你的,乖乖等我。”

      她的甜言蜜语总是如毒药一般让他上瘾,一步步地失了理智,一厢情愿地信以为真。
      让他有了念想,今后能得一人陪伴,不再是,孑然一身。
      其实他何尝不懂,镜花水月,终究无法兑现的。他只是骗过了自己而已。
      她的模样在脑海中已渐渐模糊。
      不过月余,他便已记不清她的容貌。
      他甚至开始怀疑她是否真的喜欢过他。还是他依旧走在看不到终点的单恋的路途中。
      这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后来渐渐地,许景昀开始分不清自己是睡着或是清醒,就像回到刚受伤的那段日子。每当胃部疼痛加剧的时候,他知道是深夜了。熬过了一夜的折磨,好不容易睡着或是痛晕过去,很快又会被早晨查房的护士叫醒。
      明明是一直在接受治疗,许景昀却感觉自己的身体是越发差了。
      到了这几日,甚至连抬起手臂接过体温计都困难。
      他开始认真地思考,如果自己就这样渐渐死去,这一生是否有什么心愿还未了。
      而后他很快笑了,笑自己的荒谬。
      世界上怎会有人因为急性胃炎而死,况且还是死在医院里。

      但想到心愿二字,思绪却一发不可收拾。
      他是格外贪婪的。也许是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在绝望中,便可以不顾一切地幻想。
      他希望可以再和爸爸妈妈坐在一起吃一顿饭。
      他希望可以参加姐姐婚礼。
      他希望可以回到教室里再上一节课。
      他希望可以和小季一起登台演出,在全校师生面前正大光明地把她拥入怀中。
      他希望…可以再看看她的样子。
      可是,幻想终究是幻想。
      他努力想要抓住些什么,却忽然发现他与这个世界毫无联系。
      在黑暗中徘徊,在疼痛下辗转。
      自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那便罢了,所有人都放弃了他,他又何必再强撑。

      不知过了几天,对面的床位住进了一对母子。
      空荡的双人病房,终于有了些人气儿。对许景昀来说,四周有了各种声响,常能将他从痛苦的思绪中拉回现实世界,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那个孩子比他要小一些,似乎是喜欢碳酸饮料,结果喝坏了肠胃,才进了医院。本是不算严重,不需要住院的,只是母亲担心他小小年纪落下病根,坚持要入院治疗。她也是时刻陪伴在孩子身边,忙前忙后片刻不离。
      每日听着她对儿子温言细语,让许景昀想起年幼时,母亲对他的照顾,虽然细节已模糊不清。但记忆中母亲的脸渐渐和那中年女人的声音融合,让他可以幻想着,母亲还是在意他的,他病着也会让母亲担心。
      “孩子,我是对面床那个小朋友的妈妈。”有一次,那个女人走过来,声线很温柔,“我想把窗户打开,因为在医院里病毒多,很容易交叉感染。只是你的位置离窗户比较近,可能会有点冷,但是新鲜的空气对你们两个的身体恢复都有好处。你觉得可以吗?”
      许景昀这时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对他说话。
      这温柔的声线让许景昀沉沦,有多久没有人把他当作孩子了,在他失去了幼稚懦弱的资本之后。他已听不进她所说的内容了,只是愣愣地点头,还弯着唇对那个女人笑了起来。
      许景昀觉得自己仿佛得到了些许温暖,虽然,是偷来的。

      对面的孩子常常会对母亲撒娇,嚷着,好疼。许景昀每日静静的听着,也觉得胃里疼痛更甚。但即便疼到发抖,他始终是平静的,对他来说,比起孤独,疼痛好忍受得多。
      这天他忍过了一夜煎熬还昏昏沉沉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在和他说话,“医院的蛋白粉你吃不下去,让你家人做点好消化的东西送过来会好一些,总是靠输液身子会越来越虚的。”
      他用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这是正给他扎点滴的护士。又用了很长时间才理解她的意思。而后他真的认真思考了很久,却没有想到有谁该对他负责,原来他吃不吃得下东西从始至终只是他自己的事。
      所以他开口回答,嘶哑而低弱,“没有家人。”
      没有人回应,护士早已推着手推车去了其他病房。
      原来他回不回答,也没有人在意的。
      许景昀轻轻笑了笑,白白思考了这么久,好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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