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恋季节》芒果罐

34、别碰我

　　梓辛回过神，发现敲过门后许久了，里面还是毫无回应。她蹙起了眉，迟疑地抬手又一次轻敲了敲门。
　　这一次终于有了回应。门内却是响起了一连串的各种声响，之后又是很长时间的寂静。梓辛暗暗担心，刚想开口询问，门却忽然打开了。她看着许景昀撑着门框站着，觉得他的姿势有些奇怪，像是站得很勉强。
　　梓辛还没回过神，男生的身体就像支撑不住一般靠过来，倒在女生怀里，头抵在她肩膀上，手抬起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说着，“小季…你回来了。”低弱得只余气声，却故意拖长声线，竟似在撒娇一般，“你再晚点，我就真的没力气爬起来给你开门了。”说着说着，他语气中竟还渐渐带了笑意。
　　梓辛身体僵直，瞬间愣住了，继而心中明了。只是这打破希望的话该怎么说出口。
　　她犹豫着措辞，尽量委婉，“景昀其实…我是邱梓辛是沈安说你病了，他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
　　许景昀的笑意凝滞，显然他完全没有考虑到除了顾本季以外的任何其他可能。
　　即使是那样一双空洞的眼睛，也能看得了出其中仅有的一点点光彩逐渐暗淡下去。
　　他猛地松开手，抬起头，神情惊诧又显得有些茫然。继而慌忙后退几步，脚下凌乱，抬手扶住墙壁才堪堪稳住身形，声音低哑地道歉，“对不起…我…”
　　“没关系的，你别想太多。”梓辛急忙开口，她进了门，却怕许景昀不喜欢她突然靠近，便停下脚步，站在远处看着。
　　许景昀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整个人却仿佛失去了灵魂似的，难掩失望的神情，嘴角泛起自嘲的笑意，片刻之后，才慢慢转过身，扶着墙壁，一步一步走回去，步伐缓慢而机械。
　　梓辛这才想起转回身去关门，听到身后沉重的脚步声，焦急地开口，“景昀等一下，待会我扶你。”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那脚步声停顿了，空气安静下来，她刚舒了一口气。身后却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

　　通常，人们失去意识前有什么征兆呢。
　　如果看不见的话，也能感觉到眩晕吗。
　　似乎是不能的，只是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只能往下坠去。
　　毫无预警地，直到倒下去的那一刻，才知道，原来已经到了极限。
　　地板很冷，鼻尖萦绕着血腥的味道，引得许景昀几欲作呕。
　　一股温热黏腻的液体从额头滑过眼睫，源源不断地，越涌越多。
　　是倒下的时候额头撞到了桌角。
　　伤口似乎不小，但此时，他也分不出精力去管了。
　　他太累了，累得一秒钟也撑不住。
　　就纵容他躺下，休息片刻吧。
　　可是好痛，这地狱般的痛苦，却时时刻刻折磨着他，毫不停歇地直到绝望。
　　男生蜷缩起身体，用膝盖抵着那疼痛的根源，即使并无作用。他已经快要缩成一团，手深深陷入腹部。疼痛就要将他吞噬。他连换个姿势都做不到，稍稍一动便会痛得抽气。
　　但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总是有人想要拉开他的手，而且他知道，不是小季。
　　“别动…”于是他只能低声反抗着，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
　　许景昀自认为擅长忍耐，但现在的痛已经早已超出了能承受的范围。
　　不行...意识恍惚不清，他依然提醒着自己，不能失控。
　　所以他开口，低声念的是她的名字，“小季…小季…”
　　这两个字仿佛魔咒般，让他在难以承受的疼痛中，撑下去。

　　“伤口太深了，血止不住。而且这个长度可能需要缝针了。”
　　“38度9，可这里现在连退烧的药都没有。怎么办，沈安。”

　　耳畔断断续续地传来说话的声音，许景昀感觉自己似乎已经被移到床上。大概是沈安回来了吧。
　　他猜测着，却没有力气对外界做出反应。
　　是失去意识了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非常安静。
　　但为什么他的头脑却是格外清醒的。

　　从喜欢上她开始，他就知道，她总是像风一样，虚无缥缈。
　　每当他以为他们之间的距离近了一点，她便又走远了。
　　他接受了，习惯了。
　　所以他锲而不舍，用尽全力，在她身后追逐着。他曾想过，或许用尽一生的时间，她的身边也没有他一席之地，那就这样，始终站在她身后，也无不可。
　　每个人都该有自己向往的美好事物。
　　这件事物，于他来说，是她。
　　而于她的是什么，他知道从不是自己，所以他学会了不去在意。
　　他喜欢她，从来与她无关。
　　他的追逐也是心甘情愿的。

　　“必须要去医务室了。”沈安站在床边，皱紧了眉。
　　“小季呢，你有没有联系她，刚才景昀一直在叫她的名字，如果她忙完了，还是由她来照顾景昀更合适。”

　　他以为，就快要成功了。
　　已经能看到希望了。
　　她好像…好像有些喜欢上他了。
　　为什么还是有人要把她从他的身边抢走。
　　明知道，如今他再也追不上她了。
　　她也不曾回头，越走越远。
　　其实早就习惯了不是吗。
　　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人总是会选择离开，父母，朋友，恋人…
　　他珍视的，他费尽心力想留住的，往往都会失去。
　　所以他认命了。
　　他知道，他从来都是不值得被爱的。

　　“刚刚收到信息，小季说…她要陪洛云去医院，就不过来了……”

　　“什么？还有一个学生！”
　　顾本季听到坐在驾驶位的校医老师忽然大声叫喊起来，从后座探出头，轻声询问道，“老师，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没事”，校医摆了摆手，意识到刚才的举止不妥，压低了声音，口气却不耐，“还有一个学生要去医院？什么病啊，能撑到明天就明天再去，这要审批的，不是急病重病批不下来的，哪有拼车这一说啊。”
　　没想到电话另一端态度也不怎么好，“什么病？急性胃炎，烧39度了，头上还一至少得缝3-4针的口子，你让等明天？行，那病例本上主治大夫写你了，出了事你负责。”
　　“得得得，来吧来吧。我可负不起这责。”
　　“行，人已经往你那去了，有他同学陪着，你就一起照看着点，费不了多少事。手续之后再补。”另一端的人满意地挂了电话。
　　校医叹息一声，对后面说，“等一会儿吧，还有人要来。”
　　还有人？顾本季虽然疑惑，还是开口应了。
　　感觉放在身侧的手被人覆住，顾本季偏过头，对上洛云带着笑意的双眼。
　　夜里车还是有些凉的。顾本季感觉到洛云的手也是冰冷，怕他受了凉，侧过身，把一直拿在手里的围巾替他围上。
　　这时校医下了车，开了另一侧后门，似乎是扶了什么人上车，对顾本季说了一声，“让这个同学坐你旁边了。”
　　“怎么样？感觉紧了告诉我啊。”顾本季正忙着帮洛云系围巾，背对着门口头都没回，随意答道，“好。”
　　洛云头靠在椅背上，也没有去看来的人，眼中只有顾本季，看着她忙上忙下，嘴角微弯，缓慢地抬手把女生额前一丝乱发抚到耳后，“别管我了…先整理一下你自己…看…头发都乱了。”
　　顾本季一笑，随手摘下绑着头发的皮筋，用手顺了顺头发，“这下行了吧。”
　　她转过身正准备坐正，余光却看到副驾驶的位置，要上车的人竟然是沈安！
　　难道要一起去医院的病人是……！顾本季转过头，看向身边的那个人。他穿了一件宽松的外套，里面穿着帽衫，兜帽也很宽大，戴在头上将男生的面容都隐去了。他半个身子靠在车门上，手搭在腰腹间，身子也有些微弯，几乎要隐没在窗外的黑暗中。
　　“景昀…”，顾本季凑近他，伸手摘了他的帽子，真的是许景昀，然而没想到她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男生额头上那块刺目的敷料纱布。
　　“这是怎么回事，”女生伸手抚上纱布的边缘，“怎么弄伤的？”
　　许景昀不答，视线无焦地落在前方，抿着唇，神情也没什么变化。
　　顾本季只好拉过他搭在腿上的手握住，继续笑着发问，“你怎么也要去医院了，病得很严重吗？”
　　男生听了，偏了偏头，似是想看着她，视线却只是落在了她身后的某点。
　　他缓缓抬手，拂开顾本季，声音低弱却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冰冷，“别碰我…”
　　顾本季显然没料到许景昀会是这种反应，手还保持着被男生挣脱的姿势，整个人愣在当场。
　　这段对话车内其他人都听得清楚，却也没有人打破沉默，气氛一时间异常尴尬。
　　“许景昀，你干什么？”女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男生却不再回应，只是缓慢地抬手戴上兜帽，靠回车门，闭上了眼。
　　“你…”顾本季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没想到洛云在此时握住了她的手，温声说道，“小季，帮我把暖风关了好吗，有点闷。”
　　顾本季抬手关了面前对着后排座位的出风口，转过身询问洛云，“不舒服吗？”
　　她一脸忧色甚是真切，显然已被转移了注意力。

　　许景昀静静地听着，嗤笑一声，突然发狠似的把手伸进外套里，对着那疼痛的根源，猛力地按下去。一瞬间尖锐的痛像是要穿透身体。他顿时失了力气，侧头轻靠在玻璃上，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其他人根本察觉不出异样。感觉到冷汗沿着脸侧滑落，眼前明明一片漆黑却还是有一片黑浪蔓延在黑暗中，耳边的声音渐远，意识渐渐昏沉。
　　刚坐进这辆车的时候，他就知道小季在这。这里弥漫着那种拥抱着她时她周身盈逸的香气，他甚至能感觉到有柔顺的发丝扫过他的脸颊颈间。此情此景，这样的熟悉香气却不属于他，甚至，连她也不是他所专有。他就坐在她身边，她却毫不掩饰地对另一个人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照顾有加。他靠着窗边将自己缩进角落，想要逃避，却发现无处可逃，她发梢的香气还是弥散在他周身，他们谈笑的声音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如此在意。
　　她为什么不可以再多喜欢他一些呢。
　　为什么不能在乎一下他感受。
　　为什么总是选择洛云......
　　他以为此时自己这些情绪源于嫉妒和不甘，却没发现，其实他只是难过而已。
　　刚刚他才切身地意识到，他根本是赢不了洛云的。
　　今后，他大概永远无法像洛云那样，随意地开口，提醒她一句，头发乱了。
　　想到这里，心中涩意几乎令他呼吸一滞。
　　第一次他不想再沉默了，不想顺从地接受一切，独自忍下苦涩。
　　于是他拒绝她的触碰，冷言相向。
　　他想让她知道，他并不总是那么大度，顾全大局。
　　他也是会难过的。
　　也希望在病痛折磨时，有她的陪伴。
　　在无尽黑暗中，他只想能常听听她的声音。
　　他也是敏感的，自卑的。
　　他也常常厌恶自己，也需要她来教他该如何被爱。
　　即便他没有洛云那么好，可他已经很努力了，就不可以，也爱他一些吗。
　　可是，她不懂的。
　　她最终只是被他的字面意思惹恼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