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恋季节》芒果罐

28、他的声音

　　最终许景昀还是同意了梓辛的请求，开始每天去琴房练琴。
　　他的康复训练也有了明显的效果，他开始使用盲杖，起初是在室内，后来越发熟练，他现在已经可以独自从琴房走回宿舍。但却只有在清晨路上没人的时候和天黑后才敢在校园里行走，不然会引得旁人侧目和议论。
　　而且他自己真正走过的次数也很少，因为尽管他一再强调自己可以，沈安依旧会每天坚持把他送到琴房之后再去上课。
　　许景昀弹钢琴时，总会想起小时候，那时有母亲的关怀，父亲的赞许，他还是被爱着的。
　　肆意畅游在音乐与回忆交织的世界里，许景昀发觉他对钢琴没有那么抗拒了。只是没有了视觉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即使以前多年的苦练，令他的动作已熟练到近乎机械，但看不见了之后还是会出现一些细微的偏差。他只能更加倍地练习，要求自己演奏得近乎完美。
　　沈安和梓辛偶尔午休时会来看看他，坐在角落听一会他弹琴，帮他带些吃的和水。但常常他弹琴忘我，根本就忘了吃饭。
　　可是顾本季却一次都没来过。虽然沈安说，小季已经知道他在为了校庆表演练琴。
　　许景昀只好自欺，她忙着排练，不似他整日无所事事，哪里有多余的时间。虽然这个理由，他自己的也是不相信的。

　　这一天排练结束得早，洛云坐在书桌前看书，却眉头紧锁。自从他转来立泽，学业上适应得还算快，却唯独理综，这里的老师讲得太过深入节奏又快，一步跟不上，便步步落下。
　　洛云合了课本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抬手按着太阳穴。再抬眼，这房间里，除了台灯的小团光，便是一室的阴暗孤寂，心底竟第一次生出些许无奈。
　　“你需要合群。”脑海中又响起小季的声音。不如便主动迈出那一步吧，即使结果多半是被拒绝。

　　另一边，许景昀坐在沙发里，一脸严肃地握着手机，听着“嘟。。。嘟。。。”的提示音最终转变为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还不接？那她可能是睡了吧。”沈安站在门口的穿衣镜前试着衣服。
　　“她给我打了那么多电话，我怕有什么事情。”许景昀放下手机，难掩心焦。今天白天因为要去琴房，把手机调成了勿扰模式，却一直没有意识到。直到沈安放学后帮他给手机充电时才偶然发现有很多个顾本季的未接来电。许景昀便急忙打回去，却再没人接。
　　“梓辛刚给我回了消息，她帮你问了佳音了，说小季今天回宿舍就睡了。没什么事。”沈安边读着手机消息边收拾东西准备出门，说完见许景昀还没反应，又补充道，“你要是还不放心，明天周六我们还要彩排，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她？”
　　“我？”许景昀有些惊奇地抬起头，却又迟疑道，“闲杂人等可以去排练现场吗。”
　　“当然，平时有很多其他年级的同学也会来偷看我们排练。”沈安走到门口，“我和梓辛有约，先走了，今晚可能不会回来住，你自己小心，有什么事打我电话。明早我回来接你，我们一起去排练。”
　　见许景昀点头，沈安准备出门，拉开门的瞬间却猛地脚步停滞，“洛云？”
　　许景昀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手不自觉地扣紧了沙发扶手的布料。
　　“你有什么事吗。”沈安后退一步，话语中带了冷意。
　　穿过沈安的肩膀，洛云看到后面沙发上的那个人，他愣了一下，没想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而且他记得那张脸。他在讲台上贴的座位表上见过，那张照片下面的名字是，许景昀。
　　沈安的冷漠和突然直面许景昀的压力都令洛云慌张得忘记了编排好的措辞，只得有些生硬地直接说明了来意，“我...我想借一下你的理综月考卷子。”
　　“不好意思，我的卷子从不外借。”沈安转头看了一眼许景昀，开口拒绝，“而且我急着出门，你请回吧。”
　　“沈安，”没想到此时身后却传来许景昀的声音，“借给他吧。”
　　沈安一脸震惊地转身，却看到男生依旧一脸平静，摸不透他的心思，也只得无奈地照办。他转回身面无表情地开口，“在书桌上，自己拿。屋子里其他的东西你别碰，景昀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
　　洛云沉默着点头，走进屋内。
　　沈安出门前又转身对许景昀叮嘱，“矿泉水放在你床头柜上了，想喝水不要找玻璃杯，万一碎了又会伤到你。”
　　“知道。”关门声。
　　沈安走后，房间里的两个人，只剩下长久的沉默。
　　洛云慢慢走到沈安的书桌旁开始翻找他的卷子，纸张摩擦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他听了顾本季的话，想试着努力增进与沈安的关系，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许景昀和沈安住在一起。
　　而此时明知那人看不见，洛云却总觉得似乎被监视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直逼心脏，令他不得不把动作放得更轻，不发出任何声响。
　　“你就是洛云？”许景昀突然开口。
　　洛云停下动作，慢慢直起身，索性面向那个坐在沙发里的人，“是，而且我知道，你是许景昀。”
　　这个声音，就是在小季的录音里出现的男声。许景昀已经确认。
　　他继续微笑着开口，“很早就想认识你了，洛云，可惜一直没有机会见面。我想小季也向你提起过我吧。我听她说，这段时间你帮她很多，我替她谢谢你。”
　　“小季是我的朋友。这是我该做的。”洛云回答着，却感觉有些底气不足。
　　“朋友？对，小季的确是有很多朋友。小季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但如果不是...”许景昀还未说完，便被一声脆响打断，是洛云听了他的话，心中一乱，不小心碰掉了沈安桌上的矿泉水瓶。
　　“怎么了？没有伤着吧？”许景昀听见声响，开口问道。
　　“没，没有，只是一个矿泉水瓶。”洛云将它捡起，回答。
　　“是沈安桌上的吗，我想，别人的东西还是不要随便乱动。你说对吗，洛云。”许景昀笑笑，平静地开口。
　　洛云慌忙将那水瓶放在旁边的床头柜上。
　　他意识到，许景昀绝对已经知道了他对顾本季的不可告人的爱慕。
　　洛云远远看着那人，他自始至终直视前方，眼神没有焦距，甚至脸上一直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洛云却觉得自己已完全被他看穿。
　　内心巨大的压力已经让他的心脏感到些许不适。再继续面对许景昀，洛云怕他连喜欢顾本季的勇气也消失殆尽了。
　　他只得拿着沈安的卷子，夺门而出，“多谢。打扰了。”

　　听到洛云关门的声音，许景昀向后靠在沙发上，放松下来，整个人都很疲惫。
　　洛云的确是录音里的人，这个事实便足以将他击垮。
　　为什么小季录音的时候洛云在她身边，她不愿向洛云提起他吗？或是她根本是不愿承认与他的关系的。是因为她照顾迁就着他，他还对他如此冷淡，不领情吗。
　　她是厌烦了吧，所以才不接电话。
　　她若想躲，他定是找不到的。

　　许景昀摸索着洗漱睡觉，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他无法让自己停止思考。
　　是梦吗…
　　身处于一片浓雾之中，周遭一片白色，什么也看不清。
　　他全力地奔跑着，却始终找不到方向。
　　“小昀，妈妈在这里，快来啊。”静谧的山岭，遥远的深处，传来的是记忆中妈妈的声音，如幼时般呼唤着他。
　　许景昀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妈妈的身影，只能往更深的浓雾中跑去。
　　忽然，远处传来的，又变成了顾本季的声音，“小昀，你怎么这么慢，快来啊。”
　　“小季，你在哪儿？”许景昀停下脚步，茫然地望着四周，“我看不见你。”
　　他的声音消散在周遭的雾气中，没有回应。
　　不对。小季从没这样叫过我。
　　难道，她说的是…小云。
　　“小季，我终于找到你了。”果然，是洛云。
　　“别担心，我会一直等着，不会放弃。”小季的声音，是温柔的。
　　熟悉的话语，那是她曾经对他说的。
　　是我找不到你吗，所以你终于厌倦了。
　　还是因为他总是比我做得好，你要放弃我了吗…
　　“小季。”
　　一片死寂之中，再没有其他声响，她再也不会回来了。气温骤然下降，四周的雾气开始结成了霜，许景昀全身冰冷，跪倒在地，口中喃喃，似是绝望地哀求，声音渐低，轻不可闻，“别走，别…留我一个人…”
　　突然，梦中惊醒，许景昀猛地直起身，心跳很快，抚上胸口，咚咚地跳动着。痛彻心扉的绝望，仿佛平行世界中的另一个自己正亲身经历，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打湿，呼吸也还未平复。
　　这是梦，却为什么如此真实。
　　睁开眼，依旧是黑暗，坐起来也难以从梦境中抽离，抬手慌忙地伸向床头的矮柜，摸到类似矿泉水瓶的东西，飞快地拧开，大口灌下去，冰冷的液体激得身体一个寒颤，寒意从胃向上蔓延，直到心脏被冰封住，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明天就可以见到小季，现在不该再胡思乱想。许景昀安慰自己。
　　再难入睡，男生靠坐在床头。夜半凌晨，望向窗外，也看不见夜空星辰。天空本就是夜晚最美的景色。阴晴圆缺，星宿晦暝，被诗人寄予再多的哀乐情怀的意境，对失明的人来说也难牵动半分情绪。连常人失眠时这点消磨时间的乐趣也无权享受，似乎被世界抛弃在外。
　　寂静之中，一室清冷。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酣睡，独留他一人，清醒孤寂。
　　黑暗将他囚住。孤独，如此可怖。

　　许景昀伸手向床头的抽屉摸去，拿出那个mp3，戴好耳机。每当他深夜被噩梦惊醒或难以入眠的时候，似乎只有小季的声音能抚平他的内心。细细摸索着每一个按键，竟有几分仪式感，良久，才按下了播放键。
　　女生清冽的声音流淌而出，是剧本中赫米娅的台词，“黑夜使眼睛失去它的作用，但却使耳朵的听觉更为灵敏；它虽然妨碍了视觉的活动，却给予听觉加倍的补偿。我的眼睛不能寻到你，拉山德，但多谢我的耳朵，使我能听见你的声音。”
　　许景昀轻声叹息。是啊，小季，感谢你，让我能听见你的声音。你大概想不到，在这令人绝望的孤独黑暗里，你的声音就是我的光，如救命稻草般，让我忍不住想要握紧。但偏偏抓得越紧，流逝得越快，越在意的，就越容易失去。就因为这样我才总是拼命想把你留在身边吧。可从没想过这样对你来说是否公平，我现在这幅样子，已经不配再站在你身边。我没办法帮你，甚至还需要你来照顾迁就我。
　　我的生活很无趣，并且我还在学着将生活变得更加无趣。
　　一时的同情怜悯无法抵挡住，日后随时间积累的厌烦。
　　是否最终早晚有一天你会开始厌恶我。
　　这样想，洛云，似乎，真的比我更好一些。
　　我是不是该留给你选择的余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