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恋季节》芒果罐

2、痛

　　顾本季只是盯着操场边新开的玉兰发了会呆，目光再回到场上，比赛却不知道为什么停止了。
　　再一细看，发现沈安竟然正向场边走来，却脚步蹒跚，而且越来越慢，仿佛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跪倒。
　　顾本季的身体已经比理智更先一步做出了反应，起身走到他身边，撑起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扶着他回到长椅坐下。她看着沈安面色苍白地弯着腰坐在旁边，扶着他的手臂都能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刚才打球时的活力一扫而光。心里的担忧紧张使她忽略了那份原有的距离，下意识地开口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么？你怎么了？”
　　沈安听到声音抬头，视线有些模糊不清，眯眼看了一会才认出是同桌的女生。他本来习惯性地想拒绝，但女生话语中的担心，如此明显，心中竟涌上一阵暖意，缓过了一阵痛极，才开口：“可以…帮我拿下药么，在教室……我的外套口袋……”
　　听着他的声音，仿佛说话都费力，顾本季更加担心，瞬间所有的焦急都变成了动力。“好的，等一下，我马上回来。”说完便向体育馆跑去。
　　体育馆的后门与教学楼相连，而且路程也有一段捷径，所以当时追求速度的顾本季选择了这条路。也因如此，相同的时间，相同的目的地，她却没遇见许景昀。
　　看着模糊的视线中顾本季的身影渐行将远，沈安慢慢低下头。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接受了别人的帮助，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眼前阵阵发黑，索性闭上眼，压抑着喉间的腥甜。
　　好熟悉的感觉…
　　不愿再回忆起的某段记忆却在心底叫嚣着，想要破土而出。

　　那一年。
　　初夏的天气，傍晚的风依旧泛着微凉。学校走廊一片昏暗，只有几缕快要沉入地平线的微光从窗户穿透而过。女生的身影就在不远的前方，鼓起勇气，快走几步抓住她的手腕。女生回头，神色没有半点诧异，她早就知道他一直跟着。用力想要甩开他的手，而男生却也是用力抓紧了，没有松开的意思。
　　“你干什么！”愤怒的语气，不大不小的音量，惊动了走在前面的那群人。
　　为首的人折返回来，怪异的发型，手臂上青色的纹身，指间夹着的烟头忽明忽暗，不过是年级垫底整天逃课的小混混罢了。男生只抬头看他一眼，眼神轻蔑。又继续盯住女生的眼睛：“你跟我回去，别再和他们混在一起。还有两个月，我帮你复习，一定来得及的。”
　　女生避开他的眼神，沉默。却是站在他旁边的混混开了口：“哈，原来是重点班的优等生啊，特别鄙视我是么，不过真是可惜，梓辛她好像更喜欢我啊。”说着随意地把手搭在女生肩上。男生皱了眉，身形一动，还没人看清他的动作，那混混已经被他按在地下，刚才还在梓辛肩上的手，此时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扭曲着，他根本无法挣脱，只要他一用力胳膊立刻会脱臼。旁边的小弟们都呆住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只能听着老大痛苦的叫声站在原地。
　　“离她远一点。”男生的声音淡淡的，却透着冰冷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别动他。”女生皱着眉喊道，她知道沈安的跆拳道练了好几年，阿纬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男生没出声，沉默着松手，起身，低着头走回女生面前。
　　“我再说一遍，我的事与你无关，我从来没喜欢过你。你滚远点，滚出我的生活。”明明是如此熟悉的声音，其中的冷漠却是那样陌生。男生不敢相信地抬头，看着女生的眼睛，仿佛想要看出她有没有一丝不忍，想要她告诉他那并不是她的本意。女生却不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只留男生站在原地，眼神空洞，仿佛失灵魂。刚才被撂倒的阿纬早已满心怒火，见男生站着不动，猛地上前，用尽全力一拳打在男生腹部，力道之大，男生忍不住溢出□□，弯下身向后退去。
　　周围的一切被撕裂的痛吞噬，可这样也掩盖不了心痛。男生终于不支地跪倒在地。视线渐渐模糊，还是努力地抬头，只有女生决绝走远的背影映入眼中。
　　她果然连看都不想再看我一眼。
　　嘴角有温热的液体留下，即使勾起那一抹苦笑，也无法阻止越涌越多的趋势。白色的制服衬衫上开出一朵朵鲜红的花，意识一点一点抽离，最终只存那一念闪过。
　　她叫我滚呢。
　　我最喜欢的人，叫我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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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本季总觉得，光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就像她现在看到的，挂在湛蓝天空的巨大光源拨开清晨的一层薄雾。阳光就这样毫不吝啬地撒下，笼罩在沈安周身。男生此时却俯身坐在长椅上，紧闭双目，眉头紧锁，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在这样美好的场景中，忍不住让人心疼。
　　“你还好么？”顾本季走到沈安身边坐下。沈安抬起头，眼神有一瞬间的迷离，很快又恢复了清冷，喘息着答道，“没事。”
　　“喏，你的药。哦，对了，还有这个。”
　　沈安接过，看见顾本季手中拿着他的水杯，有些惊讶于女生的细心，语气却依旧平淡，“那里面，没有水。”说着倒出两粒药，含在嘴里，任苦涩慢慢在舌尖化开。
　　顾本季愣了愣，摇晃着手中的瓶子，似乎的确没有水声。是乐扣乐扣一款淡蓝色的水瓶，外表看有一种瓷的质感。顾本季研究了好几天才发现那是由于外面涂得一层特殊的漆。他好像整天带着，放在桌角，不过似乎的确没怎么看他用过。“哦，这样啊。”顾本季有些懊恼，自己还真是粗心。
　　沈安看着女生失落的样子，有种莫名的暖意冲淡了苦涩，“谢谢你。”
　　是不是孤单沉寂了太久，这样一抹小小的光闯入黑暗的世界，便有了无法抑制的冲动，想要接近取暖。却是自嘲地笑了，如此放纵，若是失去，之后便是永久无尽的黑暗，受得了么。
　　微闭上眼睛，再失去一次么，那种痛实在无法再承受第二次了。注定要失去，那不曾得到便是最好。

　　学校的楼梯怎么这么长啊，顾本季第n次叹气。
　　回教室的路上，她一直默默跟在沈安身后。男生脚步虚浮，动作迟缓，手指撑着墙，仿佛随时会 不支倒地。顾本季抬头瞥见转角处“3F”的标志，内心叹息，怎么还有一层。
　　加快脚步，走到与男生平行的位置，偏头看他，脸色很不好啊。
　　“那个…休息一下吧。”顾本季试探地询问，伸手欲扶。
　　“不用。”沈安侧身避开女生的手，加快脚步。
　　顾本季看着手里只剩一团空气，只是尴尬，忽然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多事了。本来也不是很熟，沈安平时又喜欢独来独往，也许他并不想她在这旁观着他的狼狈？心里想着，她加快步伐，一步两个台阶，大踏步向上走去。
　　沈安听着明显故意加大了分贝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以为顾本季是因他的冷漠拒绝而生气离开，心里淌过淡淡的无奈。本来她就是因为担心他，迁就他的脚步，才默默跟在他身后。他还冷言冷语地拒绝她，生气是应该的。可他现在眼前发黑，全身冒冷汗，痛得快站不住了，只能靠意念支撑，如果中途停下，他真的不确定是否还能坚持走完。
　　一级一级的台阶，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意识逐渐抽离，只留下机械的动作，还要费力压下胃里的翻搅。终于，再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还是抑制不住，眼前一黑，腥甜的液体溢出唇角，手撑在走廊的窗台上，慢慢弯下腰。
　　顾本季上了台阶之后就有些后悔，还是放心不下，怕他出什么问题，只好慢悠悠地来回踱步，频频转头默默关注着楼梯口。终于她又一次转头时终于看见沈安的身影。但他却是低着头，手撑在窗台上勉强支撑身体。她忙走上前：“你没事吧。”
　　男生抬头，有些惊讶，脸色苍白的过分，嘴角一抹红色突兀地刺进顾本季眼里。
　　女生一时惊吓得瞪大眼睛，用手捂住嘴叫出来：“血……”
　　这一声，倒让沈安清醒了不少，不着痕迹地用手一抹嘴角，慢慢直起身：“吓到你了，抱歉。”手一撑窗台，脚步虚浮得更厉害，向教室走去。
　　再顾不得考虑其他，女生快步走上前，扶住眼前摇摇晃晃的身影。表面强装镇定，实际上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一路无话，短短的几步路，却是如此漫长。沈安疼的没有说话的力气，而顾本季正努力地尝试接受眼前的情况。本来以为他只是一般的胃疼，没想到竟然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到底是什么病因，会这么突然，但是明明早上他还能好好地打球啊。女生心里有些疑惑。
　　终于走进教室，看着沈安刚坐下就把头抵在课桌上，双手搭在腹间，女生心中的疑问已经被深深的担心代替。

　　“沈安…他没事吧？”
　　听到声音，女生抬头，这才看见前桌的男生，有些惊奇地叫出名字：“许景昀？”
　　她环顾四周，发现班里只有他一个人。此时满心担心着沈安让她忽略了，本来应该在球场上打球的许景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瞬间顾本季心里好像有了依靠，之前的镇静一下被击碎，一开口声音也带着颤抖：“他好像胃疼得很厉害，刚才吃了药，似乎也不起作用…”
　　她犹豫着，还是没有说出刚刚他吐血的事，直觉告诉她，他似乎不想让别人知道。
　　“那就，送他去医务室吧。”许景昀锁紧了眉，看着女生泛红的眼眶。大概只有沈安能让她这样焦急吧。男生想着，慢慢低下头。
　　“可他现在这样根本到不了医务室啊。”顾本季想到刚才沈安上楼都困难，心里着急，音量也跟着提高，语气里已有了哭腔。
　　许景昀思考了一会，开口安慰：“你先别急。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让他尽快接受治疗，也许我们可以把医务室的老师请过来。”
　　“我怎么能不急，他现在很难受啊！你不是和医务室的老师很熟吗，你去把他请过来好不好，你去一定可以的，求你…”女生完全慌了神，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一只手捂住嘴，声音带着呜咽。
　　无助的模样，让许景昀心疼地不忍再看。她现在需要他的帮助，不管是什么，只要能让她开心他都可以去做，哪怕是为了沈安，哪怕她只在意沈安。
　　“好，我马上就去，你别担心。别哭了。”许景昀轻声劝着，女生却仿佛没听见，依旧低着头流泪，他的安抚完全不起作用。
　　忽然，女生撑在沈安桌上的手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一点都不温暖，指尖冰凉，手心还有薄薄的汗，但顾本季却突然止住了哭声，抬起头，一下呆住了。顺着那只手看去，沈安依旧撑着胃部，但已经坐直身体，看着女生呆呆的样子，脸上还挂着泪痕，对她扯出一个笑容，“别怕，我没事。”
　　他现在明明那么丑，脸色白的像鬼，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可是这是我喜欢的人啊。女生的目光沉浸在沈安的笑容里，仿佛时间被拉长，变得缓慢，眼中只容得下一个人。
　　她没有注意到在场的另一个人，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走出了教室。
　　空无一人的走廊，男生的身影显得单薄。走的并不快，却很稳，不留意大概很难看出他受过伤。
　　忍痛很辛苦吧，为什么不愿意示弱呢，为了你可笑的尊严么。说出来又能怎样，她不在意，只会显得自己更可悲。身体上的痛可以忍，心里的苦涩却更加汹涌而来。从在操场开始，她眼里始终只有沈安吧。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牵动她的心。平时生怕和他多一点交集，为了沈安她也可以轻易地开口请求他帮忙。勾起嘴角，自嘲地笑笑，早就该习惯了啊，喜欢她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怎么还是固执地想知道，她是不知道自己受伤，还是，为了沈安依旧选择让他帮忙呢。许景昀轻咬着下唇，希望是后者。
　　不那么重要总比没有一点在意要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