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辞言

4、大事纪·源(二)

　　落日没于天地之交，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先生有些踟躇，“小姑娘……你知道这是哪里么？”

　　“世俗，魏国。”

　　先生偏头深思，幽幽吐出一句:“这里是郊野，离最近的小镇尚有一段距离，我将宿于野，小姑娘你请便。”

　　小姑娘知道这是对自己诱导性的回答不满意，老老实实回答:“这里青州渤海郡，此间有两个国家，魏与吴，南北相战，这里远离战火，倒是颇为平静。”

　　先生点点头，靠着大树坐了下来，头还是一直在痛，感觉自己像是被锋利的刀刃一片片凌迟一般，这种撕裂感常人难以体会，可是先生觉得，这就如自己吃饭喝水一般平常。先生知道，有些东西正在离自己远去，撕裂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这样也挺好。

　　先生如是想到。

　　也许……等这次经历过去之后，就是新生呢？

　　而一旁，小姑娘担忧地看着先生，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像知道自己并不能改变一切，便收敛爪牙，掩盖了自己的锋芒，乖巧地陪伴。

　　先生许久没有流过汗了，这个日子很久很久，不知道是几年？十几年？还是成千上万年？

　　汗水慢慢顺着眉角一点点留下，紧皱的眉头像是打不开的死结，哪怕再云淡风轻的面容也是带上了痛苦的色彩。

　　小姑娘还是忍不住了，正要向前看察一下那人情况，却听到: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回去没办法复命。”

　　小姑娘:！！！

　　“你怎么知……”

　　“你表现已经很好了，不要担心。”先生垂眸，双手颤颤巍巍掐出一个灰蒙蒙的法印，法印摇摇欲坠好似下一刻就要消散。

　　“他们如果违诺不给你传承记忆，此印必逐因果，黄泉碧落，具以报之。”

　　先生睁开双眼，眼中神光夺目，好似天地星辰具在眼，万古荒凉过眼烟。先生身心俱疲，但是说出的每个字，字字铿锵:

　　“你回去告诉无极天尊他们，既然我输了，选择这条路，便没有后悔的道理。如今他们费大心思使人监察我，不显得气量狭小了么？我堂堂……”

　　话没说完，感受到法印纠缠已然生效，先生却不由顿了下来，拭去刚刚唇角流下的血迹，目色沉沉。

　　“真连小孩子的东西都不放过……”

　　小姑娘大惊，这可如何是好？

　　自己一族就剩了自己一人，没了传承记忆怎能躲开那么多歹人的觊觎？那些人好心收养自己，就是为了欺骗取得传承，如此逼迫自己不得不利用血脉天赋为他们做事吧？

　　“孩子，你身份特殊，能力将来也很强大。虽然你的传承正在被鸿鹄吞噬，但是真的就能如他们所愿么？”

　　小姑娘心中默默记下了鸿鹄这个家伙，心中狠狠地记了他们所有人一笔。

　　“来，过来……”

　　先生像是没了太多力气，连眸色也有些涣散。

　　小姑娘知道先生貌似挺不过去了，眼泪也窸窸窣窣掉落下来，不顾讲究，一边用袖子抿着脸，一边挪到了先生面前。
　　先生抬手揉了揉小姑娘头顶的碎发，一阵彻悟涌上小姑娘心头——灌顶授法！

　　先生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莫要入歧途，多行正事。”

　　最后一丝记忆也给了小姑娘，天地间清清白白地来，最终也一无所恋地走，不留一丝痕迹。

　　小姑娘看着先生无力的手指垂下，顿时哭得很大声，她虽然是顺着因果轮回之线来监视先生的，但是先生那么好，怎么能真死了呢？

　　看着眼前先生一点点散为荧光，在夜色中飘飘荡荡入了此方山河，哪怕死了也反哺万物，小姑娘掩去心中悲伤，朝着先生留下的衣冠磕了三个头，收敛了衣物，匆匆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