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辞言

14、大事纪·风雅(其六)

　　秦淮河南岸的乌衣巷庭院重重竹影绰绰，隐隐传出的琴瑟之音宁静悠长，来往拜访的车架到了这里也没了招摇过市时不可一世的气焰，尽显谦逊之气度，以期能在佳宴上获得芳名传世。
　　乌衣巷深处，谢家众人的府邸紧密相连，谢尚谢奕谢万众人的府宅是谢安亲自参与建设的，错落有致内有玄妙。
　　而今天，司马谢奕府上宁静的氛围却被一份来自剡溪的书信打破了。
　　砰——
　　远远传来茶杯碎裂的声音和男子的怒吼:“什么？安石这小子疯了吗？”
　　谢家家大业大，现在除了西中郎将、豫州刺史谢尚这一只支外，谢奕的五个弟弟的都定品入仕，除了谢安辞官之外，都按照荫衣占田制享有荫户良田。
　　荫衣制在皇室南渡前就已设立，是指官吏可以按照品级的高低荫庇亲属，宗室、国宾、先贤后人及士人的子孙待遇相同。除荫亲属外，还可以荫衣食客及佃客。
　　官吏自身及被荫庇者皆不需向国家赋税，于是各个家族都无节制的扩张。同时一般的农户会受天灾人祸影响，生活不稳定，很容易失去土地变成佃户。
　　一般佃户除缴纳田租外还要向官府纳赋税服徭役，但是成为世家的佃户没有这些顾虑，他们只为主家服务，只要主家不过于苛刻，那么附身荫户就是绝大多数人的梦想，甚至有地的农民会带着土地前来投奔。
　　而谢奕这支的田产，因当时谢奕在剡县为官的缘故，大多都在会稽，由谢安来打理。可是，谢安要把谢家所有的地让韬光来练手！
　　亏不亏损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的声名会受到巨大影响。
　　现在的世家传遍的都是谢氏子弟的才名，因谢家书宴常会有外人拜访参与其中，这些人见识到了谢家子弟的才学后皆赞叹不已，谢家书宴成为世间美谈。而在书宴上的才女韬光，也被追捧为有不逊男子的清雅明朗的风骨。
　　其中，腊月时书宴上谢安正与孩子们讨论文义，天上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谢安欣然而发“白雪纷纷何所似？”韬光的那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绝妙，世人赞叹，谢家子侄连女子都有“咏絮”之才。①
　　如果韬光接触了这些俗物……简直胡闹！
　　连安石自己打理这些都是托谢家族名，怎可让韬光来抛头露脸？本想着安石把自己的女儿教导的极好，没想到竟突然糊涂了。
　　谢奕抄起书案上的紫毫笔，在纸上笔走龙蛇，纸上的字一个个疏放不羁却又浑然一体，像极了谢奕本人。
　　还未写完，却又收到了来自剡溪的另一封书信，却是自己女儿韬光的。
　　谢奕拆开来先细品了一下韬光的字，她的字与众不同，风骨清雅隽永，有种飘飘不似凡间物的感觉，但因为年龄因素，略显稚嫩。
　　谢奕点点头，看来自己女儿也不是那种心系俗物的市侩性情，心中怨怒之气消了那么一点，复而看起了信中内容，却是韬光简单表达了对自己的挂念之后，大谈天姥仙道。
　　“世人多信天师道，天师道与天姥山为入世出世两脉，天师道以法术现世，吸引教徒万千，而天姥山隐于山野，加上叔父与我自己也就七人而已。天师道杜子恭道友的确是合格的道首，不论仙法道行，但凭他门下弟子万千，琅琊王氏，会稽孔氏等等以及咱们自家都是他的信众这点，他值得敬佩。但是我与叔父皆为天姥弟子，怎能有拜他道这种欺师灭祖的行为？”
　　“我天姥山之能父亲已经见识过了，叔父所习五行阵法，灵丹仙术都不比杜道首差，天师道所信‘天地水’对应尧舜禹三神没有对谢家有什么真正的神赐，所谓天官赐福也不能让大家每人身体安泰让短命之人长寿。恰恰相反，我们天姥山所信阴阳五行之术虽然世俗不显，但是的确调理了您经常喝酒而亏损的身体，这点父亲您很是清楚。”
　　“所以，叔父让我出门管理家产，是以可转信天姥山而不是天师道，此乃道统之别而非铜臭之争，我出面以道名立世，乃以小辈之名彰显天姥之精远而已，还望父亲能够支持。至于家中仍信天师道者，各人选择无需束缚，但不把田产佃户交给叔父管理的不可享叔父提供的便利。当然我希望父亲您喝酒能够节制一些，毕竟仙术有限不是万能。”
　　如此韬光又论述了一些在剡溪经历的趣事还有弟弟的囧事，把谢玄的事情抖了个彻底，看得谢奕忍俊不禁，忘记了自己刚才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于是，这事便是定下了。
　　而另一边谢安却有些担心韬光。
　　“不是不能打着天姥山的旗号么？”
　　“我就是哄哄父亲，毕竟他信叔父你，而且涉及道统之争这样的事情，父亲不会轻易插手的。而我信中对天师道多有非议，父亲为了我和谢家一定会毁去不随意泄露，就是会平白与天师道交恶罢了。我的誓言自会遵循，法不外传，等出师后于天姥再无瓜葛。”
　　谢安随手抚了首无名曲，意境却是洋洋洒洒，如九霄云外，展翅翱翔。没了违背誓言的顾虑，这种用宗教信仰忽悠人的手段再合适不过了。毕竟谢家南渡时众人信天师道的原因是为了和那些南方大族拉上关系，若是谢安是真的信仰，不可能与支道林支愍度这些和尚交好，更不可能入天姥山。
　　天姥山不信诸神只奉大道，认为修道要外感天地之气，内索求道之心。入山修行，不在方外天姥，而在方寸心间。
　　而按照修为来讲，步入先天即出道，叩心无悔可出山。谢安先满心境再修灵力，而韬光先修灵力再筑心境。两人各有所长，但是修行过程中，师父领进门之后全凭个悟，叔侄相互应证相互探讨，已经是亦师亦友，见韬光心无挂碍，谢安也为她高兴，只愿她早日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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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世说新语》记载: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
翻译:一个下雪天，太傅谢安把家人叫到一起，和子侄辈们讲解、谈论诗文。一会儿，雪下得越来越大，谢安兴致勃勃地问道：“白雪纷纷像什么呢？”侄子胡儿说：“差不多就像撒把盐在空中一样。”侄女说：“就好像柳絮被风吹起。”谢安大笑。这位侄女就是谢安的大哥谢无奕的女儿，左将军王凝之的妻子。
当然韬光怎么可能再嫁给王凝之这个渣渣呢？都立誓身后无人了，自然是在匆匆世间研究如何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