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迟沦陷》芝麻流心馅

27、盘旋·晚餐

　　下午四点四十五，青年路支行已经停止营业。
　　运钞车守在网点大门口，柜员忙着轧账清点钞币，等到把尾箱交给全副武装的押运人员，他们就可以结束工作正式下班。

　　张唯然是从侧门走的。
　　避开了运钞车。

　　离开网点周围的停车场，她准备先过个马路，坐公交车回家。
　　这里离她租的房子只有两站路，但此时她并没有脚力能徒步回去。

　　一辆眼熟的车停在马路边，在张唯然过马路前，朝她非常短暂地鸣了一声喇叭。
　　张唯然望向车的主人。

　　是梁康。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
　　蓝色衬衫穿在他的身上，中和了他向来冷傲的轮廓，显得斯文谦和。

　　梁康下车，却并没有朝她走来，而是绕过车头，走到副驾驶旁边，绅士地帮她把车门打开。
　　“上车。”梁康说。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肩头，黑色的车闪耀得像一颗钻石，布灵布灵地发光。

　　这一幕对张唯然来说有点震撼。
　　要不是包包的袋子恰好从肩上滑落，她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

　　张唯然坐进副驾驶，梁康替她关上车门。
　　很快，他们便远离了青年路，向市中心的方向前进。

　　张唯然紧张地捏自己的衣角。
　　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你是，送我回家吗？”张唯然憋出一句话。
　　梁康看上去心情不错，“先去庆祝。”

　　庆祝什么，张唯然不禁想，是那个保密的高铁站项目中标了么？
　　这么快。
　　可她已经从他的建筑事务所辞职了。
　　要不然不去了吧，张唯然心里打起退堂鼓。

　　看出她露出想要婉拒的犹豫表情，梁康说，“庆祝你顺利回到单位上班，作为老板，我替你感到欣慰，所以，我请你吃饭。”

　　原来是这样。
　　张唯然低头，脚心的酸痛还暗示着她站了一天的大堂。
　　现在，她可是整个银行最底层的工作者。
　　他还突然对她特别客气。

　　“谢谢你了，”她双手不安地握紧，“但我现在的领导安排我在大堂帮忙，并没有让你请客的理由。”
　　又不是经过层层选拔分回网点做支行长，一个部室没有留用退回网点工作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可以庆祝。
　　如果要请客，也应该是她请才对。
　　张唯然自卑地想。

　　这番话并没有引起梁康的注意。
　　他握着方向盘，袖口整洁地挽起，露出一块银色的手表，“无论安排做什么，工作稳定就好，你一开始进银行，不也是觉得这份工作很稳定么？”

　　张唯然看了眼梁康专注于路况的脸庞，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
　　的确如此。
　　可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像被生活捉弄了一番，并不应该这样。

　　张唯然说，“可我觉得不公平。”
　　“为什么？”梁康问。

　　也许对他说出来，会觉得释然很多。

　　张唯然苦笑，“原先接替我当财务的人，是作弊才通过竞聘的，而和我同期入行又能借调到部室的，早就已经拿到编制，至于人力说让我到网点跑业务，分配给我的工作却是站大堂。”

　　梁康残酷地打断她，“社会上靠手段靠关系取得利益的人有很多，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张唯然噎住。

　　无论如何，比他早工作的是她，关于社会的黑暗，她应该更有发言权才对，可为什么他看上去反而比她更加成熟，阅历更加丰富的样子。

　　“如果你觉得领导给你的安排屈才，可以靠实力证明自己的同时，要求领导安排别的工作。”梁康面无表情地说。

　　他说的话确是有一番道理。
　　张唯然却嘿嘿地笑，摇手否定，“不可能，再怎么安排，我也是无法继续做财务的。”
　　举手投足表演得好像一位圆滑的白领丽人。

　　梁康根本不在乎她的心思，“真的想当会计，我建议你考CPA，拿到会计职称证书再说。另外作弊事小，新员工应该是内定，问题可能就在你经手的业务里。”
　　“查清楚真相，你有水平么？”他偏头靠近她，轻飘飘地反问道。

　　CPA，会计界中最高级的黄金证书，张唯然报考过，可是复习阶段看了三五章，就觉得太难了，于是考试那天连人都没有出现在考场。

　　她心虚，“CPA什么的，我早就弃考了。”

　　“是么？”梁康说，“我在准备国家一级注册建筑师考试，如果拿不到这个执照，事务所就永远只能挂靠。”
　　“所以我是不会放弃的。”
　　他冷冰冰地说。

　　张唯然怔了怔，望着梁康的脸庞看得入了神。
　　他是如此优秀出众的男子。
　　印象中，在学校里，他总能拿到第一名，是班级里最有光环的人。
　　而她只是成绩平庸的普通学子。

　　毕业七年，她以为她精明许多，厉害许多，可遇到他之后，这七年里经历的种种变化，似乎根本不值得一提，她依然是个懵懂的女生。

　　想到这里，张唯然不禁靠在椅背上，默默握爪，思索重新备考CPA的可能。

　　街景飞逝而过，车停在一家高档的法国餐厅附近。
　　这里虽然并不是全城最好的西餐厅，但梁康觉得很不错。

　　张唯然翻开菜单，被价格震撼到了。
　　就算是这里最便宜的套餐居然也要800元人民币。
　　其他全是一千以上的价位。
　　这也太贵了吧。

　　她不由得偷看点菜的梁康，他只稍微翻了一下菜单，就跟服务员说，“一份鹅肝套餐。”

　　张唯然赶紧查菜单，他点的是1200元的套餐。

　　服务员一边记录，一边拿走梁康手里的菜单问，“甜品要什么？提拉米苏还是布丁？”
　　“提拉米苏。”
　　“好的，那这位小姐，你要点什么？”

　　张唯然赶紧低头，用手指划过菜单上一系列千元以上的套餐，定在底部价格最便宜的图片上说，不好意思地说，“我要这个。”

　　“好的，甜品要？”

　　“布丁。”

　　服务员收走菜单。

　　餐厅环境很安静，低调浪漫的灯光下，张唯然不适应地缩了缩袖口。
　　一瞬间觉得自己今天穿错衣服了。
　　应该要穿的贵一点，才符合这里奢华的气氛。

　　“对了，你说事务所现在是挂靠，是什么意思？”张唯然脸手不自在地模脖子后背。

　　梁康说，“没有一建的资质证书，事务所不能直接承揽大型工程，而是以甲级设计院的名义签订合同，中标之后事务所按项目收入交部分管理费给设计院。”

　　“哦。”张唯然一知半解地点头。

　　能请她吃这么贵的西餐，项目收入一定很丰厚。
　　但在经济问题上，她也一向自我感觉良好。

　　“告诉你哦，我现在工资也有七千一个月，而且公积金也很高，有七千一个月呢，下次换我请你吃。”张唯然爽朗地说。

　　为了缓解两人独处的尴尬，她一发而不可收拾，“而且我工作后存了一笔钱，公积金又那么多，正好可以用来买房子，现在普通二居室二百万，我可以凑个首付，然后公积金贷款，每月在公积金账户上扣七千，十五年就可以还完了。”

　　“你不需要买房子。”梁康安静地听完后说。

　　为什么？说到劲头上的张唯然愣住。
　　他可真扫兴。

　　梁康说，“你的老公会帮你买的。”
　　张唯然腾地脸红了。
　　她还没有老公。

　　这时，第一道前菜端来了，服务员介绍说这是鲍鱼和龙虾。
　　“吃吧。”梁康整理好餐巾说。
　　张唯然生疏地拿起刀叉。

　　虽然没有完全不会用，但上次拿起吃西餐的刀叉，已经是去年。
　　面对摆盘精致的鲍鱼，她有点担心出丑，故意切得很慢很慢。
　　作为淑女，吃的时候也要细嚼慢咽。

　　梁康却切的很快，他的刀工很熟练，到底是留洋回来的海归，这顿豪华的西餐放在他面前也只是一场普通的晚餐吧。
　　把一小块鲍鱼含入口中，张唯然坐得端正，慢悠悠地品尝，但心思又绕到方才他说那句“你的老公会帮你买的”上。

　　这样有距离感的话，却让她想入非非。

　　如果她的老公是他，他会帮她买房子么。
　　张唯然细细回味这句话。
　　莫非就是传说中被撩到的感觉？
　　张唯然被嘴里的食物呛到，“咳咳……”

　　太丢脸了，张唯然急忙拿餐巾纸捂住嘴。
　　不对，她不是他老婆，连女朋友都不是。

　　张唯然大口喝餐厅准备的柠檬水，一边偷看梁康。
　　果然是她想歪了，他甚至不在意她的举动，连一句嘘寒问暖都没有。

　　张唯然缓缓放下玻璃杯。

　　面前的梁康，正低眉顺眼地咀嚼着龙虾，好像很容易被人亲近的样子。
　　这样的他真少见。
　　张唯然握着刀叉，却不再切了，沉沦于这少有的温柔时光。

　　“你们银行需要拉存款么？”他吃完，抬眸问。
　　没想到这张脸的主人突然问到她的工作，张唯然愣了一秒，说，“一般年底会有任务，但数量比较少，我可以完成的。”
　　梁康说，“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把钱存到你们银行。”
　　她对单位的事情已经丧失了热情，敷衍地“哦”了一声。

　　晚餐结束后，梁康开车把张唯然送到家楼下。
　　“谢谢你送我回来。”张唯然道完谢，解开安全带就下了车。

　　回到家，张唯然翻箱倒柜，把积压已久的CPA复习书找了出来。
　　书桌上亮着一盏橙色的暖光灯，张唯然洗完澡，戴着黑色头箍，框架眼镜，全副武装。
　　她翻开厚厚的教材。
　　果然整本书只有前两章做了标记，当是曾经看过了。
　　再读一遍，仍然觉得——
　　好难。
　　根本考不过。

　　可要是梁康呢？他也在努力考证啊。
　　他说了，他是不会放弃的。
　　张唯然咬笔，先根据目录和页数，列了张每天复习的计划表，然后走马观花地把每个章节的内容粗粗读一遍。
　　结束预习，她才在网上订了最新版的CPA教材。
　　今年，她必须考过。

　　夜色中，黑色的奔驰车正匀速行驶在马路上。
　　方向盘侧方摆着一个手机支架，支架上的手机正进行着多人视频聊天。
　　陆文远：大家一起来围观康神约会。
　　冯铮：这有什么好围观的，猪啊你为什么要把我拉进来！

　　陆文远：因为阿康约了一个他最讨厌的妹纸。你猜是谁？
　　冯铮：不知道，猜不出来。
　　陆文远：就是张唯然，没想到吧哈哈哈。
　　冯铮：陆文远你消息是有多滞后，现在张唯然可是在康神手底下工作，别人约会很正常好不好？
　　梁康突然插了一句嘴：她现在不在了。
　　陆文远：这，这什么情况？
　　陆文远：好吧，我也不建议阿康玩弄女人的感情。

　　冯铮愣：康神，如果你只是把她当备胎的话，别舍不得扔，你应该找个你喜欢的姑娘谈恋爱。
　　陆文远竖起大拇指：果然结了婚就是不一样，你这话，靠谱。
　　梁康低眉郑重地看向手机屏幕：“她不是备胎，以后不要那么说她。”
　　陆文远：？？？
　　梁康淡淡地笑，“讨厌她是因为，当时我追不上她。”

　　抱歉，张唯然，七年了，一直不敢承认我喜欢你。

　　澄清完，梁康挂掉视频，立刻发短信问候她，“准备睡了？”

　　听到手机邻声，张唯然激灵地放下换洗的干净衣服，想着回复“在洗澡啊”诸如此类的话。
　　然而直觉告诉自己，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想，高中追求他未遂还能考上985，应付梁康，她有的是心理素质。

　　张唯然轻咳一声，慵懒地说，“还没有，你呢？”
　　端庄不失暧昧，恰如其分地打开话题。

　　梁康唇角扬起，“你谈过几次恋爱？”

　　他突然变得好直接，张唯然倒吸一口冷气。
　　“没有。”她几乎秒回。

　　一秒、两秒、三秒……
　　梁康眸色渐渐深了。

　　短信迟迟没有回音，张唯然脸颊燥得发烫。

　　梁康伸手扯领带，觉得周围空气闷热。
　　此时他只愿意与她四目相对，揉着她白皙的脖颈，垂眸观察她任何细微的表情。

　　张唯然胡思乱想着。
　　在屏幕上打字又删除，再次鼓起勇气打字又胆怯地删除。
　　等了许久。
　　梁康低低哑哑地说，“晚安。”

　　张唯然大致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
　　她数着心跳声，浅浅地回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