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阑珊》素日盛长

90、第87章 今夏阑珊（完结）

　　12月24日平安夜，恰好是全国统一考研的前两天。夏阑没有去打扰全力备考的罗绫络，也压根想不起来这个茬。

　　她还是忙碌着学习，每天读一两百页的中英文文献，但又没有迫切的任务，没有考试，没有实习，闲暇时间几乎全部贡献给了村上春树和她的素描本。她还抱着改善自己肢体不平衡的想法，开始去上瑜伽课，一如从前对待她不擅长的立体几何和社交。

　　每个人都说她的日子应该过得很舒服才对，没有压力、无忧无虑，她慢慢也觉得应该是这样。像破了个洞的衣服被一双巧手绣了一朵花遮住，他们都说，真好看啊。

　　真好看啊，只要他们都看不见里面那个破洞。天长日久连衣服的主人都快忘了那个洞的存在。
　　十一点，卢艾发来微信。“平安夜快乐！今晚我和杨逸槐出来玩，不回去了，明天再补送你一个平安果。”

　　夏阑才反应过来，她有多少年没过过平安夜了？

　　试探着给苏星泽发了一条祝福微信，他很快就回复了，“谢谢夏阑姐，也祝你永远平安，永远快乐，永远合意。”

　　然后，她在26键上不停地敲字又删除，最终还是打上了干巴巴的一句“平安夜快乐”，点击发送给苏星洋。

　　没有回复。直到第二天醒来也不见有回复。

　　去食堂吃早餐的路上她远远看见了一对正拥吻着的情侣，本想无视直接走过去，却发现女孩身上那件长及膝的军绿色羽绒服和斑马纹的JanSport双肩包格外眼熟。

　　是卢艾和杨逸槐。

　　为了不打扰这对如胶似漆的小情侣，她只好远远地绕着走。但没走出几步，卢艾就叫住了她。

　　“一起吃早餐吧。”眼前的女孩笑靥如花，连声音都冒着粉色的泡泡。

　　夏阑立在那里有点儿尴尬，“还是别了吧……”

　　杨逸槐上前一步，笑得很雍容，像新年晚会上的主持人。“一起吧，夏阑 ，说来我们还要谢谢你。”

　　然而夏阑坚定地摇了摇头，“真的不用了，我想打包带回宿舍吃。”当然，脸上是带着微笑的。

　　Be a tough a-d-u-l-t.凡事要顺着自己的心意，不要做一个被随意挤捏的软柿子，要学会拒绝。

　　苏星洋说的，她都记住了。

　　卢艾的表情只有一秒的僵硬，随后就恢复了灿若春花的笑容，还轻轻地在后面推了她一把：“去吧。”

　　去吧。往前走吧。

　　见完纪唯的第二天，卢艾就十二分郑重地进行了自我剖白：“我，卢艾，和纪唯彻彻底底地翻篇了。和他分手以后，我总觉得那么苦涩的暗恋、那么长的六年时间就像喂了狗，特别不值得。

　　“现在我才明白，根本没有什么不值得。至少我对得起曾经的自己。

　　“从今以后，我的词典里没有纪唯两个字，只有杨逸槐。我现在和以后爱的，都是杨逸槐。”

　　有些人天生心脏强大，就算前半生用尽了大半条命去爱一个人，换来遍体鳞伤，也还是能回血续命，重新再来一个回合。

　　但夏阑不是“有些人”。她和卢艾从一开始就是大相径庭的两个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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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研结束当天下午，受陆望秋的嘱托，夏阑早早就等候在L大考场外，等着接罗绫络。

　　不像高考考场外遍地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考研考场外大都是年轻的面孔，不管等的是自己的恋人还是朋友，神情都没有那么凝重那么殷切。

　　毕竟人生广阔，他们不再是十几岁的孩子，冲个头破血流就为了闯过那个名为“高考”的狭窄关口。他们都渐渐明白，一场考试会决定一些事情，但并不能决定全部。

　　就像高考决定了她在北京、苏星洋在广州，但无法决定他们是否还会重逢，是否会相爱，最终会走向哪里。

　　绫络从考场出来的时候，笑得仿佛带起了一阵春风。“这次考得感觉特别顺手，我觉得一定没问题。阑阑，我终于解脱了，终于朝你们靠拢了。”

　　她紧紧地抱住绫络，看到不远处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在光秃秃的树枝上上蹿下跳，活泼得像春天赶来报喜的雀儿。

　　“望秋怎么没来，说好的准备大餐来接我呢？”松开夏阑后，绫络环视了一下四周。

　　“他不是躲起来准备给我什么惊喜吧？”

　　“没错啊”，夏阑笑得很恣意，“惊喜就是我。他临时被老板叫走了，今晚的大餐只能我陪你享用咯，他给报销。怎么样，还满意吗？”

　　“好吧，今晚回去再找他算账。今天你要陪我喝酒，我好久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

　　“好，就该找他算账！”夏阑笑得越来越张扬。

　　绫络啊，谈恋爱不能再像跟张卓在一块儿的时候那么委屈自己啦。有苦就说，不爽就吵架，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摊开放在阳光下晾晒。

　　她们勾肩搭背大踏步走在马路上，姿态天真张扬得像重新拥有了整个世界，像十七岁那年因无知而无畏的高中生。

　　只不过，现在是窥得了世界残酷真相的一隅，仍然愿意拂去疲惫，鼓起勇气笑着去拥抱剩余人生所有的未知可能性。

　　到达陆望秋定好的意式餐厅的时候，服务员把夏阑和罗绫络带到最靠里的座位。

　　夏阑把包和外套放下就匆忙起身，“我先去个卫生间。”

　　走到过道转角的瞬间，整个餐厅陷入了一片黑暗。夏阑心领神会地悄悄撤到一旁。

　　“怎么回事，停电了吗？你好，有人吗？”

　　“阑阑，你在哪儿，小心点，别摔了！”

　　黑暗中只听到绫络一个人的独白。周围所有餐桌上的客人都不约而同地一言不发。

　　直到绫络有些仓皇地起身准备走到吧台去问个清楚的时候，灯光重新亮起。

　　陆望秋被簇拥着半跪在绫络面前，手捧一个鲜红的小匣子，里头璀璨的光芒连站在后排的夏阑都看得清楚。

　　“Will you marry me？”

　　仍然带着男孩子气的，干干净净的嗓音。发音好听到爆。

　　彩灯亮起，餐厅墙上摆满了一行花花绿绿的字：“住满了我整个青春的女孩，你愿意嫁给我吗？”

　　周围开始爆发起哄。有男生吹响了口哨，几个女生激动地哇哇叫，大部分的人们，包括夏阑，都大声地跟着节奏喊：“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夏阑看着绫络热泪盈眶地投入陆望秋的怀抱，然后哭得花容失色。

　　还好，这样的时候，绫络是足够美的。进餐厅前夏阑就预先想到了，以让绫络帮自己试衣服为借口，骗她去商场买了一套很美的纱裙。

　　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在人群的怂恿下，陆望秋红着脸捧起眼前心爱的女孩的脸，深深地吻了上去。终于，一切无声的鸿沟，时间或空间造就的隔阂，人心隔肚皮的猜测，不能轻易开天窗的少年心事，全部结束在那个美丽的吻里。

　　漫长的青春心事，完美的happy ending.

　　吵嚷的人群中，夏阑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转过头来，于湛站在不远处，依然带着她记忆里澄澈温暖的笑容。

　　“最近怎么样？”

　　“特别好”，她抬头极尽灿烂地笑，“你呢，去英国的时间定了吗？”

　　“定了，过年后就走。”

　　“那，祝你一切顺利。”

　　“会的。”于湛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能看到望秋和绫络走到今天，真的很好，好像看到自己的青春都有了完满的结局。”

　　夏阑坦率地笑起来：“不，你的青春还有很长很长呢。”

　　“章妍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女孩。”说着，她拿起两个酒杯，一手递给于湛，一手端着杯子，郑重地向于湛举杯。

　　“祝你们都能幸福。”

　　玻璃杯的碰撞声清脆动听，像吉祥美满的祝语。

　　于湛很爽快地干完了杯里红亮的葡萄酒，然后朝她挥挥手告别：“你说得对。现在，我该去寻找自己的青春啦。”

　　“我走了，再见，夏阑。”

　　陆望秋好像把一北京的人都请来做了见证，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但在场没有一个是夏阑认识的。一个人的盛宴，她吃得无比满足。

　　绫络在人群中找到她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喝得脸已经有些热了，热得有一种此时此刻不再需要身上的羽绒服，也能抵挡北京绵长寒冬的错觉。

　　“绫络，你太幸福啦，我真的真的，特别为你高兴。”

　　“终于不用看你伪装坚强，不用听你拿那个什么狗屁性单恋和那颗糖来吹牛，也不用看你们猜来猜去互相折磨不断错过了。”

　　“我们都是凡人。宁可抱着可能烂尾的俗套故事，也不愿这一世后悔错过”，绫络的笑眼中好像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宁可做一对烟火夫妻，也不要假装清高地相忘于江湖。”

　　夏阑什么也没说，只是不住地，用力地点头，热泪在脸上奔流。

　　九点钟，人散得差不多了，夏阑喝完最后一滴红酒，起身去卫生间。

　　酒精并没有半分助益她的方向感，从卫生间出来转了几个方向，她都没找到刚刚的大厅。

　　花了五分钟，直到把所有方向都试了一个遍，她才终于出现在原来的位置，但人都走空了，连陆望秋和罗绫络也不见踪影。她的包和外套也不见了。

　　有个人背对着她在清理墙上的彩灯，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是对待很珍贵的宝贝一样。

　　起先她以为是餐厅服务员，但走近一些看，心跳忽然就停止了。

　　那么熟悉的背影，那个颀长的少年，她怎么会认错。

　　“喂，干嘛拆那个，让服务员来弄不就好了？”酒劲冲破了她的喉咙。

　　时隔如此之久，她说出口的话竟然这样轻描淡写，好像有点儿配不上她漫漫年少岁月里那场时而细水长流时而惊涛骇浪的暗恋狂欢。

　　但她再也说不出别的了。

　　少年徐徐转过身来，笑得像那年九月明媚的秋日。

　　“我想把这些彩灯留着，说不定以后还能派上用场。”

　　然后他缓缓地朝她走来。

　　“非我不可吗？”他轻轻问。

　　“是，非你不可。”她淡淡地笑，紧紧抓着他的目光。

　　那年非你不可，现在非你不可，以后也非你不可。

　　苏星洋咧嘴笑了，有些羞涩地偏过头去，继而温柔地重新看向她，朝她伸手张开双臂。

　　“我也是，非你不可。

　　“我爱你，阑阑。”

　　夏阑埋头扎进那个怀抱，像一个受尽了天大委屈，而且委屈了很久很久的孩子，哭得很大声，直到把他肩上的白色毛衣都打湿。

　　少年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用哄孩子睡觉一样的温柔语调说：“其实今天我和绫络在同一个考场，望秋师兄一早就喊我过来了。隔着人群远远地看到你站在校门口，竟然有一种回到七年前那个九月的感觉。

　　“今年十月我就报了名考研，没有告诉你，是我怕导师还是不肯放人，我怕我考上了还是来不了，又让你空欢喜一场。

　　“我害怕很多事情。

　　“怕星泽的病会复发，怕我爸的生意做不起来，怕他人到中年还要再输一把，怕我们会家徒四壁，怕我真的要一个人撑起这个家。

　　“我怕自己会再次失败再次食言，怕空给你希望又让你失望，怕成为不了你心中最好的样子，更怕我要背负的责任终究会拖了你的后腿。

　　“可我慢慢才明白，虽然我害怕那么多事情，但我最最害怕的，是以后再也没有你。”

　　“你怎么现在才知道啊！”夏阑带着哭腔呜呜地说，脸不停地往苏星洋的衣服上蹭。

　　“这一年来，我一边上课，一边去实验室干活，一边疯狂接兼职赚钱，一边照顾星泽，最难熬的时候特别特别想找你，想听你说话，想看你笑，想摸摸你的脸，想抱抱你，想再躺在你怀里睡一觉。”

　　“那你为什么不找我？”她抽出环抱着苏星洋的手，狠狠地在他肩膀掐了一把。

　　“我怕一找你，之前强装的冷漠就全部崩盘了。理智告诉我，我应该放你走。因为你以后会留在北京当律师，或者在高校当老师，而我来不了北京。”

　　又是理智，该死的理智。你为什么要屈从于理智？

　　“谁说的我非要留在北京啊！”她继续用力地掐着他。

　　苏星洋疼得咧嘴又倒吸了口气，但并没有阻止她，只是继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那段时间我难受得每天都睡不着，快撑不下去了，就想到你曾经说过，相信我是最优秀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会有很好的未来。是那些话撑着我走了过来。

　　“好多个晚上我都梦见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大半夜地醒过来，心空荡荡的，疼得要命。

　　“在广州见到你那一阵，很不巧又是我特别疲惫的时候，那天夜里你抓着我的手，我忽然就生出了很自私的想法，想让你一直陪着我，不想让你离开。我觉得我快要装不下去了。

　　夏阑慢慢松开手，然后轻轻地用指尖抚摸被她掐过的地方，在他肩膀上蹭啊蹭，直到妆也哭花了，白毛衣上泅开一片黄色的污渍。

　　“你走以后，朱萸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我。

　　“声哥也告诉我，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鼓起勇气用尽全力留下年少时最爱的那个人。

　　“星泽说，如果我希望他余生过得安稳没有负担，我应该来北京搏一把。

　　“所以我来了，我不想后悔，我也欠你一个解释。

　　苏星洋终于把藏了很久很久的一肚子话悉数吐完，率真地笑起来。“好了，现在被告陈述完毕。要打要骂，任凭你发落。” 夏阑用力地抱紧怀里宽广的胸膛，释怀地笑了。“那就罚你无期徒刑，永远待在我身边。”

　　希望你即使输了，也有勇气留在我身边。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各自高飞，两相勿扰。

　　我要的，是我们互相搀扶或互相纠缠，是我们在尘世烟火里共同把这场年少的梦一直做到柴米油盐的现实中去。从那年九月开始，到以后无数个九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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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距离我写下最后一章已经过去了两周多，然后就是各种忙，关于番外我想在更闲暇更有想法的时候动笔，打算随缘更。
所以可能要暂时跟大家说再见啦。
作为一个新人，第一次尝试把心里藏了很多年的故事落笔成文，也从来没设想过发出来会有怎样的回应，真的很谢谢从一开始到现在不吝惜鼓励我的各位读者们，我想有了这一次不算很成功的尝试，未来一定会开始新的一个故事，希望到时候你们还能来看看~
最后的最后，祝大家今夜跨年夜都能跟想一起过的人一起度过，希望你们永远平安，永远快乐，永远对生活充满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