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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85章 抓不住的阳光 ...

  •   夏阑很早就醒了。不是因为窗户透进了光,外面的天还黑压压的,也不是因为酒店的床垫不够软。手机闹钟更没有响。

      莫名其妙地,她躺在黑黢黢的房间里,忽然像被某种灵异的力量凭空击中一样,睡眠一下被横腰斩断,蓦地头脑就彻底清醒过来。

      手机显示五点五十分,有一条未读消息。

      “起床了吗?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是苏星洋。

      她坐起身来,摸摸自己的唇,昨夜那个干枯的吻好像还停留在皮肤的记忆里。

      “起床了。”26键飞速回复。

      “那就下来吧,我在你楼下。”

      六点零五分,天边透进一抹微弱的亮光,世界是蟹壳青色的,很像高三那年摸黑起来早读时熹微的天光。夏阑穿上了白色摇粒绒外套,浅蓝色针织裙垂至脚踝,在清晨的风里竟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去哪儿?”她慢慢靠近树下那个黑色的剪影,轻声问。

      “去山上。”

      他转过身来,朝她恬然地笑。

      “去做什么?”

      “去见一个故人。”

      山路并不很陡,山也不很高。苏星洋在前面拾级而上,拨开挡路的蔓草,她一路默默地跟着。

      他们花了半个小时就到了半山腰,东边新生的日光像洒进水里的流金,一点点融化蔓延开来,散成流光溢彩的朝霞。

      就那样一路见证了一场平凡而珍贵的日出。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朱红色的大门虚掩着,上方的牌匾用琉璃金熨烫着三个大字——“飘然寺”。

      夏阑从头至尾没有多问一句,好像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她只知道,跟着他走是对的,也无须担心些什么。

      “跟我来。”苏星洋推开寺门,将她领进去。

      阳光斜斜地倾泻在院里青色的石板砖上,木桶安然地躺在水井边,鸟啼和花香交叠在一起。
      静谧得仿佛另一个世界。

      苏星洋带她绕过正殿,轻轻地扣响别院禅房的木门。

      “握瑜师父,是我。”

      来开门的师父穿着普通的黄色僧衣,脸型方而扁,头顶光亮可鉴,在厚眼镜的折射下,双眼看上去只有蚕豆那么大。

      夏阑几乎要失声叫出来。

      “声,声哥?哦不,黄老师?”

      “你好,夏阑,好久不见”,厚厚的眼镜下,那双眼笑眯成一条直线,“我现在不是声哥,也不是黄老师,是握瑜。”

      夏阑和苏星洋在别院外的圆形石凳上坐下,阳光随着树叶的摇曳星星点点地跳动在他们身上。

      她还是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刚刚那个开门的僧人,真的就是那个讲课无聊透顶还自我陶醉,那个鼓励她天马行空随心创作,那个教他们用“今夜月色真美”表白,那个对她的少女暗恋心事表示“那么我只有祝福”的语文老师吗?

      传言不假,原来他真的出家了。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儿,苏星洋又怎么会和他有联络?

      苏星洋好像知道她想问什么,侧过头来说:“大一刚来Z大的时候,有一次班里组织爬山秋游,我和大部队走散了,没想到就那样遇见了上山采茶的声哥。后来,他经常请我来这儿喝茶。”

      “不过,他为什么会从潮海来广州,关于这点我也不太清楚。”

      夏阑怔怔地点头。木门“吱呀”一声,声哥端着一个木托盘走出来。

      茶叶的幽香随袅袅的水汽四散在冬日早晨微凉的空气里。夏阑把茶杯端起,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五脏六腑都被彻底洗涤了一番。

      澄绿的茶汤,入口淡得像初雪,回味起来却是沁人心脾的甘洌。“这是什么茶?”她问。

      “今年夏天刚采的铁观音,就长在这座山顶。秋天就炒好封罐了,今天你们来,我才开的。”声哥一边品茶,一边慢悠悠地回答。

      “泡茶用的水,也是这座山上原生态的泉水。”苏星洋补充道。

      “您,现在都挺好的吧?”

      夏阑在心里尝试了半天,也喊不出“握瑜师父”四个字,眼前这个人,明明就是那个对她最好的语文老师啊。

      “你觉得呢?”声哥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微笑。

      她也尴尬地笑起来:“我觉得应该很好。”

      “晨钟暮鼓,每日学佛法念佛经,打扫打扫院子,烧火做饭,养养花、种种树,采茶制茶,一年四季都有得忙。”

      听上去超然物外,是和山下红尘俗世完全隔绝的天地,人真的可以这样轻易放下前尘往事吗?

      “您……”她忽然很想问,您的家人呢,您的太太和孩子呢,真的就这样彻底地告别俗世了吗?

      可她还是把那些话噎回去了。有些事有些话,少女夏阑很好奇,但是大人夏阑必须懂得分寸。

      声哥继续说:“当然有时候也需要和人说说话,还好星洋时不时都来看看我这老头子。你们上学那会儿我倒对他没什么印象,才教了他一学期,一个班人也太多了。还是在你们毕业那年,我俩都躲在观海平台没去拍毕业照,我才算记住了这个小伙儿。”

      “星洋是个好孩子啊”,声哥笑眯眯地说,“夏阑,你那年写的周记,那道阳光,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就是在写他吧?”

      正在喝茶的夏阑猛地被呛了一口,舌头被烫得发麻,咳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脸一下红到耳根。
      怎么出家人说话还这么劲爆,不带拐弯的?

      苏星洋偏过头去,没有看她。声哥笑得越来越意味深长了。

      “什么周记,我不记得了”,她努力掩饰尴尬,然后迅速转移话题,“老师,这个茶真的好好喝,我能带点儿走吗?”

      “没问题,早就给你们备好了。行了,茶喝完了,我们就走吧。”声哥忽然起身。

      看到苏星洋也乖乖起身跟着,夏阑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不是还要爬山吧?我一点钟的飞机,恐怕来不及了。”

      “不爬山,就在后院,跟我来。”

      他们走到一株看上去有两米多高的树下。树冠很大,枝叶繁密,但树干有点儿纤弱,和亚热带大部分植物一样,在本该是寒冬的十二月仍然绿得滴翠。可样子看上去和普通的绿植没什么两样,夏阑有点儿疑惑。

      她以为是声哥继采茶制茶后的又一禅家乐趣,怎么着也得想办法捧捧场。

      “这树长得真好,是您自己种的吧?”

      “这可不是我种的,是你们俩种的。”

      夏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是那株枇杷?”

      “是”,苏星洋轻声地说,“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毕业典礼那天我去后山做了什么吗?”

      “我把那株枇杷幼苗带回家了。

      “后来,它越长越大,大概有我小腿那么高的时候,我就只能拜托声哥移植到寺里来了。”

      夏阑忽然感觉眼里涌起一阵热潮,视野也有点儿不清晰了。她慢慢绕着树干走了一圈,从上往下打量,直到在树干右下端看到两个模糊的刻印。

      一个歪歪扭扭的星星和“L”字符号。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那两个凹陷,郑重其事得像在抚摸往昔的岁月。

      原来它还活着。原来她的青春也没有死。

      苏星洋挠挠后脑勺:“这是去年我刻的。当时那块石头带不回来,只能这样留记号了。担心会损坏它,所以我等它长大了才刻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声哥已经不见踪影。夏阑偷偷地用指腹抹了抹眼角,然后灿烂地仰头问苏星洋:
      “四年多了吧,怎么还没结果?”

      我和你,七年了,怎么也还没有结果?

      姿态天真无邪,一如四年前那个恣意的少女。

      “自己种的,也没怎么施肥,可能有点儿营养不良吧,我也不懂。不过我在网上查,都说枇杷树是要五到六年才能开花结果,现在还看不出来它到底行不行呢……”

      “我该走了。”她出声打断苏星洋的絮语。

      那株枇杷的生命力那么顽强,这些年的疾风劲雨都捱过来了,还长得这样茂盛这样遒劲。可他们为什么偏偏走散了?

      苏星洋送她到机场时,外面的太阳已经亮得晃眼了。孟老师打电话来说她已经在登机口等候,催促夏阑快一些。

      夏阑没有托运行李,火速就办完了值机手续,距离起飞还剩一个小时。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苏星洋送她到安检口,才把登机箱的拉杆交还到她手里。

      “一路平安。”他柔声说。

      夏阑没有应答,就那样贪婪地望着他的眼睛,面对面地,用无声的眼神逼迫他。

      她在逼迫他开口,让她留下来。她知道自己能运用好那样波涛汹涌的眼神。他不可能不会懂。

      只要你开口,我就不走了。只要你说让我来Z大陪你,我就去重新考研。

      只要他开口。

      可直到她盯得泪眼朦胧,苏星洋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垂下头来,然后,抬头重新换上羞涩的笑容。

      “最后能给我个拥抱吗,下次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夏阑呆呆地站着,没有动弹。直到苏星洋往前走一步,将她轻轻裹入怀中。

      她终于伸出手去,用力地抱紧他回应他。她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现在又到底算什么,只知道自己还是很想要亲他抱他,还是很需要他,需要他的拥抱和体温。

      可是北国的冬天那么冰冷那样漫长,这么短暂的拥抱,怎么可能足够她抵挡余下的寒风?

      苏星洋终于还是没有多说一句。怀抱慢慢松开,凉风一刹间灌了她满怀。

      “再见。”她没有回头,抬手朝身后草草地挥了一挥。

      “夏阑,这次广州之旅你觉得怎么样,收获多吗?”轰鸣的客舱内,孟晓老师忽然问。

      “嗯,收获很多,也终于看清了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她半开玩笑地说。

      但她不后悔,关于苏星洋的一切她都不后悔。就算骄傲扫地就算徒劳无功,她一点儿也不后悔。至少新的这些回忆,还可聊以慰藉今后苦寒难眠的夜。

      下山前,声哥把他们送到山路上,用他那低沉得像火车轰鸣的嗓音说:“夏阑,老师真诚祝福你,有一天还能重新拥有那道阳光。”

      夏阑偏过头去躲开孟老师的目光,直勾勾地注视舷窗外刺眼的阳光,泪本能地往外直冒。

      阳光本来就是抓不住的,也永远住不进人的眼睛里。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来了几个新的小伙伴,真的感谢你们善意暖心的留言,每天早上更新之前打开来看到这些留言,一天都会有很好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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