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阑珊》素日盛长

2、二.Social king vs老朋友

　　夏阑埋头吃饭的时候，感到身旁有一个人靠近。

　　她心里猛地一紧，压低帽檐继续低头，余光却瞟到黑衣男子直接在她身旁坐下。夏阑的心提到嗓子眼来。

　　莫非被认出来了？早知道该听卢艾的，不该独自出门的。

　　“一份鸡腿饭，一杯冰茉莉茶。”夏阑听到黑衣男子用英文点菜。

　　不是越南人？她抬起头来。

　　“夏阑？”

　　“学长？”

　　虚惊一场。原来是社团里一起来支教的大三学长杨逸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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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一迎新时，夏阑被室友卢艾拖着一起去了号称“百团大战”的社团宣讲现场，接着又在卢艾的游说下报名了A社团。这是个全球性的公益社团，在国内很多高校都有分团。卢艾劝说夏阑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加入这个社团不仅可以帮助世界各地需要帮助的人，还能看看“更精彩的世界”。

　　更精彩的世界。夏阑反复咀嚼这个短语，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和她这么说了。为了这六个字，她在学习上从未松懈过。因为她确实很想知道，出了亚热带的沿海城市，到秦岭以北，到中国以外，世界是如何运转，人们是怎样活着。

　　父母也不是没有带她旅游过，只是旅行团走马观花的游玩让她反感，她觉得人声鼎沸的旅游景点不是那些地方本来的面目。她真正想要的，是切切实实地去那些地方走走，呼吸那里的空气，听街头巷尾的人们谈话，窥探他们柴米油盐的生活。

　　知道这世上在不同的角落还有那么多人活着，以各不相同的方式，是一件令人感动的事情。从很早以前夏阑便一直这样想。

　　初中地理课上老师说，撒哈拉沙漠是世界上环境最为严酷的地方，青藏高原是“世界屋脊”，意大利是高跟鞋形状的。所有这些，都在她心里泛起无限的波澜。

　　“我想去看一看。”

　　所以当卢艾拉着她一起去交报名表的时候，夏阑没有拒绝，心里抱着这样的希望。

　　不过她很快就感到失望。大学社团的运作方式和高中社团完全不一样，更像是一个小社会，每个人都在尽力扮着成熟饰演大人的角色，三天两头的开会和聚会、狂热的口号、复杂的人际关系，这些都让夏阑感到无奈。社团要求每个人都忠诚奉献，要求成员为它发声、宣传，把它当作家。
　　那是她觉得违背自己本性的事情。

　　从小她就觉得她不属于任何一个集体，她是自己的。即使是在瀚海，在10班和1班，她真切地喜欢班上的同学们，也从未觉得自己有过强烈的归属感。她更像是一个游离在外的旁观者，她喜欢的是每一个具体的人，和瀚海的每一寸花草树木。

　　卢艾说，既然你不喜欢，我们从越南回来后，你再退团吧。

　　于是夏阑来到了越南，这个充满神秘南国气氛的热带国家。在河内的一所乡村小学支教了两周，倒是很喜欢这里的孩子们，他们眼里对一切新鲜事物的好奇，朴实的笑脸，甚至奇怪的英语口音，她都觉得可爱。

　　夏阑想，她喜欢做这些事情，但是不喜欢被绑在一个集体里，不喜欢被人追着问“你的梦想是什么”，不喜欢狂热的口号和呼喊。

　　所以当杨逸槐准确叫出她的名字时，她有些惊讶。她在社团里向来是默不作声的存在，聚会也经常翘掉，而杨逸槐是社团里的骨干人物，这次来越南的行程安排，他也是主要的筹办人之一。一个社团里叱咤风云的“social king”，怎么会注意到她这个默默无闻一心想打退堂鼓的人呢。

　　“你怎么一个人就敢出来吃饭？”杨逸槐问她。

　　“在公寓里待不下去了，再不出门怕是要发霉了。”

　　“没想到，你看起来一声不吭，胆子却这么大。”杨逸槐说话的时候，微笑着盯着夏阑的眼睛，显得很诚恳，夏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擅于交际的一项法宝。

　　“我也没想到，学长会记得我。”夏阑只瞟了他一眼，就避开了对视，低头吸了一口茉莉茶。

　　“哈哈，社团里的每一个人我都认识。”

　　这样说来，倒是她自作多情了。夏阑有点难堪，但杨逸槐似乎马上意识到了，没有让她的难堪持续太久。

　　“你很特别”，他收起了笑容，又恢复了诚恳的眼神，“不爱说话，似乎总有心事，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可是你别忘了，你老翘掉例会和聚餐，可也是很引人注目的行为啊。”

　　“我想我不太适合在社团里待着。我准备回去以后，下学期就退团。”夏阑下意识咬住了吸管。

　　“没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嘛。我们从来不强迫。”杨逸槐用很温暖的眼神看她，顿时让她释怀。果真是情商很高的人，她想。

　　“对了，经常和你在一起的卢艾呢？其实我对你有印象，也是因为你们俩经常一起出现，一个活泼爱笑，一个常常发呆。真是有趣。”

　　“她是很可爱，”夏阑笑，“她不敢出来，也嫌外面天气热。一会儿给她打包点吃的带回去。”

　　吃完结账的时候，杨逸槐抢先把单付了，连同打包带给卢艾的那一份。夏阑没有多作拒绝，向他道了谢，便想道别离开。

　　“我送你回去吧。我们公寓就在你们隔壁的一条巷子里。”其实她本想一个人去走走，再看看这里的大街小巷，拍拍照片，权当纪念。然而又是来不及拒绝，杨逸槐已经为她拉开了餐馆的玻璃门。

　　走了几步，杨逸槐突然停下，绕到夏阑的左边，把她隔绝在拥挤的摩托车流之外。

　　“小心，这里车多。”他很自然地说，也很自然地把遮阳伞往夏阑这边挪了挪。

　　夏阑感激地朝他看了看，心里感慨这个男生果然体贴周到。和记忆中那个少年颀长但略显单薄的身材不同，杨逸槐一看就是常年泡在健身房的人，身上肌肉线条分明，肩背挺拔，看上去很有力量，更有一种成熟的味道。这种成熟和于湛的成熟又不一样，于湛是性格上的老成内敛，而杨逸槐实实在在地散发着一种成年男性的魅力。

　　“对了，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国呢。这也封锁了三天了。”她忽然想起来一个重要的问题。

　　“后天就走。我也是刚刚收到通知，正准备告诉大家呢。一会儿回去就帮大家订机票，别急。”

　　夏阑喜出望外，松了口气，加紧了脚步。

　　“嘿，你往哪边走呢！公寓在这边。”背后突然响起杨逸槐的声音。

　　糟了，夏阑心想，这么快就暴露了自己的路痴属性。

　　“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杨逸槐无奈而友好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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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公寓时，夏阑明显感到了房间里的低气压。卢艾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埋着头，似乎是在写日记。夏阑进门时，她只抬头说了句：“你回来啦。”

　　语气平淡的陈述句。只这四个字，夏阑就知道卢艾情绪正在低落中。如果是平日正常的卢艾，此刻一定早就迎上前来拉着夏阑问外面的情况。

　　卢艾是一个喜怒言于色的人，高兴的时候是个爱八卦的话痨，失落的时候恨不得跟全世界划清界限，安静得像一只躲在巢里受伤的小鸟。但无论再怎么难过失落，在卢艾的人生哲学中，没有睡一觉不能解决的烦恼。就像独处之于夏阑，睡觉对卢艾来说就是情绪充电的最佳方式。

　　不论前一晚是因为考试没考好自责得饭都吃不下，还是为了付出真情实感喜欢的爱豆公开女朋友气得不想理人，或者是跟某个视作闺蜜的朋友吵了一架感慨“人间不值得”，睡了一觉起来的卢艾总能重获生机，活蹦乱跳地对这个世界继续充满热爱。

　　夏阑很羡慕卢艾。如此拿得起放得下的洒脱，是她永远也学不来的本事。

　　她是极善于伪装的人，再难过也能与人谈笑风生，但难过却更往心里深处扎根，捂着它就像捂着发霉的馒头一样，毫无好处，自作自受。卢艾那种一觉解千愁的能力她始终学不来，因为有心事的时候，她多半会辗转难眠。

　　只不过眼下是白天，卢艾还没有等来她的疗伤时机。夏阑并不担心，和卢艾同住了一年多，她早就摸清这种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不要当下过问，让卢艾一个人静静待着，于是把打包的饭菜放在卢艾桌上，没有多说什么。

　　听完半个小时的TED，已是中午一点半。夏阑做这件事，雷打不动坚持了已有一年，几乎没有一日间断过。在安稳闲暇的日子里一点点储蓄自己，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而且在最陌生的环境最异常的处境下仍旧坚持每日的惯例，至少会让她有心安的感觉。

　　上床午休前，夏阑才看到罗绫络一个小时前发来的微信。

　　“阑阑，怎么样能回国了吗？”

　　“嗯后天就回国啦。雅思准备得怎么样了？”

　　“忙哭了，这周末考。”

　　“加油，等你考完了再给你打电话。”夏阑回了一个抱抱的表情。

　　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夏阑，你们怎么样了？”于湛温暖的声音从手机另一端传来。

　　“没事，我今天问过社团负责人了，我们后天就回北京。”

　　“那就好。后天什么时候的航班？”

　　“还没定呢。”

　　“定下来告诉我，我去机场接你。”

　　夏阑有点意外，然而她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拒绝。

　　“不要跟我客气啊，你这也算劫后余生了。刚巧我后天也要去顺义办点事，顺路。”没等她说话，于湛已经把话说得不容拒绝。

　　“好”，夏阑给了一个轻快的回答，“其实没有新闻里说的那么可怕，我刚刚还一个人出去吃了午饭。”

　　“胆子也太大了。不过，你还是不要轻易一个人出门，特别是在国外。”

　　“我怕你又找不着路了，哈哈！”于湛在那边大笑起来。

　　“去你的！”夏阑笑着挂了电话。

　　比起什么社交小王子，还是跟老朋友说话自在，夏阑心想。收到绫络的消息，听到于湛的声音，她的心仿佛久旱逢甘霖，这么多天来的不安和焦虑都被一扫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