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夏阑珊》素日盛长

1、一.封锁

　　夏日的黄昏，已经六七点的光景，天还是半黑着裹着暑气不安躁动，却见久违的火烧云。并不很彻底，未连绵成壮观，三三两两相互挟裹着壮着胆，放出妖红的色彩，染红一方天，周围的空气也在透亮的蓝里闪着隐约的红。夏阑在从食堂回楼的半道停下，倚着拐角走廊的低墙，静静观赏这似曾相识的黄昏景象。

　　封锁已经两天了，活动也结束了，归期却迟迟未定。中越两国近十年来少有的一次冲突，却被这群前来公益支教的大学生遇上，南方的暴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越的中国人轻易不敢出门。

　　夏阑庆幸自己所在的河内还安定些，只是两天足不出户，靠泡面、饼干、面包、火腿和罐头填肚子，闷也闷烦了。昨天有胆大的伙伴趁中午酷热人们都在睡午觉的时候溜出去买了一个西瓜，分到夏阑手里的时候她居然一瞬间要掉下泪来。

　　异国，动乱，还有暴躁的夏天，这疯狂的蝉鸣，无一不得忍受。只有等待。

　　回到公寓她发现伙伴们坐在走廊外的排椅上摇着蒲扇，卢艾叹气朝她摇手：”哎，不知怎么的又停电了。这大夏天的，简直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夏阑跟着叹了一口气，回到昏暗的房里，窗户透进外街的光，天色比适才暗了些许，蓝色却仍旧透亮夹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红，房里的东西亮着一面，不见光的那面落寞而静静地躺着。

　　她麻利换下亚麻色连衣裙，穿上吊带蓝色睡裙，扎起马尾，搬过一张椅子，打开门坐在门口朝着房间。斜躺着身子，细细密密的汗渗出，汇成水珠摔下，也不擦，就那样半眯着眼睛，偶尔抬眼看看屋里。

　　墨绿色的窗棂在慢慢渗透的夜色里已经看得不甚清楚了，窗外喧闹如常，各自归巢响起每家的温存软语，灯一户一户地亮起来。摩托车流不停息，四处是发动机和汽笛的声音。

　　河内这座城市太吵嚷奔放，又完全生活化勾不起人的一点梦想。来这里两周了，夏阑还是没有习惯那些上公车直接把自己当扶手的老奶奶，还有这里的人喜欢动手的不礼貌，他们看上去完全投身于生活的热火朝天里，有时叫人敬佩，有时又让人生厌。而眼下他们又被夏天的愤怒同化，眼里全是咄咄逼人的光。

　　还要再等下去，才能看到繁星或者月亮升起，添一添这贫乏生活的亮彩。

　　热而百无聊赖，眯着眼身上又觉疲惫，夏阑开始想家，甚至想北京，那个并不很温情的城市。那里的红墙古瓦和瑟瑟的秋风。夜晚的万家灯火车水马龙。那里终日忙碌在图书馆里勤勤勉勉的她。走廊里突然传来轻柔的歌声，想必又是住在隔壁几个能歌善舞的云南女孩，轻飘飘而柔似无骨，千回百转，夏阑也忍不住起身走出去。

　　夜里终于来了电，孱弱的老式空调使劲造着冷气发出呼呼的声音，夏阑在床上翻了个身，看了看手机，已经快到凌晨一点。

　　第二眼，她看到了苏星洋一个小时前发来的微信。

　　“看新闻那边闹得很厉害，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还好。”她强撑睡意回复。

　　“没有被欺负吧？”国内已经快两点了，他还没睡。

　　“欺负倒不至于，就是吃饭的店家有意无意地让你等半个小时。这两天倒是足不出户。”

　　“自己小心点。越南还是挺好玩的。”

　　“对这地方有兴趣？”

　　“总觉得那里战火不断有神秘的面纱。”

　　空调的冷气渐渐漫开来，夏阑起身把身上的被子铺齐整重又躺下，头脑清醒过来才觉得这件事情不可思议。

　　他怎么知道她在越南呢？她和苏星洋许久不见了，确切来说是两年。两年来各自天涯，也不曾怎么通过消息。诚然他们曾有过特殊的相识开场，至少在她心里，那是足够特殊足以让她铭记永久的开场。

　　高中开学的第一天，清瘦的少年对她说：“要我帮你拎行李箱吗？”

　　那天，她和他看着同一片晚霞。

　　那个少年很特别，这是夏阑见他的第一感受，而且那种感受莫名带着一种预言性，夏阑很确定，他会在自己的生命里留下特别的位置。

　　然而故事没有后续，序言之后是猝不及防的戛然而止。那些旧时光里或甜蜜或酸涩的记忆，已经慢慢被时间蒙上一层尘埃，回忆起来总是隔靴搔痒，不甚真切。

　　后来，他们不再见面，也很少联系。

　　也许她曾经埋怨曾经不解，曾经很想问他为什么悄无声息远去，但时间的沉淀反而加重她的臆想，加深她对回忆的滤镜。

　　那个活生生的人已经消失在她的现实生活里，然而记忆中那个身材颀长、手指白皙修长、侧脸好看得叫人着迷的少年却永远身披白光，即便是在封锁中，在闷热的夏夜，想起他还是让人忍不住微笑。

　　夏阑翻了一个身，沉入深深的睡梦。窗外蝉鸣不减汇成重大的夏日交响，夜一点一点轻舔抚慰昼的躁动狂热，而风轻拂，轻拂，拂进星星的笑脸里，拂进封锁里的人的睡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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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锁第二天，听闻河内将有运动，其中一条路线恰好经过夏阑住的公寓附近。夏的太阳早上六点多便很成熟了，阳光透过窗隙铺进来，夏阑朦胧之中听到附近社区的广播。她翻了个身，顿时睡意全无，但想到一天无法出门无事可做，只好又闭了眼睛，任脑里各种思绪发酵生长。

　　靠一本小说捱到中午，夏阑终于也起身捡起一件白色连衣裙套上，戴上白色棒球帽，麻利换上凉鞋，抓起遮阳伞，不顾卢艾夸张的“Ｏ”字嘴型和淹没在开门声中的劝说。

　　大地似乎被烤得有些裂了，从那裂缝中也往上一点一点渗出热气，阳光好像强烈得使空气换了一种浑浊的颜色，使人眼睛生疼。

　　夏阑不敢在路上多做停留，便径直走向了常去的一家餐馆。说是餐馆，其实是一家面包店又恰好提供了午餐服务，菜品种类并不多，不过是几种常见的商务套餐，饮品倒是花样繁多。夏阑照常点了一份鸡腿饭和冰茉莉茶，选了一个角落位置，将帽檐拉低，心里始终害怕着遇到过激的越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