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东风一梦遥》文二十三

37、三十七、忘了吧

　　“难道你忘了吗？四年啊，为什么要和解？”
　　眼前饱含热泪、情绪激动的妻子，韩清明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面庞，这个好久不见，好久不触碰的人儿，此刻他什么也不想说了，将瘦小的她揽在怀里，眼泪的温度划过脸颊也浸湿了胸膛。
　　“不是和解也并非缓兵之计，四年的牢狱生活会成为我人生中的财富。”
　　初冬时节，夜色骤然降临，六点左右，喧嚣斑斓的城市已然朦朦胧胧一片。刘仁和挺直腰杆站在天乐酒店门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川流不息与车水马龙。
　　不远处，一个寸头，身着西装之人款款走来，没错，这个人就是他的挚友韩清明。小跑着迎接，赶到友人身旁。
　　相视无言，慧心一笑，俩人并排而立。
　　刘仁和时不时偷偷瞥了几眼，也不忍再看。想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子，想当年，那个会炫耀自己身材的男生，此时对方穿着自己的衣服，还嫌大，西装空落落地让人心疼、心酸。
　　“快奔四的人了，怎么还改不掉酸鼻子的毛病？”韩清明有所察觉，嘴角微微一笑，爽朗的发声吓了对方一跳。
　　“唉，年纪上来，要改掉就更难喽！清明，杨董来了。”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杨董！”
　　俩人各自上前一小步，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曾经相互青睐的上下属，时隔四年多，再次相遇，各中滋味、感受，旁观者们看来确有丝猜不透的微妙。
　　“天乐顶层粤菜厅，走吧。”
　　浩浩荡荡一群人走入电梯后，鸦雀无声。
　　“谢谢您能来。”韩清明一手握住酒杯，径直来到领导面前，与此同时伸出了另一只手，众目睽睽下，正式向杨立远问好。
　　而这位老者仔仔细细打量起四年未见的爱将，语塞，愣了愣，方伸出手。俩人再次握在了一起。
　　“从前，我所做之事，都是为了深思的快速发展，没有任何是出自个人的私利。可，我必须要承认，做法欠妥，给深思带来恶劣的影响。”韩清明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即使在证据面前，他曾经百口莫辩，即使确从高墙里来，他依然笃定自己无罪。
　　杨立远又何尝可以释然释怀呢？一手捧起的新星又被自己如此决绝地送进监狱，至今都记得，韩清明一开始为了几个毛头小子拒绝了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好意。
　　听了爱将认真诚恳的反思，他的心结似乎也渐渐打开，若非当时情况危急，考虑到分公司账上的大笔资金，仅仅是对于小韩想省掉财务流程环节而放进其个人银行卡的行为，他不是不能够理解半分。
　　“杨董，我不希望被一块石头绊倒两次，所以怎么才能从过往中吸取教训，怎么让将来走得更好是我所想与所求。”
　　酒杯被倒满又一饮而尽，在场的人本就不多，鸦雀无声下全神贯注。
　　这一番话倒让杨立远对下属更加刮目相看，因为看过太多入狱后便被打击得意志消沉、最终堕落的人，却还没有见过始终保持积极上进情绪之人。他由衷佩服，没有指责，没有怨恨，两个人在这一时刻，握手以言和。
　　夜深人静时分，目送对方的背影远去，韩清明将杯中剩余的酒缓缓洒向了残羹冷炙，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小春，我要喝点咖啡，家里还有吗？”其翻箱倒柜地找起东西，本就陌生的地方，再加上刚从里面出来，有时候一头雾水。
　　“别找了，我点外卖。”
　　自打丈夫回来，她所有的注意力就未曾从对方身上离开片刻。
　　“我们就这个样子，不要再分开了。”
　　如是言辞，韩清明心被狠狠揪起，想来这么简单的要求自己都还没有做到过，将爱妻搂入怀中，无言以对。
　　四年多前，俩人貌似心血来潮确是各取所需地领了结婚证，随后，事情进展得在预料之中也在预料之外，小春母亲得知女儿有了归宿后，安心离开。深思那边，杨立远在掌握了分公司有超高现金储备的事实且部分资金一直在韩清明私人账户流转的证据后，义无反顾地将下属告上法庭。
　　眼下模棱两可的老公，尹小春深谙对方的性格，说话只说前半句，绝对不会直抒胸臆：“接下来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老婆，这个外卖啥时候能到？我们就在这儿等吗？”
　　“你别管，我保证多晚它都能到家门，先回答我的问题。”
　　韩清明其实早在出来前就已经筹谋好往后余生——自己创业，可此时爱人已如惊弓之鸟，应该不会同意如此有风险性的计划。
　　“我打算回深思上班。”
　　“什么？你这是要自取其辱吗？绝对不可以！”尹小春听见老公的话，眼冒金星，是可忍孰不可忍啊，俗话说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那我去仁和叔叔那里。”
　　“他那个开保安公司的叔叔，去做什么？管理吗？那，也可以。”
　　韩清明边说笑边挠了挠后脑勺：“当保安，类似我们小区门口的老师傅们。”专心描述着保安大叔工作时候的样子，他极度释然的神情下也显现出很认真投入的状态。
　　万全思虑，尹小春斩钉截铁：“老公你还年轻，好像，好像。”
　　“那我去做什么？熟门熟路的你绝对say no，去打工你说不行，我想想啊，我干脆创业得了。”
　　“创业？创什么？需要去外地吗？风险大吗？”
　　“以稳妥为主，我看好房地产，就在运城附近转转，投资投资商铺之类，不会去远地儿。”韩清明的眼神继续飘向眉头紧锁、神情凝重的老婆大人，“我也考虑过，倒不如安安份份地做个什么，深思是同意重新接纳我的，你看，你拒绝同意啊。”
　　“韩清明，你脑子糊了吗？去讨饭都不能去那里。”
　　商榷中，俩人交谈的结果反正是不能提及回去的话语，你来我往里，尹小春也没有明显拒绝和同意创业的表态，实则正中其夫君下怀。
　　夫妻俩人相倚在一起，明亮内屋，漆黑夜空，顿时咖啡之味飘香四溢、沁人心脾。
　　“你变了。”喝了口咖啡，她脱口而出，然自己也说不出对方具体哪里变了，那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东风，现在动辄滔滔不绝或哈哈大笑，表情丰富得和以往判若两人，言语间还总时刻注意着对方反应，这哪是曾经人人眼中桀骜不驯的韩总。
　　“哈哈哈，人怎么可能一尘不变呢？这四年多苦了你了，可能还是没有办法让你很快地过上好日子，但是我会努力。”
　　俩人围坐在熟睡的小孩子身边，很久很久。
　　韩清明曾无数次地扪心自问：如果可以重来，是否还会选择这么做？如果知道要遭受牢狱之灾，是否依然义无反顾？直到看见尹石的笑容，听见尹石的声音，心中闪过一丝丝悔意。在第一次被杨立远召唤时，自己就听从安排了呢？呵呵，只是，那条顺遂之路并非他血液里的流动啊，彼时的形势在推波助澜中来到没有绝地逢生的处境，此刻，往昔的片断在脑海中戛然而止，而对于接下来他真正要做的事情，想来神明也无从知晓。
　　“小石头的眼睛，长得像我，大。”
　　尹小春使劲儿睁大眼睛，与老公四目对视：“我也不小啊！”
　　“我才发现你不止一单一双，眼睛还一大一小啊，好像右边小一点，我帮你撑撑大。”
　　“真的吗？”觉得老公说得有模有样，她把脸往前一凑，却不知对方吹了口气，嬉笑打闹着，俩人依偎在一块，亲密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