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coming》空俊

29、迈迹图南

　　是夜，月没参横，边陲之地的夜晚不若京城那般灯火辉煌、火树银花，此时的绍海真尧州街市上空无一人，静谧宁和。
　　兰渊客栈最里间的阁内烛灯摇曳，三位年轻男子正在说着些什么。
　　楚彦身披件绿沈宽袖罗袍，随意系着腰带，倚坐在窗边，正喝着刚刚温好的酒。
　　“这东北边果真是寒气渗人，你们也喝点暖暖身子。”
　　“主子，我已查明绍海乱局动荡难平确是有他国敌方势力煽动挑唆，加之上任都督欺上瞒下、贪腐严重，前年的赈灾粮饷尽数全吞，百姓都道是朝廷失道，不顾灾民死活，这才致使不断有受了蒙蔽的平民无端生事。”
　　说话的人正是云流，面对楚彦站着，穿着一件不怎么合身的素寡黑衫，衬得脸色愈显青白。
　　袁册则静默地站在楚彦的身后，不时观视着窗外。
　　“全数都敢吞，胆子还真不小，叁拾万两赈灾银也得能吞得下去！宫宇最近做了些什么，怎么就逼出反心来了？”
　　楚彦声调平和地问道，只是手里的瓷白酒杯被捏出一道细细的裂缝，袁册适时默默递上了另一只干净的杯子，不想还被楚彦瞪了一眼，只好移过视线，继续看向窗外。
　　“宫宇性情太过暴戾，短短数日就滥杀几十百姓，其中甚至不乏妇孺。现下民情激愤，若纵容放任他在此继续独断专裁，恐整个粟末靺鞨一族对朝廷彻底失信。兹事体大，我才派云末回去请主子前来。此外，我近来深入当地市井探察，靺鞨族人并不是宫宇所言那般蛮化不堪的刁民，这里实则民风淳朴真纯，资源矿产也甚为丰饶，只可惜多年来被中央疏视，若是多加开发必能富饶起来。”
　　云流详实地跟楚彦一一汇报了这数日所感，言罢，微叹口气将桌上的另一杯温酒饮尽，暖热的液体划过喉咙而下，醇厚留香，云流的脸上倏忽也多了些血气，不像方才那样癯白了。
　　“原以为宫宇这人才干胆魄是够，给他个机会理治一方，磨炼个几年也堪堪能用，可惜了……”
　　外面凉风骤起，从窗边透了进来。
　　楚彦说话间一脸惋惜，往上拉了拉袍子裹了个紧，继而又接着说道：
　　“策谋门径磊落与否都不紧要，谋国之事自来皆纵横捭阖，成大事哪里能身后清白、尘血不见，但手段是手段，若是耽于其中反裘负薪，可就走偏了。人啊一旦嗜血的戾气涌了上来，也就看不见别的东西了。”
　　“主子说的是。” 云流深有所感附和道。
　　说来他本是右羽林大将军家李淮的小儿子李岱元，出生落地起便是养尊处优、备受得惜，生活优渥。
　　可偏偏李家小儿子平日里不服管教、叛逆不逊，又早早没了娘亲，和他爹的侧室总是针锋相对，就被他爹送去交好的临川王府调教，李将军想着儿子跟在威厉神武的临川王身边定能磨了他顽劣的脾性。
　　谁料世事如棋，倏忽万变，老王爷还没见几面就突而传来战死沙场的消息，李岱元倒是跟府上的小王爷处得甚为投契。
　　自小就见惯了父辈们朝堂上那些假仁假义、刁滑伪诈的蝇营狗苟，就连苦读数十年、平步登青云的寒门学子们入了庙堂更是一样谋己私利、贪婪腐败，大抵人性本来如此。
　　李家小公子自然是不相信那套君子慎独、家国天下的，平日里对父亲都也是嗤之以鼻。
　　直到后来时局扑朔变幻，小王爷楚彦承袭了王位，更是心在云天，问他愿不愿意跟着他。
　　那时楚彦对他许得不是什么来日封侯拜将，只说了一句，云流至今不忘。
　　“你不想看看这六合天下以后能成个什么样吗？”
　　最初他不过觉得小王爷挺有意思罢了，只是后来渐深其中，人心至善至恶见得多了，自己也真真假假地混迹在人群里迷离徜仿，更无所谓还能信仰些什么。
　　无非是觉得楚彦有着非常人的强力意志，近在身边的人不自觉就会被这股不可言喻的力量震慑而深受感染，总是不至失了路。
　　日居月诸，一晃眼直至今日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谁，是李岱元还是云流，或许都不是，也或许都是吧。

　　“主子，那您是打算近几日我们都住在客栈？绍海不比京城，这里局势纷乱人员混杂，我们赶来得又仓促，身边没人时刻盯梢，您还是落榻都督府最为安全。”
　　袁册的话把云流此时离散的思绪拉了回来，须臾回神后也跟着说道：“袁册说的是，您要以安全为重。”
　　“哼，你们不是人吗？我爹当年孤身一人都敢去棱侧峰苦修数日，怎么到我这儿王爷就成娇花了？先祖当年少年英雄发迹多奇，神武盖世，也是胆略非常，一个绍海还能翻出天来？再说了要是能在你二人面前要我的命，倒还真是有点意思，哼！”
　　楚彦嗤声，又给自己斟了杯酒，接着继续说道：“不过明日嘛……我们自是不住客栈。如今圣上不在宫里，没那么多时间能在此地耽搁。”
　　“那主子，明日我们是去？”
　　“绍海都督府。”
　　“……”
　　那不还是要落榻府衙嘛，袁册忍不住偷偷腹诽。
　　到底是主仆连心，袁册抬眸就被楚彦瞪了一眼，只好再一次看向窗外，更深暗夜无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