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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迈迹图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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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打!打到她再不敢妄言煽动为止!尔等刁民再有敢造次者朝廷定不会姑息!”
离京城千里之外的东北边绍海一带近来动荡扰攘、不甚太平,朝廷亲派来的绍海经略使宫宇此时正立于人群中央,惩治今日闹事的一位老妪,以示威吓。
集市中心处,里外围绕着三圈民众亲眼望着被下了狠手鞭打的那名老妇人。
围观的皆是当地粟末靺鞨百姓,此时眼中或是惊惧,或是急红了眼,却无一人敢出言,众人眼看这名口中不断叫嚷着的老妪就快要被生生打死,愈发悚然噤声。
带着靺鞨民族头巾,脸上涂了少许黑粉的云流也混迹在第二圈的人群中安静观视。
突而他余光注意到一个人影迅速绕到了最里面,对着一个青年耳语几句。
云流正要往里移动探寻究竟时,只见人群突起骚乱。
那位个子不高、体型消瘦的青年不知被那人说了些什么,突然就冲了出去,挡在老妇身前,对着人群大声喊道:
“你们就甘心这么被人践踏欺辱吗?!我粟末靺鞨一贯民风淳朴、温和宁靖,看看这几年朝廷又是如何对待我们的!赈款迟迟不达,是靠着我们自己齐心合力重建屋企;家中无子的人家不能服徭役就要被严酷惩治;因天灾致颗粒无收的就要被流放肃南,这是个什么国家?!今日被打的是这个大娘,明日可就是你我,再不作声更待何时!”
青年话音未落就被宫宇一脚踹翻在地,正当宫宇拔剑之时,围观的三圈民众集中向着中心一道涌上来,瞬时群情激奋,场面乱作一气。
叫嚷、厮打声不绝于耳,宫宇的剑刃直指那青年而去,还差一寸时被云流飞出的短刀击下,还未等宫宇反应过来,拉下头巾裹住面容的云流一把将青年从混乱的人流中带了出来,拖进一条暗窄的小巷。
“多谢小哥相救,大恩不言谢,他日我定会相报。”
这青年对着云流抱拳致谢,黑黑瘦瘦的脸上细看额头处有一道浅浅的疤,年纪不大,眼眶深邃、目中有神,因先前激动而泛红的双眼此时也尽数褪去了戾气,看上去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当地布衣青年。
云流取下了遮面的头巾,对他笑了笑,语气和缓地说道:
“你胆子够大的,敢跟朝廷作对,就不怕被砍头示众?”
“人人都怕,那我靺鞨族人早晚沦为下等奴隶被他们随意驱使,我听闻现如今皇帝年幼无能,把持朝政的皆是些贪腐残戾的佞臣贼子,本以为朝廷总算想起来我们偏远边陲之地了,要派个清廉的都督重整绍海乱局,可你看方才那个狗官残暴无度,滥杀百姓,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老妪都不放过,总要有个人站出来说句真话。”
云流靠着墙边坐在了地上,拿出怀里揣着的一块素饼径自吃了起来,又掰了一块递给这青年,边吃边说道:
“我是从绍海南边的小镇来这里寻亲的,我们那里乡下小地方消息闭塞,也不知道什么国家大事,那你又从何听说当今朝堂这些事的啊?”
“我跟你说,你可莫要告诉旁人啊”青年压低声音正色道。
“放心吧,我个乡下小老百姓可惹不起什么大人物。”云流摆了摆手,又咬了口手里的饼。
“有位大哥原是京城皇城司的人,后来他说是实在不愿效力于那脑满肥肠、歹毒奸佞的临川王,就偷偷逃来了朝廷疏于管辖的我们这里,多亏了他我才知道我们是何处境,哎……”
云流眼里闪过一丝寒光,仅有一瞬便消失不见,继而饶有兴趣地接着问道:
“哦?皇城司是个什么机关,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位大哥还见过王爷?”
“据说是朝廷里最为机密的一个机构,不在六部之内,是受临川王差遣的,就连皇帝都未能完全控制,我看小哥你也有两下身手,不如加入我们可好?改天我带你见见大哥。”
“我也就会些民间杂术上不了台面的,集市那边的骚乱想必已经平息了,此地不宜久留就此作别吧,今日也算相识一场,有空我来找你喝酒。”
“好,平日里你要得空就在门楼前市的锻造铺里来找我,说了半天还不知恩人大名?”
“哈哈哈哈言重言重,我叫李一。”
“在下华旭,今日多谢李兄!”
“哈哈哈回见!”
走出长长的巷弄,待到华旭的身影完全消失,云流随即迅速折返回了集市。
宫宇此时早已镇压了骚乱,人群也早散了个干净,只是地上多了几具尸体,手下的人正着手将他们的首级砍下,准备悬挂于街市口,以儆效尤。
见状,云流抄小道走去了一个小茶馆坐了下来,日暮时分又经了方才的动乱,街上只见稀疏三两个人。
迎面走过来一位穿着朴素,看上去略有年岁、面容和善的长者,两鬓隐约可见几缕斑驳的白发,一条腿还有些微跛。
要了杯清茶,就坐在了云流斜对面。
“你即刻动身回去,禀告主子这里事态紧急,宫宇行事极端致矛盾激化,须主子亲自前来理事。另外有人恶意散布谣言煽动起义,还对我皇城司之事有所掌握,怕是有细作混进了我们内部,办完后这里你不需再来,回去将这事查清楚,别有动作等我回来再说。”
云流说罢一口将桌上放凉了的茶饮尽,留下几两碎银,慢悠悠地朝着南市走去了。
“是”
临川王府里,一如寻常香雾缭绕,茶台上腾起丝丝热气。
听完云末的汇报,楚彦脸色阴沉、一语不发,站在旁边的袁册一看主子这样,感觉四周的温度都跟着降了些。
“袁册,备马。”
“是!”
“华旭!今日可有空陪我喝两杯?”
云流嘴里叼着根枯草,斜斜靠在了门框上,看着正在认真锻造剑刃,手上动作行云流畅、一丝不苟的华旭,眉眼含笑。
“李兄来啦,你先坐里面等会儿我,一会儿就完事儿了。”
云流视线扫过店内,房屋老旧,一个并不怎么大的锻造铺里,放着的却是几把上乘的刀剑,其中一把刀身上形如钩的初月纹路明晰剔透,看得出这刀透淬的工艺极厉害。
“你家是开这铺子营生的啊?”云流问道
华旭头微抬,手上的动作依然未停,接着回道:
“我老爹是这绍海一带最有名的锻造师,他锻的刀剑只有在阳光下,才会现出剑身,剑刃也是随着光照强度愈渐明显,我虽没有我老爹天赋异禀,也算得上勤能补拙吧哈哈哈哈……”
“有点意思啊……上次的事过后,官府的人没搜寻你吗?”
“说来我也奇怪,那天过后其余被他们镇压的人首级在集市口整整被挂了三天,大家最近都更害怕了,不敢言语半句,本来我以为这下定要被他们抓走斩首示众了。”
“明知危险那你还不躲躲?”
“事情由我挑起,我要是苟且在暗处,那些人岂不是平白牺牲了?”
说到这,华旭声调都高了些,眼底泛起热气,气意难平。
云流倒是眼底一片柔和,转而又问道:
“那你要是那宫宇,这片土地该怎么治理是好?”
“嗯……起码不该是视百姓为蝼蚁的严苛过度的重役刑罚。古可鉴今,向来是苛政过为已甚之时必然不能长久安定,国家既然给予了百姓土地,就要相信他们能够耕耘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人只有在看得见希望时才有动力生活,若是我……定会让百姓庆幸自己生在这片土地,而不是只能战战兢兢地活着。”
云流听罢沉默了片刻,突而说道:
“你为何不去考取功名,说不定能入朝为官,保一方百姓安泰?”
“……我不是不想考,只是……我老爹的这摊营生若是断在了我手里,总是愧对他,虽然他早不在了,也从未逼我继承这铺子,可我知道的,他希望这手艺能传下去……哎,各人有各命,做什么不都是一样嘛,锻一辈子刀也不比入仕为官低微到哪儿去哈哈哈哈。”
“说的也是。”
结束了手里的活儿,华旭转头一脸朴讷,看向云流笑着说:
“好了!李兄我们去哪家吃?”
“嘿嘿,就前面孙大娘家的酒家就挺好,黄酒浓香醇厚、价格实在,人气也旺、热热闹闹的。”
“好嘞,恩人说了算!”
“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