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coming》空俊

12、第 12 章

　　陈浚一时间被柯阳的话带回到了刚工作时候的那段记忆里。
　　那时候导演系刚刚毕业的陈浚才23岁，因为父亲是个文艺工作者，就一路学了艺术专业，又很顺利进了一家国家级院团实习，未来没什么意外的话也就继续在这圈子里发展下去了。
　　陈浚这人虽然脑子很聪明，学习又好，但打小随性惯了，骨子里又早熟，身上天然带着股超然的通透感，成长至今连叛逆期都没有过。
　　对人生从来也没有多大的欲望，好像也没有对什么事情有过非做不可的热情，不像王清遥、林朔然从小就握持着自己的梦想，活得充满激情。
　　那时候的他就如同今天的柯阳，总是在同龄的男孩子间显得佛系又洒脱。
　　比起很多不停参加轮轮面试筛选，拼尽全力争取一个机会的同学们，陈浚放眼望去的坦途可以算得上相当顺遂了，可他又隐隐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正值年轻气盛、充满幻想的年纪，路越是平坦、越是看得见头顶上的天花板，反倒越让人没有希望，少了几分未知的可能性。
　　转眼间陈浚在院团工作已过了半年，频繁的出差，不停地进驻辗转各个剧场。
　　一场场演出机械的流程很快便消耗掉了起初的那点新鲜感，陈浚陷入到了一种麻木疲乏的状态里，对每天的工作也不那么上心。
　　又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下午，今晚的演出是个普通的商演，规格不高，各部门口上都按部就班地做着演出前的准备工作。
　　剧场里只有后台忙碌着的工作人员，舞台上几名舞蹈演员正在拉伸肌肉，观众池已被清场，此时显得偌大的剧场安安静静。
　　陈浚百无聊赖地靠在音控室的椅背上，玩着手机，跟一旁认真调试着设备的张易言时不时聊上两句，这时的他本以为日子就要一直这么过下去了。
　　眨眼就到了晚上7点50分，距离演出开始还剩十分钟，观众们也已经陆续进场，很快剧场里就基本坐满了人。
　　随着第一遍准备铃声的响起，各部门也在做着最后一遍的检查，这时对讲机里突然传来舞美部小王的声音。
　　说是有一根吊杆卡住了，开场前舞台上的幕可能来不及降下，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舞台总监活跃现场live多年，经验丰富很是镇定，迅速作出反应。
　　指示着灯光组把舞台光效立刻调到最暗，开场的两分钟由音响组配合着迅速替换成视频版，接着又让舞美部抓紧时间检查问题，赶在序幕结束第一场开始之前的间隙修好大幕。
　　整个团队相当默契、配合到位。
　　8点整演出准时开场，整个过程仅仅用了五六分钟。
　　陈浚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他工作以来第一次遇到现场临时事故。
　　他虽然日常只是负责幕后协助统筹一些杂七杂八的执行工作，在这个档口都还是不由得感到一阵手足无措。
　　转头看见身边的张易言戴着耳机，相当专业地迅速切换到视频版，时间卡得严丝合缝。
　　一套操作完美流畅、无缝衔接，就像本就编排好的一样。
　　观众自然没有一丝察觉，沉浸在剧情中全场静谧，丝毫没有觉察到幕后发生的这一系列小插曲。
　　直到演出结束，观众陆续离场时，张易言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
　　取下耳机合上了笔记本电脑，收拾好台面上的设备，转头对着陈浚进行了来自前辈的真诚教导。
　　“LIVE演出就是这样，彩排再完善、准备再充分都还是带着几分即兴，下一秒永远充满变数，所以才更加需要幕后调控的专业团队。这是一项具有严密整体秩序感的工作，任何一个环节哪怕出现一丝细微的失误都会被放大在舞台上，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轻松容易啊小同志。”
　　“那平时开演前也没见你多紧张啊？”陈浚问道
　　“那是我心里有数，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刚参加工作不要太认真，每次演出前反复检查设备好几遍才能安心，生怕有个闪失导致放送事故，所以说现在的小朋友又缺乏责任心又迷之自信啊。”
　　张易言言辞间的鄙视让陈浚很是不满，又紧接着发问：
　　“那你觉得你的工作有价值吗？日复一日做着这些枯燥又重复的工作，技能提升到一定程度也是有天花板的，常年这么奔波着不麻木吗？这有什么意义吗？”
　　陈浚的灵魂拷问让张易言不得不认真对待眼前年轻人的质询，这些生存价值的问题他当然也不是没想过，思忖半晌，正色道：
　　“有，每一场的演出无论规格高不高，有没有领导来，无论是商演还是惠民、公益演出，只要台下坐着哪怕一个观众，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因为很有可能当晚的体验经历会在人生的某一个方面影响到他。”
　　拧开桌上的乌龙茶喝了一口，张易言接着说道：
　　“舞台上的视觉艺术是一种很特殊的认识世界的介质。人们走进剧院来看演出，这种体验经历会建立在印象和情绪之上，这些东西很难复现，但它也依然实实在在地在一些看不见的角落里影响着你的审美、你对世界的感知，就和阅读一样。而我的工作就是其中的一环，你说有没有意义？”
　　陈浚被张易言这番话刷新了价值观，久久无法回神，隔了好一会，他突然又像是想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冲着张易言说：
　　“那万一这些东西是不具有审美价值的呢？那这种影响不就是反向的吗？正因为难以复现，回过头来甚至都觉察不了是被什么所影响的，不是更可怕吗？”
　　“所以文艺创作者要有良心，作品是会影响他人的，是看不见的刀剑。”
　　张易言说完，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陈浚，忽而认真审视起这个小孩，聪明有悟性，又有着敏锐的艺术审美，未来充满着无限的可能，或许他可以试着换一条路。
　　“我是没法做一个产出者了，只能尽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保障演出的顺利进行就行了，但你可能不一样，说不定有一天你会成为能影响到别人的人。”
　　聊完后两人又去宵夜，喝了一场酒，从此以后张易言就成了陈浚真正意义上的师父，尽管他一进院里工作就是这位张老师带他了，嘴里叫的师父，却直到半年后的今天才被陈浚打从心眼里认可。
　　后来的后来陈浚离开院团，真的成为了能影响到别人的人，张易言也一直是他的良师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