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兴奇女子》申昱

28、万般心绪二

　　今天回家看看，走半路遇到了前门的昌大娘。“昌大娘，你咋步行啊？你咋不骑个拉车？”
　　“这闺女来了么！我不会骑拉车。”
　　“昌大娘，你坐上，我拉着你。”
　　“好，好！”
　　我把昌大娘送到她家门口才回来。旁院侄媳妇说道：“姑，姑，你可不要再拉昌奶奶了。”
　　“为啥？趁着了呀，就是不认识的人也能捎一段路啊。”
　　“咱庄里的人都不敢让她趁车。她儿说了，谁拉他娘，栽着他娘了，谁负责给他娘瞧病，谁负责伺候他娘，他一毛钱也不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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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归正传

　　看到她们回来，梁夫人就明白了。瑞鹤道：“知府是官家，心里难免担心害怕，我看去郭家吧，当初郭公子亲自登门来求亲，他信誓旦旦说非要娶小姐，无奈终究是比张家晚了一步。郭公子一直对小姐念念不忘。”
　　梁红玉道：“瑞鹤姑姑真是痴人说梦！普天之下，达官贵人、商贾世家那有不谨慎小心、胆小怕事之人？此一时彼一时，他们现在躲我梁家还唯恐不及。”
　　梁夫人给她说得阵阵心酸，现在想起往常，张府走动多么主动勤快，如今又是多么无情无义，明哲保身，实在是让人对他们失望。口中却道：“人是不一样的，也许那郭公子是至情至性之人，再者就算郭家不敢，也不比现在的情况更坏。瑞鹤，你带红玉去看看吧！”
　　梁红玉道：“娘，让瑞鹤姑姑自己去吧，我们等消息，也不急在这一会儿。如若郭家肯收留女儿，女儿自当感恩。”心里想：如果郭家肯收留自己，倒是真的小瞧他们了！
　　瑞鹤比想像中回来的慢，梁夫人便让溶菊去收拾几件衣饰，事发仓促，也只好委屈女儿了。
　　瑞鹤心灰意冷地匆匆走在街上，郭夫人的话让她到现在还浑身颤抖。“哼，梁家从云端跌落地狱了才想起我们来，当初可没想到会有今天吧！晚了！”她想解释，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等了半天也没有见到那个郭公子郭照元。
　　看瑞鹤的样子梁夫人就明白了，只觉得心中发慌，手足冰冷，心如刀割，她虽然料到郭家可能也不会同意，真正印证了之后还是免不了如此痛苦。一时间愤怒，羞惭，被歧视，受侮辱，种种情绪纠结在一起，那种感觉比死还要难受，她只觉得眼前发黑，身体摇摇欲坠，强自按捺，终于还是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来。
　　“娘！”
　　“婆婆！”
　　“夫人！”
　　一阵阵惊呼，梁红玉飞奔到房间取出一粒红色丹丸回来给母亲喂下。庞凤仙又给婆婆喂了些水，梁夫人才悠悠醒转。
　　梁红玉心头气恨到了极点，她恨无情无义的人，恨方腊，也恨朝廷，更恨的人是她自己……她怒极却笑道：“还好，亏的我没跟瑞鹤姑姑一起去，若是去了，还不知被怎样羞辱呢！我不怕，前路坎坷，走一步是一步，何必自寻其辱？”说着嗖的一声拔出剑来，众人都是一怔，只见她又将宝剑插回鞘中。“我带你们一起逃走。”
　　梁夫人如梦方醒，道：“玉儿，别胡说了。娘担心的就是你，我们为奴为婢倒不怕，就是你一定要逃走，听娘的话，带着溶菊赶快逃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梁红玉刚要说话，梁夫人摇摇手，“玉儿，你若不听娘的话，还是那句话我先死给你看！”
　　梁红玉的眼泪汹涌而出，浑身颤抖，声音却平稳地道：“好，我听娘的话，这就走。”梁夫人伸手拢了拢女儿鬓边的乱发，然后轻轻地拭去她脸上的泪，可是怎么能拭的净呢？”
　　“娘，女儿走后你一定要保重，不管我走多远，都会回来找你的。”她泪眼迷蒙，但在眼眸深处，却是透露着丝丝愤怒和彻骨冰冷。
　　梁夫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寒，双手抓住女儿的胳膊，语重心长地说道：“孩子啊，是是非非自有定论，如今国难当头，命运多桀，个人冤仇事小，要以大义为重，不要心存怨恨。你父兄忠心耿耿，为国为民，天下皆知，你千万不可被仇恨迷了心窍，做出傻事，否则你爹爹和哥哥……罪名更大，你爹爹只希望你能好好生活。”
　　可怜天下父母心!
　　梁夫人的气量、胸襟令人感叹敬佩，堪称立身高境界。她将一桩泼天的不解之仇恨，说得明白、清楚，片言之间，让女儿心中冰释。
　　梁红玉往地上一跪，泪珠从眼里滚落，“母亲不愿我报此深仇大恨，女儿懂其中道理。此恨重重，言语难以诉说。可是女儿也不愿母亲吃苦受累，要走就带母亲和嫂嫂一起逃走，天涯海角总有去处。”
　　梁夫人叹道，“好孩子，我不能逃。左不过是去为奴，没什么好怕的，你才是我最担心的。不必多言，快走吧！”
　　庞凤仙道：“妹妹，不要挂念，我会照顾好母亲的。”
　　梁红玉最终与母亲和嫂嫂洒泪而别。此恨无言心欲碎，只任泪水纵横。
　　梁夫人认真地、留恋地望着她慢慢远去的背影，无限留恋……
　　梁红玉把马牵出后门外才跳上马，溶菊早就跟她学会了骑马。等出了城，她们扬起鞭子，催马前进。
　　梁府大门上不知何时挂起了白色灯笼，而府中却安安静静看不到麻布孝衣，也听不到悲声痛哭。
　　大约走了二十里路，梁红玉忽然激凌凌凭空打了个冷战，只觉得神思不安。忽地脑中凭空闪现出嫂嫂穿的衣服绣着大红牡丹，鲜艳欲滴，慌乱中也没留意她什么时候换的那身衣服，现在想起只觉得那红色鲜艳刺目，像鲜血一样。又想起爹爹临走前说的话，“照顾好母亲。”心中暗叫：不好！我这一走，母亲一定是活不成了，得赶快回去。嫂嫂庞凤仙也是个性情刚烈的女子，凡是容易走极端。
　　她一勒马，对溶菊说：“不行，我不放心母亲和嫂嫂，我得回去。”
　　“小姐？”溶菊有些惊慌，连忙说了一句，“我也回去。”
　　“不行，你也是冰清玉洁的姑娘，这一回去可能就出不来了，不能连累你，我自己到时自有办法。”
　　“可是我无依无靠，举目无亲，又能去投奔谁呢？”
　　梁红玉一想，是呀！到哪里去呢？连自己也不知道路在何方。她低头沉吟，忽然一拍手说道：“有了，有一个好去处。你去小康庄投奔康老伯，正好与紫陌做伴。”说着摘下弓箭递给她，“你带上这副弓箭，康老伯一定会收留你，并好好相待的。”又告诉她去小康庄的路线。二人分别，梁红玉打马如飞，返回家去。
　　一进府门她快步往里走，边走边喊：“娘--嫂嫂--”
　　整个宅邸静悄悄的，仿佛转眼间它就荒芜了，就失去了活力，空气里弥漫着烧纸的气味。
　　这种寂静使她心里头扑嗵嗵乱跳，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一样，七上八落的响。大厅里没人，她直奔母亲的卧室，刚到门口就听到“呼嗵”一声响，急忙推开门，抬头一看，她惊得魂飞魄散，母亲已悬梁自尽，刚才那一声响就是凳子倒地的声音。
　　救下母亲，千呼万唤，梁夫人才幽幽醒转，恢复意识。她一见女儿，吃了一惊，颤声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梁红玉泪如雨下，哭喊着大叫一声：“娘！”她只觉得喉咙一阵哽塞干痛，说不出话来，顿了顿才说道，“天幸女儿及时赶回，不然，女儿又能到哪里去找娘啊？女儿会一辈子也不能原谅自己，懊悔一生。”梁红玉扶母亲坐好，“娘，等我，我去救嫂嫂！”
　　庞凤仙对梁彻情深意重，早已痛到无以言痛的地步，她怎能独活？她的桌上放着剪刀、白绫，犹豫片刻，她最后决定先把床幔点着，然后再用白绫。她要在白绫和火光中将自己化为灰烬，只留一缕芳魂去追随夫君。
　　梁红玉还未奔到哥哥的院子，就看到那边隐隐透出异样的红光，她心中猛地一颤，如飞般奔进院子，透过燃烧的窗口，她看到了屋内庞凤仙悬在半空中的单薄身影，“嫂嫂！”梁红玉大喊一声，不管不顾地一头冲了进去。
　　好在梁红玉回来的及时，又加上庞凤仙在用剪刀还是白绫上选择犹豫了一会儿，才救了自己一命。泪珠顺着梁红玉的眼角簌簌滚落，庞凤仙有气无力地说：“妹妹，你，你怎么又回来了？难道是他们把你抓回来了？”
　　看着嫂嫂终于活过来，梁红玉哭着道：“你怎么那么傻啊？”
　　“我想去找你哥哥！”
　　“可是你还是不了解哥哥，不懂他的心。你以为你殉情，他就高兴了？不，他想让你活着，好好的活着……你们都离开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们不愿意让我遭受不堪的折磨。可你们知不知道？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我也不怕死，可我就怕你们都扔下我。”
　　梁红玉背着庞凤仙来到母亲处。看着她们，连同先前的痛苦悲愤，梁红玉放声恸哭，哭得是肝肠寸断、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哭自己，哭爹娘，哭兄嫂，哭蓦然间发生的灾难，哭对未来的惘然无措，哭未知的一切。那颗颗泪珠仿佛似心头滴落的血珠。梁夫人抱着女儿的头，抚摩着她的长发，一任她痛哭流涕。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止住哭泣，一抹眼泪，望着两位亲人诚恳地说：“娘和嫂嫂对我来说就是家，没有你们，我就真的没有家了，无家可归。即便去了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又能怎样？还有机会见到娘亲，我们还有团聚的一天，总好过阴阳相隔……”
　　梁夫人长叹一声，“苍天不仁，遭此灾难。现在也逃不掉了，玉儿，娘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不管怎样都要好好活着，能答应娘么？”梁红玉泪眼看着娘亲认真点了点头。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没想到进来的却是瑞鹤和胜赢。瑞鹤走在街上思前想后，她当年无依无靠，病倒在大街上眼看就不行了，正巧被路过的梁夫人搭救，从此就以梁府为家，梁家待她不薄。如今梁家有难，她不能抛下夫人。她转身回来时，正好看到漫无目的走走停停的胜赢，反正是为奴为婢，到哪里都是一样，还不如跟瑞鹤姑姑在一起。
　　回到梁府她们发现小姐竟然也在，瑞鹤什么也没说，像平常一样。倒是胜赢又哭又笑，搂着梁红玉的肩膀说无论她到哪里去，她都要跟她在一起。
　　天亮了，不知何时官兵已经把梁府团团围住。梁夫人被遣入官府为奴，梁红玉被充为官伎，庞凤仙也被充为官伎。
　　风吹起片片凋零的花瓣，花儿也知人情变故，连最后一丝冷香也凝结在泥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