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秘书》鹿死星辰

47、第 47 章

　　程锦年下楼前的半小时，禾禧四处正流淌着音响里舒缓的爵士乐，酥懒恬静得直往深夜滑去。
　　顶楼的乐队还在调试设备，姜琮将女宾安排在一楼咖啡厅里喝茶吃甜点。高瀛做了一个四层水果蛋糕摆在咖啡厅正中间，白色的奶油厚厚一层抹在蛋糕胚上毫无装饰，只用软刮片抹了几片带金粉的红晕推叠出层次，一根细麻绳绑住寥寥几支淡色玫瑰系在每一层蛋糕的周身，极致的简洁干净。
　　季瑶噘着艳丽红唇在蛋糕前摆了几个造型拍完照正准备发朋友圈，姜琮走过去帮她把照片下的禾禧位置信息点出来，一起发了出去
　　姜琮道：“帮禾禧打个广告，谢谢你。”
　　刚想走，季瑶拉住他的手，边撒娇边扭着身子：“上次见完以后约你出去玩你都说没空，是第一次见的时候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姜琮微微一愣，旋即礼貌地报以微笑：“忙，一直没休息，不好意思。”他想将手挣脱出来，奈何季瑶抓得有些紧，姜琮只得低声道：“很抱歉，我已经跟介绍人说清楚了，但她可能没告诉你，我们可能不是很合适，你太年轻，真的对不起。”
　　“我今年25岁，你35，才差了10岁，为什么不能试试？”少女的手被不着痕迹轻轻挣脱开，却不依不饶撒着娇。
　　姜琮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脑勺，用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口气说道：“年龄差距太大我们会有代沟，不会长久的，我不适合和自己小这么多的女孩做伴侣，明白？”
　　“年龄有什么关系，星座般配就行啦！我天蝎，你巨蟹，绝配呢！”季瑶扑闪着晶晶亮的大眼睛。
　　“……”姜琮顿时脑仁儿抽疼。
　　咖啡厅外，戚妙恰巧看到了那个“摸头杀”，霎时间呼吸停顿了半秒，打着颤呼出后半口气，转身冲进了大堂里的卫生间。

　　飘着清爽英国梨香味的厕所隔间里，戚妙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坐在马桶盖上安静地掉着眼泪，刚换上的制服围裙被砸出一个个深色水团。
　　暗恋是最奇怪的自我作战，一个不留神就会败得莫名其妙。
　　少女的悲伤来得克制隐忍，禁锢在密闭的狭小空间里，被无数压在身上透不过气的阴雨笼罩，并不仅仅因为季瑶握着姜琮的手或姜琮某一句戳了她心窝的话，而是戚妙内心明白，那些即将上演的离别，必然会如期而至。
　　禾禧会站在原地不动，姜琮也会，但她得走。

　　戚妙尚且哭得平静，忽然，外面飘进一阵梨花带雨的哭声，由远及近，转进了厕所。
　　“呜呜呜……他算什么东西！竟然嫌弃我年纪太小！我还没嫌弃他死过老婆孩子呢！”季瑶带着哭腔的柔弱声音里带着愤懑的尖酸，正冲电话里的朋友娇蛮地抱怨着。
　　刹那间，“哐啷”一声隔间门板砸出了巨响！季瑶吓得手机摔在了地上，抬眼望去，戚妙哭肿的凤眼露出凶狠的目光，她一字一顿说：“你、敢、再、说、一、句！”
　　季瑶眯着眼道：“我还以为谁呢，又是你！他就是克妻克子，我说错了吗？和他相过亲的哪个不知道！活该他……”
　　“你给我闭、嘴！”
　　怒气掀翻了禾禧恬静的夜晚，少女清净的脸庞挂着泪珠，却怒目望向季瑶，手里攥紧了拳头……

　　程锦年那天说什么来着？他让池程相信他，宴会这天一定会很精彩的……
　　这是什么开了光的大宝贝乌鸦嘴！
　　程锦年冲到一楼时，望着眼前的情景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

　　大堂柜台处，密密麻麻挤着饭前还没来得及帮老板办入住的助理秘书，人多到林霁月亲自开了一条vip通道check in。说话间，几个助理女孩不知交头接耳了些什么，猛地往大堂落地窗边望去，忽然齐齐爆发出一阵丧心病狂的叫喊声，如闪电般冲了过去。
　　而大堂落地窗边的沙发上，罗倾好不容易等到了那位前影帝，两人刚寒暄几句，准备交接行李时，一大群女孩疯了似的哭天抢地冲了过来。
　　罗倾一头雾水：“操，什么情况！”
　　吴导演一脸难堪：“怎么又是这样！”
　　罗倾看向他，为什么要说“又”？这货是什么吸粉体质，磁铁做的吗？罗倾来不及思考，倏然牵起吴导演的手冲向电梯，人群呈弧线状如潮水般追着他们直奔而去。

　　而此时门厅前的空地上，所有前厅部剩下的员工正七手八脚围着一个神志不清的老太太，老人又哭又笑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唐笑正安抚着她，听到脑后“啊啊啊”呼啸而过的女孩尖叫声，神情绝望而崩溃地拿出对讲机通知保安全部出动保护吴导和罗倾，旋即焦头烂额地拨通了高科园派出所的电话。
　　“喂，我这里是禾禧国际大酒店，我们酒店好像误入了一位患有老年痴呆症的老人，她说不清姓名和儿女的地址和电话，你们能来一趟吗？”

　　程锦年看着他们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顿时嗡嗡作响。恍惚间，大堂后面的洗手间方向传来薛如雪杀猪般的嚎叫：“程哥！你快来啊！拉不住了！”
　　“卧槽！妙妙！”程锦年顾不得眼前混乱不堪的场面，拔腿跑向洗手间。

　　女厕所里，戚妙和季瑶的长发都已经散乱不堪，扭打在一起根本分不清缠绕的胳膊腿都是哪个的，姜琮和薛如雪一人拉一个刚刚分开她们，俩人转身又扑打在一起掀起一阵毫无章法的拳打脚踢，两个拉架的都被无辜殃及揍得眼歪嘴斜。
　　不要低估少女们的战斗力，人们对此一无所知。
　　戚妙掏出混乱间从厕所洗漱台上抓下来的洗面奶，挣扎着挤出一坨抹在季瑶的脸上，大喘着气喊道：“看你那张脸涂得跟调色盘似的，你那迪奥999都给你涂得只剩666了吧！”
　　“你，你个疯子！”季瑶拽住戚妙已经乱成一团的长发，掏出口袋里的口红朝戚妙的脸戳去：“你嫉妒是吧，让你涂个够！”

　　程锦年简直被这种化妆式掐架惊得目瞪口呆，冲上去帮姜琮一起拉人，奈何程秘书只剩下一只手，战斗力实在有限，没几下就被少女们掀翻在地，他腾出空呼哧带喘地问战斗中的姜琮：“你他妈让他们在厕所摆洗面奶干什么！下次记得摆卸妆油，一了百了！”

　　忽然，门口不知谁喊了一声：“别打啦，警察来啦！”
　　姜琮：“？？？”
　　程锦年：“！！！”
　　不是说警察都是最后才来的吗，高科园的派出所简直风驰电掣救民于水火。
　　警察是唐笑叫来安顿失智老太太的，顺带手处理了高潮迭起的干架少女，更顺带手扼杀了即将发生的追击明星拥堵事件。
　　Triple Kill！

　　程锦年喘着气和姜琮背靠背瘫坐在女厕所里，俩人嗓子冒烟，筋疲力尽，仿佛是他们俩刚打完一场架。
　　莫荔荔端了两杯水过来递给他们。
　　“警察走了没？”姜琮头一次觉得自己的体力刚不过少女。
　　莫荔荔：“走了，都处理完了，老太太的家人过来领人了，女孩们都回去休整了。”
　　程锦年扶着断手一口水差点喷出来：“莫总，能别说休整吗，总感觉她们还要再打一场的意思。”
　　俩人喘着直摆手：“吃不消吃不消。”
　　莫总笑看他们一眼：“你们非要坐在女厕所里？要给你们拿一桌麻将来吗？”
　　程锦年摇头，他拱了拱姜琮，说：“你知道妙妙今天为什么动手吗？”
　　姜琮从怀里掏出一包烟来，发现已经被揉成了一卷：“艹，女孩真是太猛了——我哪知道，季瑶惹她了？”
　　程锦年笑着站起身，揉着酸疼的腰，说：“妙妙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你说什么？”姜琮尚未来得及反应，莫荔荔率先惊呼道。
　　反正姜琮的表情仿佛是被雷劈了，一脸的身心疲惫缓不过劲儿。

　　程秘书应付完棘手的敌人又拉了场少女架，分身乏术地把自己的正经任务给忘了——拦住霍总的前任。
　　池程和霍晨曦匆忙下楼处理完前台的一团混乱，送走警察正准备上楼。
　　池程叹了口气抹掉额角的汗滴，讪讪道：“今晚上的美女都太生猛了，我刚才差点被追吴导的那几个小姑娘撞飞了。”
　　“厕所那两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啊，”霍总感叹道，“不过，镁铝都是活泼金属，搁一块可不得炸么！啊，这么说来，中华文化真是博大精深。”
　　池程仿佛发现了什么奇葩生物：“你在美国不是学西方文学史的吗？”
　　霍总理所当然道：“因为我几年前睡过一个在德州理工学化学的男孩啊，为了追他，我补习了半年初中化学呢！”
　　“……”
　　正在俩人准备就化学男孩的话题继续深入交谈下去时，楼梯口响起一个温润的声音。
　　“池总、霍总！”
　　池程和霍晨曦一起循声转头望去——这不是曾经被霍总睡过、目前暗恋池总、没被程秘书成功拦住的、顾延的那个小秘书邵园嘛？！

　　霍晨曦一脸惊悚：“我滴个马呀！”
　　池程拍拍他的肩：“的确是你的马。”
　　俩人硬着头皮上前与邵秘书打招呼，霍总的声音忽然柔软起来：“小园！你怎么在这儿！好久不见了，特别想你。”
　　要论秒变脸的技能，霍总的表演功底绝对值得池程给他投资拍一部电影直接申报奥斯卡最佳男主角。
　　池程转头看着霍晨曦一秒内从惊悚脸变成思念前任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的样子，震惊到忍不住想给他鼓掌。
　　邵园淡淡一笑：“的确很久不见，自从那天早上你从我床上消失以后。不过霍总看上去这些年憔悴不少，脸色有些难看。”
　　霍晨曦面如土色：“……唉，岁月如剃刀，刀刀薅鸟毛啊。”
　　池程猛地一噎，悄声问：“你哪学的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词儿。”
　　“这家伙是中文系的，我当年为了睡他补习了半年小学语文。不用仰慕我，学习就是得有一日千里的效率。”霍总抬着眉毛冲池程一副“你懂”的表情
　　“……”池程简直要给霍晨曦与“日”俱增的学习能力跪下了。

　　邵园似乎早已在内心把霍晨曦打入了冷宫，故意不理他，转头朝池程微微颔首，脸红道：“池总好，顾总在禾禧的黑卡已经开了，公司已经退了别家的长包房，以后就住禾禧了。”
　　“帮我谢谢顾总。”池程尴尬道。
　　邵园继续说：“还要感谢池总答应帮维诺的忙，”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瓶包装精致的香水递给池程，说：“一点点小礼物，我知道池总不缺这些，但是是我的心意，请您不要嫌弃。”
　　香水是TF的烟草乌木，的确是池程喜欢的那款，霍晨曦问：“你怎么知道池程喜欢这款香水？”
　　“是我跟程秘书打听的……”
　　池程猛然想起程锦年给邵园的那张自己的资料表，咬牙切齿地想当场把程秘书活剥了。
　　霍总憋着笑拍拍池程的肩：“啧啧，要论跟前任处好关系，谁都不是你的对手。”
　　“滚！”

　　池程尴尬地接过烫手的香水，忽然听到不远处徐晚风温软的声音：“晨曦，你们在这儿啊！”
　　池程歪起嘴角，刚想把霍晨曦这个贱货扔给徐晚风收拾，猛一抬头，便看到程锦年站在徐晚风身边，眼睛盯着自己手里那瓶香水。
　　“……”
　　五人各怀心事相对而立，非常适合组个乐团唱“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片刻后，程锦年低头一言不发地走出大堂。

　　池程望着程锦年吊着胳膊黯然的背影，心里猛一揪紧，刚想追去便被邵园轻轻拉住：“池总，顾总还在楼上等您商谈要事。”
　　以徐晚风的玲珑心思，早把程锦年和池程的别扭看在眼里，他淡淡拍开邵园的手，问：“你哪位啊？”
　　霍晨曦猛地呼吸一滞，立马接话：“他是维诺药业顾总的秘书。”
　　邵园轻轻一抬眉毛：“也是晨曦的前任，您是……？”
　　徐晚风盯着邵园：“巧了，我是晨曦的现任。”

　　我勒个去，现在情敌见面都这么正面刚的嘛？！霍总快崩溃死机了……

　　霍晨曦悄声问池程：“这种情况下我是不是该马上跑？在线等，有点急……”
　　“来不及了，我看你需要去学一门新学科。”
　　“‘前任关系学’吗？”
　　池程轻哼一声：“就你这日新月异的前任规模，你得学‘公共关系学’！”
　　“………………”

　　门外还在飘着雨，纷纷扬扬的细碎雨脚连接着水天之间。
　　程锦年在廊檐下站了一会儿，一时不知自己该往哪里去，反正不想回去看那四个人的精彩剧情，门童这时递来一把黑色大伞。
　　尘埃悬浮物被雨水冲刷干净，只剩下满鼻腔潮湿的清新泥土气味。程锦年撑着伞穿过草坪往湖畔走去，草间的潮湿很快传递到脚底心散发出阵阵寒意，程锦年缩了缩脖子，转头发现香樟树下站着一个人。
　　“顾小姐？”
　　顾盼姿回头望向程锦年，笑言：“看来你也是出来透透气的？”
　　程锦年走过去将伞紧靠顾盼姿那一边撑着，两人站在树下，静静看着湖两岸的灯光在胥子湖中起伏成波光。
　　“一层层拉开树枝，你看树站着睡觉。”顾盼姿没来由的，兀自说了这么一句。
　　“你也喜欢顾城的诗？”程锦年问。
　　“谈不上喜欢，就是每次看到禾禧这棵树，就会想到这句。”
　　“今天的生意谈得不顺利？”
　　“大概，是吧。”顾盼姿轻轻低了低头，脸上闪过一丝失落。
　　“其实顾小姐不必这么费劲，有池总和霍总的支持，你又何必这么累？”程锦年说的是大实话。
　　“我跟池程分手了，这你知道吧？
　　“嗯，知道。”程锦年轻轻应答，听到池程和她的事，心里一沉。

　　雨水顺着密集的树叶一滴滴滑落在程锦年的肩头，握伞的右手已经有些僵冷麻木。
　　顾盼姿轻轻将伞往他那边推了推，说：“既然分开了，我就不能再这么依赖他，没这个道理。”
　　“……你不必这么想，池程还是很愿意帮助你的。”
　　“帮助……的确，但是我不想要他总是这样施舍给我帮助，我想靠自己，毕竟以前我们还各自有利用价值，现在既然分开了，就没理由再这样让他平白无故帮我。”
　　“什么施舍，你想多了……”程锦年刚说完，忽然猛地噎住：“你刚说什么……什么利用价值？”
　　顾盼姿仰头看着程锦年，酒店外墙的灯光从他身后方向打来，把他的侧脸勾勒得无比俊俏，顾盼姿小声道：“池程……难道到现在都没告诉你？……”

　　程锦年心念电转，直觉这中间一定有事，他喉头微微一咽，连猜带蒙淡定说道：“嗯……说是说了，就是，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顾盼姿将额前潮湿的碎发捋了捋，笑道：“你不明白？锦年，我一直以为你是最聪明的人，这么明白的事你竟然看不明白！不过也是，身在其中，很多事都是看不清的。”
　　程锦年没有说话，定定看着顾盼姿，等着她的答案。
　　顾盼姿无奈地牵起嘴角一笑，说：“锦年，他还能为了什么，跟我假扮情侣，还不是为了你。”
　　什么玩意儿？！程锦年内心爆出一声怒吼。
　　不知道是不是阴雨天实在太过潮湿，程锦年咬着牙尚未来得及消化顾盼姿的话，他左手的骨头里，忽然爆发出一阵钻心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