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阿临想做人了吗》小墨画扇

14、半人半魂

　　前方隐约有些光亮，有人正用铁叉子拨弄着火炭，浅蓝色的眼瞳里闪烁着炭火。

　　临怕是她看错了，又用心意流试探道：“阿辉？”

　　那个人愣了下，慢慢转过头来，真的是阿辉。临从床上坐起，阿辉却不再看她，在他的眼眸里，只有火炭在静静燃烧着。

　　“临大人，你也是会死的，知道吗？”

　　阿辉的心意流和往常一样温和，但他抿着嘴，完全没有往日嬉闹的神态，看上去很不妙。临低下头。

　　阿辉是生气了吗？是在怪她去登记成为奴隶吗？还是怪她弄得一身伤呢？

　　在临思考的时候，阿辉继续用心意流说着：

　　“雪木之魂，死法有三。一，树死而魂灭；二，魂灭而树亡；三，为人而亡。雪木由灵鸟守护，不会有事。

　　临大人，作为魂魄，除非你自己想不开，否则没有人能杀死你。但如果你选择做人，自你转化成人那一刻，你就和人一样会衰老，一样短命，脆弱。”

　　阿辉仍旧看着炭火，但语气比往常轻柔得多，“临大人，你现在是半人半魂的状态，你比人类状态还要脆弱，不要做危险的事，好吗？”

　　阿辉转过头来，浅浅地笑着，浅蓝色的眼眸有些阴暗。看阿辉有些疲倦的样子，临鼻子一酸，点了点头。

　　“临大人不想问点什么吗？”阿辉浅浅一笑。

　　“阿辉，你最近去哪了？”

　　临想了想，轻声问道。她来到人间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阿辉，也不知道他之前都去哪里了。

　　“一直在临大人附近啊。”阿辉笑了，“自临大人从人间回来，十年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听到阿辉说一直在附近，临有些开心。原来他一直在她附近啊，也许是怕打扰到她，所以才没现身吧。可是听到阿辉说什么十年，临又有些困惑。

　　在她的印象里，她一直待在雪国，只是八年前生了场重病失忆了。直到莲宁的到来，才让她意识到，她去过人间。

　　“临大人睡了两年，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阿辉好像在说着什么遥远至极的事情，眼神也有些迷离，“这八年，临大人怪过我吗？”

　　为什么要怪阿辉呢？怪他那次指着雨烛叫“呆瓜”，害她学着叫了声，遭到雨烛的死亡凝视吗？还是怪他每次训练都把自己摔得半死不活？

　　可阿辉下手那么狠，也是想逼她好好练武啊。毕竟她身为“雪国国主”，武力值却连百岁的灵鸟都不如，确实不像话。

　　临摇了摇头。

　　阿辉笑了下，继续用心意流说道：

　　“每次实战训练把临大人摔那么惨，临大人早就恨死我了吧。可是只有这样，才能给临大人上药啊。只有遍体鳞伤，吸收药才会更快，临大人才会更快地恢复成灵魂状态。”

　　临愣住了。阿辉他究竟在说什么？

　　“抱歉临大人。当时临大人奄奄一息，要救你，就只能把你变回灵魂状态。”

　　阿辉顿了顿，继续讲道：

　　“灵木之魂本来只有一次转换的机会，只要选择了某一种生物，就会变成那种生物活下去。但临大人，现在你有第二次机会。你可以再选择作为树魂，还是作为人类活下去。”

　　“八年来，我们一直都想把临大人变回树魂状态。可最近阿辉觉得，临大人有权决定，自己是要作为人，还是作为魂魄活下去。”

　　临愣愣地看着阿辉，这些话她从来就没听人讲过。

　　一直以来，她只知道她是雪木之魂，只知道她是雪国国主，从来不知道她是半人半魂的状态，也从来不知道她可以选择作为人，还是作为树魂活下去。

　　阿辉为什么突然跟她说这些呢？是看她没照顾好自己，说这些话吓唬她吗？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阿辉都会陪你。”

　　阿辉一脸温柔地看着她，眼神那么诚恳柔和，不像是在开玩笑。大概是猜到了她的心思，阿辉突然笑了起来：

　　“要是雨烛知道我跟你讲这些，肯定一掌把我拍死。”

　　听到这句话，临明白了。

　　阿辉说的都是真的。之前没告诉她，只是因为不能告诉她而已。

　　“阿辉……”

　　临正想问一些事，突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响。她望了过去，原来是地铺上的竹翻了个身。

　　“这家人挺好。”

　　阿辉饶有兴趣地看着竹，

　　“当时临大人晕了过去，他就跑了过来，脱下黑袍披在临大人身上，又跟别人借了帽子，背着临大人走了很长的路。明明自己都快被虎兽咬死了，还想着来救临大人。真奇怪啊，为什么对一个奴隶这么好呢？”

　　听到“奴隶”这个词，临突然想了起来，用心意流问道：

　　“对了阿辉，为什么我是奴隶啊？自从来到人间，我就老被叫‘贱奴’，听上去好卑贱啊……”

　　阿辉一边用心意流说着“不知道”，一边笑得跟知道一样：

　　“阿辉在城里撒了不少雪花，临大人安心在这里体验人间生活，不懂的多问问青阳少主。至于调查过往的事，就交给阿辉好吗？”

　　从阿辉这里是得不到答案了，临没再追问，只是开始思考阿辉的提议。

　　论智商和情商，她比不上阿辉，论灵活和战斗力，她也比不上，让阿辉去调查也许会更好。只是……

　　“阿辉，你这么久没回雪国，不好吧。”临有些担心。

　　阿辉笑道：“我这个抓了国主的叛徒，还回去干嘛。”

　　“什么？”临原本以为阿辉说叛族是演戏，可阿辉现在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

　　“是演戏啦。”阿辉伸出手来，又缩了回去，仍旧是笑着，“好啦临大人，调查的事就交给我吧。等调查好了，阿辉会跟临大人讲的。”

　　看着阿辉那双浅蓝色的眼眸，临一时无法拒绝，点了点头。

　　“临大人在想好之前，不能吃人间的东西哦。”叮嘱完这一句，阿辉笑了笑，恢复灵鸟的形态飞出了窗外。

　　临看着窗外的景色，半响才缓过神来。

　　等阿辉走了，临才发现她还有许多问题没有问，比如为什么她现在是半人半魂的状态，为什么他这么信得过这家人，为什么让她留在这里……只能等他下次来再问了。

　　临回过头，突然一个灯笼闯进了视线里。临下了床，轻轻地走到桌子旁，拿起了它。

　　这是她当时看了很久的灯笼吧，还因为夸它好看被说了呢。它为什么在这里呢？

　　临看了一眼竹，是他带回来给她的吗？他明明昨晚还把剑横在她脖子上，现在居然愿意给她买灯笼。是对她改观了吗？

　　这样想着，临有些开心，开始欣赏起灯笼来。灯面的画里，一群小孩正在花海里玩，父母们则在一旁，有在一起说说笑笑的，也有单独手拉着手看风景的。

　　看着看着，临突然有些伤感起来，放下了灯笼。

　　这应该是竹他们才拥有的经历吧。大家都是人，一家人在一起开开心心的……

　　她这是在羡慕吗？做人有什么好，人多脆弱啊，容易受伤，容易生病……生病……竹的父亲，好像病了。

　　临看了眼熟睡的竹。他侧身睡着，背对着床，一只耳朵紧贴着地面，一只耳朵耷拉着，看样子睡得很香。

　　临轻轻叫了他几声，他没有醒。

　　临想了想，应该是可以碰他的，临摇了摇竹的肩膀，因为怕他生气，临也不敢用力。他突然抓住临的手，好像是醒了。

　　临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可是等了一会，他都没有开口，而临轻轻一挣，他的手就滑了下去。最后临深吸一口气，使劲摇了摇他的肩膀。

　　“啊，”竹终于睁眼了，尽管只是瞥了临一眼，撇下一句“湘儿别闹”，随后又闭上眼去。
　　临正想再摇一摇，竹却猛地睁开眼，一把从地铺上坐起，转头看向临，愣了几秒，而后长吁一口气，以手捂面，道：

　　“还以为见鬼了呢……”竹揉了揉眼，“你醒啦雪沿……”

　　“竹，我想见阿爹。”临开门见山。

　　竹愣了几秒，反问道：“你想见我爸？”

　　临点了点头。

　　竹苦笑道：

　　“你可以叫我爸‘家主’，叫我妈‘家母’，只是不能叫‘阿爹阿娘’了，这是我对我爸妈的称呼，不是通用的‘尊称’，知道了吗？”

　　在雪国，岛上的灵鸟妖兽，除雨烛外，大家都叫临“临大人”，并没分亲疏，临一时也不知道叫‘阿爹阿娘’错在那里，但还是听话地点点头。

　　“现在这么晚了，还是明天再见吧？”

　　临摇了摇头道：“阿爹……家主病了十多天了，再不治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竹的语气突然加重了，似乎没听懂她的意思。
　　“我说我想救家主。”

　　临也加重了语气，勇敢地迎上他的眼眸。她只能医治自己爱的东西，尽管如此，看在他之前照顾她，现在又给她买灯笼的份上，她还是想帮下忙。

　　竹好像不相信，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低眉说道：“别开玩笑了，睡吧。”说完，他慢慢躺了下去，又把大衣盖好。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质疑临的医术，临也不想跟他打包票，说什么一定能治好。虽然醒来之后感觉状态还行，但灵力恢复了多少，临也不太清楚。可是临不想就这样放弃。

　　临看了眼竹，他睁着眼躺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已经跟他说过了，应该没事吧。临站了起来，转身走下楼梯。

　　楼下很暗，虽然能看见物体，但还是不太方便。临运起灵力，由灵力化作的雪花在空中绽放开来，澄澈的白光照亮了四周。

　　临的左手边是一面屏风，右手边是一个灶台，斜前方摆着张小方桌，还有几张小板凳。临看向屏风，屏风后面好像有一张床。临正想绕过屏风，却撞到了什么东西。前面明明什么都没有，是结界吗？

　　“什么人？”一个沙哑的女声响起，是竹的娘亲素节夫人。

　　“家母，我是雪沿。听说家主病了多日，我自小学医，略通医术，想帮家主看一下。”

　　临担心素节夫人会跟竹一样，于是搬出阿辉演巫医时说的“自小学医，略通医术”，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也不知道说话的语气对不对，毕竟这是临第一次当奴隶，而且阿辉也从来没教过她怎么像奴隶一样说话。

　　素节夫人没有回话，临想了想，又补充道：“最近雪沿受了青阳氏很多照顾，也想为青阳氏做点什么。请家母给雪沿一个报恩的机会。”

　　临也知道，这里不是雪国，深夜求见，说想给家主治病，谁肯信呢？

　　阿辉也说过，说话做事都要讲究动机，这是人类的思维方式。也不知道她给出的这个动机，素节夫人认不认同……

　　临正担心着，却听到了素节夫人的回答：“进来吧。”

　　临试着往前走了一步，果然没再撞到结界。临转头一看，素节夫人正守在床旁，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人，看见临进来了，突然眼睛一亮，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