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玉玦》日月曌卿

1、【壹】王煜城

　　相遇的那一年，我们都是十六岁。
　　廊下银雪覆盖，院里梅花微红，角落里许是下人们堆的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我一样没人陪伴。
　　我走过去拍拍它，为它有些破损的身子重新修补。
　　她的突然出现便是那时的事，如今我心智已然好了，却记得依旧清楚。
　　我还记得她穿着那件红色的皮毛斗篷，站在漫天的飞雪之中，桃心形的小脸模糊地藏于她呼出的串串白气后面，也许是在向我微笑。
　　很少有东西能把我从堆雪人一类的活动中拉出来的，很显然，她做到了。她缓步走至我身旁，小巧的鼻尖被冻的微微泛红，杏儿似的双眼又黑又亮，略带好奇的打量着。
　　这样子实在是像一只小动物。
　　“我叫虞向青，想必你就是王家少爷吧？”她笑着说道，声音像一段丝绸般软软滑滑。
　　我从雪人旁站了起来，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后傻笑着问出了一个后来据她说特别煞风景的问题：“你是狐狸吗？”
　　她显然有些吃惊，但并没有像其他大家闺秀一样指责我的无礼，而是笑得更深，好看的杏眼眯成了弯弯的月牙，白皙柔嫩的手半握成拳挡在红唇前，越发像一只发现了猎物的小狐狸。她手腕上翠绿的碧玉手镯，和她一身烈火一般的红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有些刺眼，却令我将这画面深深印在了脑海。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向青手上佩戴的不是完满的翠玉手镯，而是代表决绝的翠玉玦。
　　环玦之差，谬之千里。
　　就在我差点沦陷在这冰天雪地中绝美人儿的微笑里时，她却吐出了让人彻底僵硬的四个字。
　　“你、猜、对、了。”
　　她清脆的声音回响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庭院中。更吓人的是，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她头上冒出了两只毛茸茸的红色耳朵。
　　小姑娘不再笑了，而是换上了一副思索的表情，仔细地打量着眼前人，目光闪烁。
　　受到了惊吓的我脚下退了退，心里刹那间奔过各路法力高强的神仙。
　　“——你你你你别过来啊！我家可养着法力高深的道士呢！小、小心我叫他们收了你！”
　　这话当然成功的激怒了面前不知是人是妖的向青，她突然甜甜地笑开，娇羞的问道：“是么？”
　　然后上前一步，两人几乎鼻尖挨着鼻尖的近。
　　“——嗷呜！”
　　突然，她像猛兽一样咧开血盆大口，咆哮了一嗓，将我的额发吹成了中分，只要我微微的低头，下巴就能因撞到她洁白小巧却无比尖锐的牙齿而皮开肉绽。
　　好吧，我承认奶娘李妈妈讲那些鬼鬼怪怪的故事对自己的影响很大，慌不择路的逃跑是我当时唯一的反应。毕竟在那时的我看来，生命比美色重要得多，活着还可以啃鸡腿斗蛐蛐，要是死了就会被装进一个大箱子埋到地底下，那多没劲。
　　李妈妈毫不留情地把跑回去哭诉的我训斥了一顿，并再三叮嘱一定不能把这些痴话讲给爹和娘听。
　　“我的少爷哟，这向青姑娘可是夫人和老爷打算给你娶的新媳妇，可不行发痴吓着人家！”李妈妈一边为我梳理散乱的头发，一边半怜爱半警告地唠叨着。
　　我默默地在心里泪流满面，你们才痴！那明明是个狐狸精她自己都承认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虽然李妈妈以各种理由帮我赖在房间不出去找借口，但奈何父亲大人一句话，我又不得不见到了那小狐狸精。
　　“如今我儿风寒痊愈，你俩也该见见面了，免得成亲之日怕生。”母亲一脸掩不住的笑容，拉着向青的手说得十分亲热。
　　实在是想扑过去救亲娘，但是奈何这母狐狸妖力太强，逼得我眼下只能躲在李妈妈后面暗自愤恨。
　　“母亲别信这妖孽！孩儿已经知道她是只狐狸精变的！”
　　一直坐在座位上的父亲听了这话，将手中端着的紫砂茶杯重重放回到小几上，怒声道：“你这孽子如今又说什么鬼话！向青是我故人之女，怎能容你这般诋毁？！”
　　有口不能辨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母亲瞪了自家儿子一眼便转身走过去安抚父亲，连李妈妈都扯着我的衣袖示意我低头认错。
　　倒是一旁的罪魁祸首狐狸精，突然地跪了下来，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条帕子，捂着口鼻嘤嘤假哭。
　　“向青本就知道配不上煜城少爷……但见今日少爷如此厌恶，向青又怎能厚着脸皮留下惹人嫌！只可怜我那娘亲，身患重疾连遗愿都不能得偿……”
　　她句句哽咽，幽怨地看向王氏夫妇，真叫个泪眼朦胧我见犹怜。眼见母亲眼眶泛红，我心道不好，爹娘怕是要信了这狐狸精的苦肉计。
　　“向青姑娘尽管放心，王煜城的事伯父还是可以说了算的，这几天全府好好准备准备，待到过了年，你就是我王家的媳妇！”
　　父亲坚决的表态下，儿子的意见就显得有些可有可无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死狐狸眼中含着泪，手帕捂着的嘴却是笑的。
　　……
　　转眼便是除夕这天。
　　祖父死得早，父亲又是哥儿几个里混的最好的，由此每逢过年的时候，几个叔父就会带着家眷到我家过年，说是这样才有了些热闹气氛。
　　可我不这样认为。
　　家里突然多了五六个小孩儿，原本完整属于我的小庭院现在却尽是别人的欢声笑语。这些弟弟妹妹不喜欢我，是能从眼神看出来的。尽管如此，一年又一年也就是这样过来了。往常过年我也就是独自坐在长廊边，看着这群小孩子嬉闹；又或者一个人发呆，对他们偶尔的戏弄也视而不见。
　　而今年，我身边却多了一只牛皮糖似的狐狸。
　　狐狸精，诡计多端，无恶不作，以吸食男人阳气来保持自己容颜，虽然美丽无比但是却是红颜祸水——《封神传奇》我已经能背的很熟，自然了解这其中的厉害。
　　奈何这死狐狸狡猾非常，下手极为迅速，进府不久便和上上下下男女老少打成一片，甚至还成了弟弟妹妹们中的孩子王，成功迷惑了大家的视线，除了聪明绝顶的她夫君——其实十分不情
　　愿成为她夫君的我。
　　对，二老没有这么高的觉悟，在这狐狸进府不到半月时就逼着我与她拜了堂，又愣是被各路人马塞进了洞房。
　　洞房是什么？我并不是很清楚，只是在成亲头一天晚上让李妈妈绑了强行叫我看一些小册子。里头每张都有两个小人摆着一些奇怪的动作，情节却又不是像武侠画本里的那样引人入胜，
　　都是些无趣的纠缠，这反而让我看得有些反胃。
　　据李妈妈说，必须要和那死狐狸做这样的事才能有小宝宝——
　　啊呸！
　　那狐狸精肯定打的是吃了我的算盘，怎么可能让她得逞？
　　许是前几日的祈祷起了作用，成亲晚上当我被五花大绑扔进所谓的新房的时候，并没有人注意到我袖子事先藏好的瓷杯碎片，我划断了绳子，看了一眼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头顶红绢的狐狸精新娘子，便轻手轻脚的从卧房坏了锁的后窗户溜走了。
　　可虞向青自始至终都没有摘下红盖头，任凭我如何折腾，也不费心思去阻拦，直到我折腾出房间才笑着自己扯下盖头，熄了灯倒头大睡。
　　新媳妇哪里有新婚夜独守空房的道理？这件事情被父亲听说了，气得罚我跪了祠堂。说起来彼时的我真是个小孩脾气，宁死不屈的要自己睡，不让还真不起来，愣是从晌午跪到黄昏，跪累了就干脆躺在地上大哭。
　　父亲母亲经不起我的哭闹，同居一事只好作罢。
　　“唉，别人家的少爷这个年纪要闹也是闹着要娶妻纳妾，孩子都该有了！你这傻儿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这个窍呢？”母亲抓着我的手这样说到。
　　一点也不想开这个窍的我是用钢铁一般的意志和几近报废的双膝换来了阶段性的胜利。
　　我自以为，多个新媳妇儿什么的，原本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估计八成也会像府里的丫鬟一样躲着我走。
　　但是我错了。
　　这家伙不仅每天变着法子去讨父亲和母亲开心，还动不动就在我眼前晃悠，每每见了就左一个“夫君”右一个“夫君”的叫，脆生生的嗓子听得我愣是肝颤。如果不理她，她便盯着人自娱自乐，也不搭话，好像在看自己养的宠物玩耍一般，让人极不舒坦。
　　每当我转头想严词赶她离开时，她都会眨着那双水汪汪的杏眸笑笑，无辜的好像一头小绵羊。偶尔也会趁我发呆时伸出白白的爪子，哦不，是手，在我面前晃一晃，不怀好意的问道：“夫君……你怎么呆掉了啊？”
　　长得好看又怎么样，祸水！
　　我在心里这么想。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别说，我还真是躲不起。
　　尤其是最近，不管我走到哪里，都好像有人向她及时汇报。于是现在她就笑着坐在我旁边乱晃。
　　还未待我出声赶她走，一阵惊雷就炸响在了耳边。原来是一个调皮堂弟点开了一串小鞭，正拽着在院子里乱窜，把几个表妹吓得连连后退。
　　我呆滞了，向青却拍手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我缓过神，心里恨这狐狸害我分神才被小事惊吓。
　　“向青可不知道刚夫君在想什么！”她眨了眨眼，表情由无辜转向暧昧不明，“哎呀呀，莫不是夫君……在想妾身吗？”
　　听了这话，我差点背过气去。
　　你看看，谁能不要脸过狐狸精啊？
　　看到我一副要咽了气的样子，这狐狸转了转眼珠，抓紧时机在我耳朵旁炸响了第二道惊雷。
　　“若真如此……夫君，我们同房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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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了几年前读聊斋时随意写的小片段，文笔幼稚，整理成文传上来让大家一起嘲笑下，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