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山海敬余生》姜一尾

2、第一章

　　这一年，是2003年。
　　一场病毒迅速席卷了全国，无数悲欢离合上演，比之电影还要惊心动魄。
　　与此同时，《无间道》三部曲如一颗璀璨流星，点燃了香港电影最后的辉煌。
　　同年，张国荣于文华东方一跃而下，一代传奇就此谢幕。
　　漂洋过海的《天国的阶梯》，却让全亚洲的少女哭到睫毛脱落，车祸、失忆和绝症组成了偶像剧黄金套装。
　　而在遥远的西半球，悲剧则被赋予了史诗气质，美国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在返航时突然坠毁，七名宇航员全部罹难。
　　仰望星空的深处，是数以万计的牺牲。
　　当然，也不全是坏消息，神舟五号的发射，标志着中国正式加入太空征途。
　　这一年，顾央央十七岁。
　　距离她成为电影编剧，尚还有十年光景要走。
　　……
　　海神钟敲响七下，长尾船靠了岸。火红的落日，将低低矮矮的民居，染上了一层光晕。空气中浅浅的海腥味，合着炊烟里的米香，去往海边码头，渔民的吆喝若隐若现，盼归的人在窗前点了灯。
　　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此心安处是故乡。
　　在这个寻常的黄昏里，顾央央第一次听到了“商熙”的名字。
　　鹿角风铃静了又响，聪嫂冰室的客人换了两三茬，辛起还在跟碗里的红豆冰较劲。他愤恨地用叉子碾碎红豆，仿佛眼前的红豆正是他口中的“狐媚男子”。
　　乍一听这比喻，走神了半天的顾央央，倒是对故事主角来了兴趣。
　　在不客气地去掉辛起陈述中的修辞手法后，她基本理出了脉络：德叔的侄子商熙，就读于国外顶尖商学院，趁着放假的空档飞来二叔家小住一阵。本来这也没什么，可偏巧他不仅是个学霸，还生得貌美如花，岛上的少女们委实坐不住了，喊着要爱德叔家的商熙。
　　“停停停，貌美如花的是辛爷我，他那叫男生女相！”辛起严肃地纠正好友。
　　央央用笔戳了戳辛起的脑袋：“得了吧，你看看你，整张脸像用毛笔加粗写满了嫉妒。”
　　辛起是岛上出了名的混世大魔王，这让身为中学校长的辛家明头疼不已，自己循规蹈矩了一辈子，却有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儿子。
　　央央与辛起穿一条开裆裤长大，据说小时候还差点订了娃娃亲，这让辛起一度后怕，幸好方阿姨够冷静，才没让自家老爹谈下这门亲事，他才能坐拥整座岛的姑娘。可现在他辛起的姑娘们，眼里全是那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商熙，他自然咬牙切齿。
　　看着多年竹马委屈的模样，央央换上悲痛的表情。
　　“认命吧朋友，咱们岛虽说不大，但已经不是你的天下。”
　　辛起：“？？？？”
　　顾央央收好笔记，深藏功与名地挥挥手——“周末别忘了来小剧场排练。”
　　风铃响起，门再次合上。
　　就这样走了？说好的同甘共苦呢！！辛起气得呕血。
　　“一碗红豆冰吃了俩小时，你屁股是长我家凳子上了？”
　　辛起一抬头，就对上了余露华鄙夷的眼神，这女人一向跟自己不对付，如今还来落尽下石，辛起捶胸顿足，真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
　　海雾遮住了落日，只剩一抹勃艮第红。
　　半个月前顾央央和母亲去了趟台北，回来就听说变了天，辛起一顿瞎扯后她还真想会会这位不速之客，可眼下还有正事儿要做。
　　离开码头的冰室后，央央匆忙朝渔村走去。小岛不大，以海神钟为轴，向四角延伸。东西是热闹的集市，一头通向去往城镇的码头，一头是与太平洋衔接的海滩。南北两面则布满了低矮的民居，砖墙被刷上了七彩的油漆，绵延至鹿娘山脚，因此渔村又被叫做“彩虹村”。
　　胖子徐估计是最近沉迷谍战剧，不就是一幅鹿娘山地图，搞得跟我军情报似得，顾央央在冰室破解了半天藏头诗，才推理出地图就放在那幅《春光乍泄》的壁画里。
　　拐过这个巷口，就到了，空气里弥漫着蕉叶的清香。
　　顾央央停住脚步。
　　壁画下，少年弯腰，轻轻吻住了眼前人，天边的红霞晕染了少女脸颊，电线杆上麻雀发着呆，海风吹散了云雾，月亮小心地探出头，蜻蜓落在少年肩上，海浪打在少女心上。
　　此地良辰美景，春光无限好。
　　直到海神钟敲响，少年直起身，顾央央这才回了神。
　　“天快黑了，你先回去吧。”
　　少年声音干净，清澈如海，海里还有落日的倒影。那少女央央识得，是学校舞蹈社的社长傅如意。
　　傅如意将一个东西放进少年手中，微暗的天光里，那东西发着光，只见少女低声说了句“谢谢”，转身离开时，眼睛红红的。
　　奇怪的对话，不像出自恋人之口。
　　央央无意揣测两人关系，她只盼着少年赶紧离开，自己好取出地图。
　　可那少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打量起身后的壁画，央央离得远，只见那少年立在路灯下，背如松柏一般挺直，不知在想什么。
　　壁画上，有一松木矮几，火炉上温着新酒，少年枕着边上的小窗睡去，脸上还挂着笑容。对座的少女趁着少年几分醉意，悄悄站在竹凳上，踮起脚尖，想要伸手去够墙洞里的宝贝。窗外，是冬日飘雪，窗内，是春意浓浓。
　　蓦地，少年伸出手，也如墙上少女般去探取墙洞里的宝贝，可墙洞里装的，是鹿娘山地图。
　　“不问自取，非君子所为。”
　　少年闻声回头。满天星河皆在他眼底，如松下风，如泉中玉。
　　多年后，顾央央想起与商熙的初遇，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夜晚，却为此整整醉了十二年。
　　她一生中，见过的美少年，有意气风发如辛起，有谦谦君子如颜卿，有天之骄子陆时节，还有流光溢彩方小野。
　　可商熙的美与他们都不一样。
　　他有着现代人少有的古典气质，美人在骨不在皮，精心雕刻的三庭，挺拔笔直的山根，眉发如墨，眼含星辰，月光下皎皎而立，萧萧肃肃，高而徐引。
　　颇有魏晋名士风范。
　　一眼望去，顾央央竟忘了来时目的。
　　商熙看了眼手中的地图。
　　“那我便做小人，让顾小姐也来当一回这梁上君子。”
　　商熙从容地收起地图，步入了沉沉暮色。擦肩时，顾央央甚至还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甘草香。
　　等等？她的地图呢！
　　顾央央追了上去，哪还能见着人影，她心中羞愧，大意啊大意，自己竟然贪图美色至斯！任由美人攻城略地。
　　可美人那句“梁上君子”何解？难不成是让她摸黑去德叔家拿地图？德叔今夜在天堂电影院值班，这一去，月黑风高，孤男寡女，央央想想还真有些脸红。
　　算了，再另作它法，总之车到山前必有路。
　　晚风习习，央央哼着新学的流行歌，打道回府。远处的鹿娘山海雾环绕，看不清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