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光》鹤璟

30、我害怕啊

　　自那之后羽小小多次借着自己吃不下去为由，央求着尹怀柔多吃一些，关于羽小小的饭菜，多半都是尹怀柔从没见过的高昂食材，尹怀柔怀着一颗万丈高崖走钢丝般的心态，战战兢兢的持着筷子。心里想的却是一定要对羽小小很好很好，不可以辜负了她的这份善意。

　　当然，这份心存感激并没有持续多久。那日，二人并肩而行，经过几个聚堆叽叽喳喳的女生。

　　女生甲：“你们听说了那个羽小小了吗？她家可是大有来头啊，那不，咱们市的那个极浦公司，就是她妈妈开的。”

　　女生乙：“你闹着玩呢吧，那种大户人家的大小姐放着贵族学校不去，来咱们这白鸟中学干什么？”

　　女生甲：“哎？我骗你干什么，是真的！你看羽小小家的管家还天天来给送饭呢，真是娇贵。”

　　女生丙，挤了过来，加入话题：“是不是那个每天和那个小矮子走在一起的那个美女？”

　　女生甲：“是呗，这两个人有什么好玩的？无非就是拉一个不如自己的人当做陪衬罢了，就像是那个什么……”

　　女生丁补上下句：“鲜花插在牛粪上，真是没文化！”

　　女生甲当即不乐意：“能想出这样的比喻明明是你没有文化！”

　　女生乙：“嘘，说曹操曹操到。”

　　羽小小从小没有听别人耳根的习惯，再加上那几人的议论声极小，拉着尹怀柔没事人一般走过。但是尹怀柔不一样，分外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贫寒的家境造成了极度的自卑心理，仿佛风拂过树叶的沙沙耳语都是旁人的议论声声，指指点点。就算是只有一面之缘的路人，仿佛都向她投过鄙夷和怜悯的眼神。那是恶魔的低语，撒旦的诱惑，一点点把内心的阴暗面翻出来，渐渐汇聚，直到波涛汹涌，吞噬人心。

　　尹怀柔被羽小小牵着的手有一丝微微的颤抖，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配站在羽小小身侧的，羽小小的光芒太炽热，太耀眼，使得本就黯淡无光的她变成一颗黑洞，躲在银河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羽小小一路如常的向前走着，察觉到尹怀柔的脚步越来越慢，便停了下来，一只手抵上尹怀柔的额头，嗓音间还是一片汪洋般的善意：“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尹怀柔楞了一下，别过头去，满心内疚自责，却是想着‘羽小小待我这样好，每次露出一个笑容时都像是跌落凡间的仙女，又怎么可以因为旁人的流言蜚语就辜负这般善意呢，我可真是……’而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只是刚刚走神了。”

　　再往后的日子每一个日子里，都一往如常，羽小小以她温柔可人，活泼开朗的一腔热情感染了身边的许多同学，身边围着的朋友一天天多了起来，尹怀柔性格孤僻依旧，冷冷淡淡畏手畏脚的把自己缩在缝隙里，能说话的人只有羽小小一人。有时正准备跟羽小小说上几句时，甚至都被旁人挤到了一边。摇摇头说算了，把一肚子的心里话憋下，留到宿舍里，那时来找羽小小的人才会少一些，只有那个时候才会有留给尹怀柔的时间。

　　那日运动会，各个班级都购了许多零食，每人一份，唯独分到尹怀柔，没有了，恰巧少了那一份，尹怀柔头都没敢抬，摆摆手说：“算了，我没关系。”

　　分零食的那个同学话语间略带鄙夷，低头睥睨着这个瘦瘦矮矮就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的女生，当真是好欺负极了，但是话语间还是那般冷漠的客套：“那就委屈你少吃一些了。”

　　众星捧月的羽小小哪里听得到这发生在角落里的一阵明讥暗讽，只能听到从围绕着自己身边的转述：

　　女生甲：“你看，生活委员又在欺负人了。”

　　男生乙：“这不是常有的事吗，他自己总能吃好几份，都是怎么来的大家不清楚？”

　　女生丙：“不过，那个小矮子是谁来着？这么久了还不清楚她叫什么？”

　　男生丁见多识广，就算是狗尾巴草般的女生他都不会放过，能请楚的记得每一个女生的各种详细资料，于是扯扯羽小小的手臂：

　　“哎，小小，那个不是原来天天跟你在一起的尹怀柔吗？”

　　羽小小如梦初醒：“嗯？”

　　没有多想，当机立断站了起来，把自己的一份零食全部拿起，就大步向尹怀柔走过去，当着生活委员的面，全部推给了尹怀柔，话语间略带锋利，虽是对着尹怀柔说的，却像是扎了生活委员一把刀：

　　“既然没有了的话，就拿着我这一份好了，怀柔是我最好的朋友。”

　　羽小小带着全班的视线焦点，全部带到了教室里坐着尹怀柔的一角，像是太阳，做什么都会代表正义，顺应民心，昭示天理。

　　议论声又起，是疯人院中最癫狂病人心底的低语，是一切恶念的来源。

　　“那个小矮子叫什么？尹怀柔？从来没听过啊？”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羽小小护着她。”

　　“哼哼哼，这些时日生活委员没少多吃多占班费吧？该滚下这个位置了吧？”

　　“说的是啊。”

　　尹怀柔听着这些能将人淹没的话语铺天盖地而来，抱着头泫然欲泣，把头埋到胸骨里，像是被大雨浇淋的无家可归之犬。羽小小从背后抱住尹怀柔，把她瘦小的身子尽量用自己柔软的腰肢包裹，不至于看上去那么让人心碎。

　　“怀柔，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尹怀柔咬唇不答，死死闭住一张嘴，生怕不小心露出一个缝隙流出半分哭腔，让旁人瞧出自己的懦弱无力，家境贫寒，无依无靠。许多灌鸡汤的人总说贫穷不可怕，只要你还有一条笔直的脊梁，殊不知，没钱的不是那些鸡汤爱好者，难受不到自己身上，怎么能体会到那种逢人便已先矮三分，说话都底气不足的自卑感。尹怀柔害怕，真的害怕，她知道羽小小的家境是多么优渥，就算是羽小小这样说，说着自己是她最好的朋友，本就没有站在同一起跑线，两个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的阶级的人，怎么可能做的了朋友？就算是俞伯牙放下了自己士大夫的身份，行迹山野，放荡形骸，视钟子期为知己，就算是钟子期不惧已一担挑夫砍柴之身敢于平视俞伯牙，自顾评价其琴曲。但是啊，那都是典故罢了，高山流水自古至今也就只有那一曲，到底是曲终人散场，昔人不复在。后世之人，做不到了。

　　“羽小小，我害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