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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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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从何时起的心思？
易瑞记不大清楚了，目光注视着前方，心里却在慢速倒放心事。
树影落在姑娘身上，有一枚阳光正好烙在眼下，随着眼神躲闪而碎成星河。
没有经过丰衣足食的养育，女孩子是很难养得非常漂亮的，即便是有十分的漂亮，饱一顿饿一顿也就只剩了七分，加上脸上身上总有伤痕，七分漂亮都能变成三分。
所以眼前的小姑娘，只能算得上是清秀，决不能到能算得上是倾国倾城，离小家碧玉都差了点，只有一双眼睛还流露着一丝鲜活。
易瑞慢慢就想起来了，起因兴许是某日燥热午后，他和几个小厮在井边乘凉
老爷在午睡，没人管着，小厮便闲聊起来，话题原本是什么已经不记得了，估摸着也是院里的事，在这里做工，哪里聊得来外面的话题？
因而很快便谈论到被弃的夫人头上，院里人都知道这事，下令不准谈也总忍不住提起：原本夫人在娘家是极受宠的，又漂亮又活泼，会读书也爱看书，手巧，说话很招人喜欢，老爷一眼便看上了。
娶回来，小夫人是不愿的，于是变着法子耍性子，说书未读完，图样没画完，刺绣未做完，在外屋睡了一宿又一宿，就是不让碰。
新娶的媳妇进门半个月都没同过房，谁受得了这种气？老爷便不肯哄着了，撕了书，丢了针线剪刀，把毛笔也根根折了，绳子捆着小夫人手脚回屋，闹腾了一夜，总算圆房了。
那后来呢？
后来啊，自那时起小夫人就变成了哑巴，平日里夜不肯说话，整天苦着脸，老爷不爱看，就打，屋里有什么就抓什么打，腰带用过，凳子也用过……
易瑞不作声听着，心里说，一块璞玉，被个莽夫摔碎了。
倘若换做自己，是决不肯如此折辱对方的。
倘若换成自己……他自己都自顾不暇，站在悬崖边的人，去救掉下悬崖的人？
易瑞自嘲的笑了一声，不再参与话谈会。
可同情却变成好奇，好奇又变成在意，在意变成私心。
抱着九分怜悯一分私心，易瑞故意漠视其中的于理不合，他是饱读诗书之人，原本要当天人的门客，即便一时落魄，也实在不该过分接近别人的妻子，为人送粥，就像小姑娘说的一样。
可他还是垂下悲悯的双眸，装作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为他的一丝卑劣披上心善的外衣。
事到如今，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我……妄想拼起璞玉。”
小姑娘没有想过会有这个回答，明显愣了一会儿。
她深吸一口气，回答道，“……谢谢先生好意，还请先生不要再来寻我。”
说完不留情面地立刻关上门，慌张的脚步声在院里响起，又一声更远的关门声后，易瑞便再听不见声音。
易瑞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端着粥一口一口喝净，然后端着空碗缓步走回自己的账房。
日子还是照常过着，易瑞隔了一个多月都没再去寻她，乱账被算得清楚，院里不少贪污的老油子都因此被迫浮出水面，莫老爷回收了不少钱财。
加上外室最近查出又怀上了孩子，莫老爷高兴地很，连打人的次数都少了不少。
一切看着都在转好。
直到有一天，外室摔了一个跟头，竟然把孩子摔没了，莫老爷气冲冲便往小姑娘院里去，恰好被易瑞看见了，连忙去拦，“夫人还需人照顾，莫仙人来这里做什么？”
“要你管！”莫老爷狠狠一脚把易瑞踹翻，这一脚极重，“你一个废物来我院里就没干什么活，还吃我的用我的，现在居然还管到我头上来了？！”
仙人到底和普通人不同，体质也好速度也好都比凡人要强些，易瑞摔倒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气来，眼睁睁见莫仙人踢开院子门，扯起小姑娘的头发便开始打。
“我养了你这个贱'货！自己生不出来，还咒别人，你贱不贱！啊？我今天就打死你！”
尖叫声从院里传出来，夹杂着皮肉被打的撞击声。
“我没有！老爷！求您了！我没有……我不是……”
后来打着打着，求饶声也没有了，只能听见高高在上的莫老爷的喘息声，直到隔壁院里推门进来个丫头叫着，“老爷，不好了！夫人肚子又开始痛了！”
莫老爷啐了一口，“回来再收拾你！”
说完，他走出来，看见易瑞还趴在地上，朝他走去的同时嘴上还说道，“先生怎么躺地上不起来呢？平时来这后院也来的挺勤快的，没见腿脚不便呀？快快请起，免得别人说我这没文化的不会招待读书人。”
说着，竟然对着踩着易瑞的脚踝走了过去，易瑞只听到喀嚓一声明显的骨骼断裂声，原本快要缓过来的易瑞疼得死死咬住牙根才勉强没晕过去。
跟在莫老爷身后的高个子小厮也啐了一口，“先生，人在做天在看，那话怎么说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易瑞倒吸凉气勉强止住痛意，努力看清说话的人，好巧不巧，正是被他揪出的老油子之一。
他不愿同两人争论，干脆把头扭过去作忍耐疼痛状，等两人都走远了。
怀揣着一肚子的心事，易瑞就近找了根棍子藏在衣袖里，撑着棍子装作无事发生，去敲已经关上的院门。
院中原本还有啜泣声，听见敲门声立刻戛然而止，不太均匀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门被打开，一张不太好看的脸从里面露出来。
头发虽然凌乱，看得出还是整理过的，额头肿起，鼻下有被擦拭过的血迹，只有一双眼睛还是明亮的，像是被泪水浸过的珍珠。
被踩裂的右脚踝疼得很，感觉坚持不了太久，易瑞直奔主题道，“他又打你了吧？”
“没……”小姑娘明明说话已经有气无力，还是装作无事发生撑起浅笑，仿佛是在告诉他不用担心。
像是在证明自己，小姑娘还特意将他往外面推，“你不要总来这里，好说不好听的。”
易瑞心中苦涩，他心知自己在此处已经没有了容身之处，如今脚也废了，自身还难保，如何保别人？
薄唇张张合合，天大的文采如今竟然都寻不出一句能用的话，易瑞叹息道，“……你多保重吧。”
说完，他掩上门，一条腿钻心的疼，是想走也走不快，更何况他还不想走？
于是走了六七步，听着是走远了，实际还在门口徘徊，然后易瑞便听见屋里传来被压抑着的低低地啜泣声。
一股冲动让他折身而返，就算是用求的，他也想带人走，在这样折磨心智的地方苟活，不如慷慨赴死。
……
为了不让小姑娘察觉，易瑞刻意走在她身后掩饰自己走路姿势的怪异，但伤口是实实在在的，即使他手里有棍子支撑身体，还是走不了太快。
莫府上都为了肚子正痛着的“夫人”忙上忙下，在有心提防的情况下，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两已经偷偷溜出去了，就这样走了一夜，两人在小树林中坐下，小姑娘这才发现易瑞的腿不对劲。
被踩过的脚踝肿得比馒头还大，小姑娘看着那只脚，啪嗒啪嗒直掉眼泪，“你怎么不同我说？我身上还有嫁妆的，我们该先去看大夫的！”
易瑞擦去她的眼泪，“就是怕你看见才故意不告诉你的，一个县就那么大，谁不认识莫仙人？要是看了大夫，不是摆明了告诉他们莫府有人逃了？”
“况且，我读了不少闲书，这种情况我自己也能处理的。”
一双下垂眼弯起来，他笑着说道，“我带你出来是想看你笑的，你笑一笑，然后帮我捡几根直树枝回来绑腿好不好？”
小姑娘眼中还包着眼泪，强撑着笑出来，“那你在这里歇一会，我马上就回来。”
易瑞点点头，搭下沉重的眼皮，想假寐一会儿。
然而他刚闭上眼没多久，就听见一声惊呼，易瑞立刻撑着棍子起身想去看看什么情况，自己的肩膀便被人拍了一下。
易瑞扭过头看去，莫仙人站在他的身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们可真让我好找，我原本还想着留你们一命，说出去也好听一些。谁知道你们这么给脸不要脸，自己跑出去了，这要是死在了外面，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呢？”
他手上拿着如雾如风的东西，随手往易瑞身上一抛。
随后，一股尖锐的风声袭向易瑞的心口，剧烈的撕裂感从心口向四肢蔓延而去，易瑞当即彻底失去了意识。
……
“喂……”
“……你醒了吗？”
“……醒醒呀，别再睡了……”
“……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啜泣声钻进易瑞的意识，他感觉自己漂浮在云层中，柔软顺滑的云朵包裹着他，让他忍不住想翻身再睡过去。
但那啜泣声非常熟悉，就像重锤一样敲击易瑞的心，是小姑娘的声音。
“你不要死好不好……我求求你……你不要死好不好……”
“我……”
易瑞想要回答，但是，他死了吗？他什么时候死的？
哦，是被莫老爷杀了……
“醒醒……活过来好不好……”
不过他为什么会被杀？
是为了……带小姑娘走……
可小姑娘是谁？
是他的心上人？
“求求你……活过来……”
可他……
是谁？
他是……在……在树林里被杀……不，他是在爬树！
是在爬巨大的诡异榕树！
“我是……易瑞……”
“……我没有死，所以，不能代替别人活过来。”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回答出这句话，易瑞的意识从云雾中剥离，钻回自己的身体中。
他睁开眼，赫然发现自己正躺在距离榕树主干只有一步之遥的树干上，密密麻麻的榕树气根纠缠在一起，离他的心脏只有不到一掌的距离。
易瑞连忙支撑着身体往后退，变出好几枚回型镖切断那些气根。
而就在同时，树根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易瑞差点从树上翻下去，他连忙抱住树干，就在这一下，他看见树中心躺着一个人。
一个极漂亮的女人，或者说，女孩，轻盈地躺在树干分叉所形成的巨型树窝中，莹白的皮肤配合光洁无瑕的脸庞，纤长到像羽毛一样虚幻的睫毛是脸上最完美的妆点，双眼轻轻颤动，仿佛随时要醒过来的样子。
如果睡美人的传说真的存在，那么这棵由树枝所组成的树窝里睡的一定是最漂亮的睡美人。
下一秒，那双眼睛真的睁开了，墨绿色的眼睛看向易瑞，又清纯又诡异。
像是牛奶里滴了一滴草莓汁所形成的嘴唇张开，梦中的声音穿过迷雾来到现实，“不愿意帮帮我吗？”
易瑞其实真的很想吐槽，为什么这个世界的漂亮妖怪都喜欢先吓人再用美人计？他脑子里还是其他树上挂着的尸体，这会儿就算他想一头扎进温柔乡都有贼心没贼胆。
“我可没办法用命去帮。”易瑞回答道，“我是追着赵钰来的，所以你别想着骗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