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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七章【中】 ...

  •   我和她一人点一支烟,坐在围墙旁边堆放的几块砖头上。
      我少年时代经常从学校逃课,在墙角下垫几块砖头,踩踏着砖头、墙面和旁边的树干,借着一股爆发力就飞一般攀上墙头。我喜欢蹲在墙头上俯瞰校园里和街上的行人,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观望着这个世界,自己变成了神,而一切人类与己无关。
      “是个小开?长得很帅?”我问,“霸道总裁之类的?”
      “什么霸道总裁啊,那些都是小说里虚构出来的。他很穷的,跟你差不多,长得也没你帅。”
      “在酒吧认识的?”我忽然感觉自己真他妈像一个审问犯人的警察,或者居委会查户口的大妈。或许我在不知不觉中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可实际上她比我小不了多少。
      “不是,他规矩得很,简直是个宅男,从来不泡酒吧,也不爱喝酒,连烟都不抽。我们俩是在麻将馆认识的,他很聪明,麻将打得特别好。”
      “他喜欢打麻将?操,你口味换得够快的啊!”
      “不是,她母亲是开老年麻将馆的,他在一家食品公司上班,周末帮母亲看店,我每周末都陪刘阿姨去打麻将,就认识他了。”她抽烟的动作娴熟,带着别具一格的妩媚,“我一直认为他单身,因为从没见过他老婆或女朋友,后来才知道,原来他老婆在贵州呢,还有一个四岁的女儿!”
      “这么说他是个骗子?”我从鼻孔喷出一口烟,那叫一个舒服,她泪盈于睫,缄默不语,我接着说,“这种男人多了去了,趁老婆不在身边就招惹年轻女孩,还说自己单身。”
      “他打算跟老婆离婚,因为他父母对他这桩婚姻不满意,丈母娘也不喜欢他,他夹在中间很难做,他和他老婆连房子都没有,各自住在父母家,长期分居,日子简直没法过了。”她也从鼻孔喷出一口烟,幽幽地讲述起来,“他是大学时认识他老婆的,当时他热衷于上网泡电影论坛,在论坛上发帖时无意中认识了一个贵州女孩,二人情投意合,有很多共同爱好,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打电话能聊上一整夜,他从小性格内向腼腆,几乎不和女生讲话,但跟她就是有聊不完的话题,她是苗族人,在贵阳一所小学做美术老师,比他大五岁,但他毫不介意。他毕业以后不顾父母反对,毅然去贵阳跟她结婚了,婚后住在女方家里,成了入赘女婿,他老婆的哥哥帮他在一家玩具公司找了一份人事助理的工作。因为他没房,丈母娘心里不爽,经常找茬挑事,责怪他没有眼力,什么活儿也不会做,下班回家只顾抱着电脑玩网游,像个神经病,八成是中了蛊。他也不喜欢丈母娘,他听不大懂贵州方言,更接受不了南方各种奇奇怪怪的传统习俗,说那些玩意儿简直是封建迷信,早该在‘破四旧’时破除掉了。他在贵州呆了六年仍然不习惯,第N次被丈母娘骂成吃软饭时,他忍无可忍摔门跑掉,在大街上坐了整整一夜。回天津之前,他信誓旦旦地向女方父母夸下海口说三年之内就在天津买房,然后把他们女儿和外孙女接回去享福。可是眼看两年过去,他却连个房角都买不起!他刚回来时为了找工作被人骗了,找到工作以后抱怨工资太低,打算和同学合伙开餐厅,结果又被人骗了,还把省吃俭用积攒多年的八万块钱全投进了股票里,结果股市大跌,几乎一分钱也没剩下。你说他是不是倒霉到家了?”
      “他倒霉是他的事,你拯救不了他。”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良心?”她瞪大眼睛,像在动物园里观赏刚引进的外国怪物。
      “这不是有没有良心的问题,这是能力问题。我看你还是赶紧撤吧,免得引火烧身。”我以过来人的口气说道。
      她毅然地望着我:“告诉你,我爱他,为了他我什么也不怕。”
      虽然不只一人说春玲是个娼妇,但我此刻却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圣洁的光芒,仿佛圣女贞德临刑前说:“我无所畏惧,因为神与我同在。”
      “究竟什么是爱?我已经糊涂了,也许我是个粗人,无法明白少女心。”我把烟头在地上踩灭,“你每谈一个对象都说爱,尤其对那个姓宋的,更是爱得死去活来。”
      “别提那个姓宋的,那是个没种的贱人。”她挑起眼角白我一眼,像是在发出警告,“这次不一样,他是个好人,从来没嫌弃过我的脸奇怪,他知道我整过容,也没嘲笑过我。你知道吗?他的眼睛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眼睛,很少有一个成年人拥有那样的眼睛,不含一丝杂质与邪念,每当那双眼睛望着我的时候,我都感觉是清晨的阳光照耀在自己身上。”
      我以前从不认为春玲是个文艺女青年,但也许每个女人在恋爱的时候都会变成诗人。
      “就因为他是个好人,你就要给他做小三?”
      “其实我也不想做小三,他也不想让我做小三,但是他一时半会儿离不了婚,他老婆是个三十六岁的半老徐娘,还拖着个油瓶,离了婚八成就再也嫁不出去,所以她不会同意离婚的,现在正一哭二闹三上吊呢,每天恨不能给他打一百个电话!”
      “不是我说你,你趟这种浑水有意思吗?”
      “我爱他!”她的眼睛氤氲一层水气,“如果我不能嫁给他,那我就去死!”
      “你先别那么冲动嘛,瞧你,整得跟琼瑶电视剧似的。”我这次来软的,递她一支烟,掏出打火机帮她点上,“依我看,他跟他老婆并非完全没有感情,只是因为没有房子才闹离婚的,只要他父母肯花钱为他买一套最便宜的房子,事情就能够顺利解决,等他老婆回来了,他的饥渴得到满足,你也就不用当小三了。”
      “胡说八道!”她啐一口,照着我背上就是一巴掌,我的屁股从砖头上滑到草地上,“我们根本就没上过床!他可是老实本分人,不是姓宋的那种西门庆。”
      “原来连床都没上,算什么啊!你真是小题大作。”
      “你以为只有上了床才算爱情吗?”她挑衅般望着我,“只有没本事的女人才用身体牵制男人。”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傲气所震慑,竟然有点肃然起敬的意思,认输道:“好吧好吧,我错了,你们是柏拉图似的精神恋爱。”
      “拨拉什么?”
      “我说的是柏拉图,古希腊哲学家。”
      “哦,我没文化,所以不认识他。”春玲叼着烟,用双手拉起我的一只胳膊,想把我的屁股重新固定在刚才那块砖头上,我发现她的力气很大,或许小时候练过体育,手臂上有肌肉。
      “你最近好像胖了。”
      “可不是嘛。”我自己挪动屁股在砖头上坐好。
      “我看啊,他跟他老婆那点儿童话式的爱情已经被现实生活磨没了,人总要生活嘛,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认为整天读书作诗弹琴画画就能生活,事实上并非如此,生活庸俗琐碎得很呢。更何况,他父母都是地道的老天津卫,本来就反对他娶外地媳妇,现在眼看他不听老人言自食苦果,批评教育他还来不及,更不愿意帮助他喽。他父亲年轻时是体育老师,身强体健,跑得比你还快,他热爱旅游,退休以后参加了老年驴友队,这些年把全国各地都玩遍了,连大雪山大沙漠也不放过,参加红军去长征都绰绰有余。他母亲更要命,据说她在文化革命中受到刺激,现在天天在网上买服装,一天换一套衣服,而且一套比一套艳丽夸张,她整日穿着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坐在麻将馆里,脖子上缠着珍珠项链,胳膊上挂满绿镯子,十个手指上都套着金戒指,哗啦哗啦地搓着麻将,简直就是一慈禧太后!”她一摆手,朝天翻翻白眼,“所以靠他们买房是没指望了,除非中彩票。”
      我突然发现,春玲并非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没文化,相反还很有才气,诙谐幽默,把我逗得哈哈大笑,前仰后合。
      “已经九点半了,我得赶紧回家,要不你嫂子不给我开门。”我看看表,抬起屁股拍拍裤子,“你也回去吧。”
      她一动不动凛然危坐,像妈祖庙里供奉的娘娘塑像,淡淡地说:“他说如果能顺利离婚,就和我在一起,但是他老婆不同意跟他离婚,他胆小怕事,不敢去法院起诉离婚,怕被她哥拿苗刀砍,怕被她妈作法下蛊。”她冷笑一声,眼神忽然变得黯淡起来,“更何况还有个孩子。”
      我拿出亲哥哥的架势,像小时候劝慰我妹妹似的:“丫头啊,我看咱还是算了吧,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干嘛非要找一个有家庭的?咱又不丑……”
      “你也嘲笑我丑?!说到底,还是因为我的脸!要不是因为整容搞砸了,我也不至于没人要啊!”她突然像冷宫里的疯妇一样撒起泼来,还作势要往围墙上撞,“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你冷静点!”
      她的情绪已经失控,尖利的指甲差点抓破我的脸颊。她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力气,仿佛身体里住着好几个人。我是个男人,体力强健,但几乎拉不住她,我不能打女人,只得用两只胳膊死命箍住她的身体。
      她像泥鳅一样扭动肢体,自言自语般大叫:“你们男人都他妈一个操行!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姓宋的,姑奶奶才不整容呢!还不是因为他喜欢美女,我想给他一个惊喜?……从此以后,你们都不愿意和我上床了,个个像躲鬼一样躲着我,你们都不是人,你们都该去死,去死……”最后变成梦呓般的喃喃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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