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莲花》王羽岑

1、第一章【上】

　　我是去年十月退学的。
　　其实，在退学之前的大半年时间里，我基本上已不再去教室上课，并非对所学专业完全失去兴趣，而是出于纯粹的个人原因——我抢了同学的女人。
　　2007年冬天，我刚满二十岁，在天津的一所大学读大二。在一次周末聚餐中，我跟同学周凯的女朋友一见钟情——我不知道这个词儿究竟准不准确，反正是彼此看对眼了。听说动物和昆虫可以根据需要释放具有性刺激的芳香，从而互相吸引，所以也可以说我们俩是气味相投。
　　于是从餐馆出来后，借着三分醉七分欲，我们俩顺理成章去私人旅馆开了房。我之前连喝了六七瓶啤酒，一口没吐，统统孝敬给了厕所里的诸位神明，所以气贯长虹，表现得像战神一样勇猛。当然，我还是很谦虚的，战神这个称谓是她送给我的。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得知这个女人整整大我三岁，但这并非关键，关键是拉开窗帘以后，我发现她那张带着残妆的脸足足像大我七八岁似的，恍惚有种跟亲姐乱L的错觉，突然就倒了胃口，顿觉疲软乏力。
　　我从床上下来时，灵光一闪想起一段歌词：“你以目光感受，浪漫宁静宇宙，总不及两手，轻轻满身漫游，再见日光之后，欲望融掉以后，那表情会否同样温柔。”可见，眼睛有时候是会骗人的，只有肉身的感受才是实在的。
　　此后的几个月里，我跟这个叫方妮妮的大四学姐在大学城里四处晃荡，像模像样地谈起恋爱。我的男同学们都羡慕得不得了，说妮妮是个大美女，绝对校花级别，我艳福不浅。但在我看来她的相貌毫无特点可言，五官平平，眼大而缺少神韵，笑起来也没什么味道，虽然是化了妆戴了隐形眼镜的，但整张脸仿佛脱色的秦俑又被今人重新着色，笼罩着一股子假，或许我这种乡巴佬不会欣赏女人的潮流妆容。可能因为我们系里的女生多是四眼矮胖子，所以母猪母猴子都被当作天仙供奉着，更何况她绝非母猪，她拥有魔鬼般的身材曲线，可惜刚开始恋爱时正值北方寒冬，在校园里闲逛时不能充分体现我的优越感，因为她的身体像蚕蛹一样被裹进棉衣做成的茧里。
　　如你所知，我并非一个善解人意的好情人，对恋爱这种细腻的玩意儿懵懵懂懂。自打上了大学以后，我就只对及时行乐感兴趣，十八岁的我疯狂恣肆地爱上了这种生活，如同蜡烛爱上了火焰，鸟儿爱上了无形的牢笼。但这些不能告诉妮妮，否则她会拳脚相加，并骂我是个用下半身思考的小流氓。她是一只野蛮的母狒狒，让我抓狂，不过有时候也让我很爽很享受。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很下贱，不过那又有何关系？
　　我以前似乎谈过一次恋爱，那是高中时代和一个邻班女生发生的一段小插曲，那场所谓的恋爱才过去两年时间，我就已经把它抛到爪哇国去了，所有细节全部忘记，甚至不记得我们有没有牵过手、有没有拥抱过——说来惭愧，当时我他妈纯得跟唐僧似的——谁说初恋就应该是难忘的呢？
　　同学们都劝我与周凯和解：“为了区区一个女人，闹得兄弟间反目，简直是小题大做，不值得。”其实，我和周凯并非什么兄弟，妮妮也并非一只玩偶，所以他们这些话其实并不正确。可能是自认有几分愧对周凯，我对他始终不冷不热，在教室里很少跟他讲话，但他老远看到我总是迎上来大声打招呼，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头顶发绿，他戴着宽大厚实的眼镜，迎风舞动起那副高大的身躯，招展着瘦削的四肢，活像一只绿色的螳螂，或者堂吉诃德的风车宿敌。再后来我就不愿意去教室了，连学生会也退出了，因为周凯是学生会的得力骨干。
　　妮妮是国贸专业的，喜欢各种洋玩意儿，洋车子洋牌子洋帅哥，喜欢好莱坞电影，她的偶像是美国影星安吉丽娜·朱莉，因此她的打扮也像三十多岁的熟女，跟校园里成群结队的日韩可爱造型的小姑娘完全不同。在此后的春天和夏天里，妮妮总是在一件修身小风衣里面搭配吊带连衣裙或黑色抹胸，黑色紧身牛仔裤或包臀热裤搭配黑丝袜，踩着细跟高跟鞋时像个娴熟的杂技演员，反正就是不像学生——也许是我对女学生的概念还停留在民国时期，落伍了将近一个世纪。妮妮还喜欢买女性时尚杂志，五颜六色的彩页上印满各种奢侈品的广告照片，她看到那些玩意儿总是两眼放光，仿佛随时俯冲到敌人身上猎食的母狮子。我对洋牌子没兴趣，也不懂欣赏艺术与摄影，翻了几页只觉得无聊透顶。买这种杂志简直是浪费钱，因为所有女人都穿着衣服，她说外文原版杂志偶尔有裸体的，在国内买不到，可我才不想浪费钱呢。
　　虽然她的装扮干练利落，但她其实是个反应极慢的女人，听说南美洲的热带森林中有一种叫作树懒的动物也是如此反应慢。“胸大无脑”大概是这种女人的代称，这也是我喜欢她的原因之一。我喜欢笨一点的女人，太精明的女人令我无所适从。
　　十二月的一天，我们俩正在学校食堂里吃午饭，她忽然抬起头，没头没脑地问：“钟韶晖，你是特困生吗？”
　　今天我本来就下课晚，为了买小炒又排了半个小时队，所以此时食堂里已经人影寥寥，空荡荡的食堂弥漫着慵懒的气息，冬日的太阳炙烤着对面的饭桌，捂热了桌边的三个男生和一桌子残羹冷炙，也许他们正在暗自发春，只是手头不太方便。
　　“是啊，”我继续用筷子夹起辣椒炒肉往嘴里填，津津有味地咀嚼着，不紧不慢地说，“你听谁说的？”
　　“你真是特困生？！”她霍地一下站起来：“还好意思说！我说你怎么十天有七八天忘带饭卡呢？合着拿我当免费饭票呢！”
　　难道我的气质不像特困生吗？那我他妈像贾宝玉还是像纳兰容若？
　　“老婆，小乖乖，别生气嘛，”我学着蹩脚的肥皂剧台词，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副操行真他妈恶心，但没办法，女人就是吃这套恶心的甜言蜜语，“我饭卡丢了好几天了嘛，宿舍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我心里寻思着今天的炒菜有点欠火候，一双大油手已经顺势爬上她的小蛮腰。
　　“别碰我！”
　　对面三个男生微微侧目，也许正要跳过来抱打不平抓色狼，但最终他们并未行动，心生嫉妒也未可知。
　　“脏死了！”她尖叫着用小手推我，“我今天新换的毛衣！”
　　然而我的手纹丝不动地镶在她象牙色的毛衣上面，如同一只金灿灿的大腰封，她整个人软了一半，呢喃道：“你跟我在一起，真不是为了我的饭卡？”她是江南女子，讲起普通话来带着一股子糯甜，像水果软糖。
　　“当然不是。我的饭卡丢了，一直懒得去补办，以为还能找到呢。我今天下午就去补办一张好了。”
　　“如果麻烦就算了，你先用我的饭卡吧，亲爱的。”她把头窝在我的臂弯，像一团棉花伏在我身上，呢喃道，“宝贝，你太瘦了，我看你也就120斤嘛，男人那么瘦可不好看啦，你得多吃点儿好的嘛。”
　　“知道知道。”我嘴里答应着，还不忘趁机上下其手，尽管隔着毛衣，也能感受到波霸的种种好处。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饮食，我所欲也，男女，我所欲也——人生的两大乐事无外乎吃饭和ML，这是我上大学以后体会到的形而下的真理。既然在她一人身上这两样需求都能得到满足，一举两得，我何乐而不为？妮妮之于我，就是一盘辣椒炒肉，那辛辣性感的诱惑能填补我被风沙腐蚀过的饥饿干渴的身心。要知道，可不是所有女人都拥有这两样本事。
　　我们俩重新在椅子上落座时，对面的三个男生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人了。她象征性地挥舞几下筷子就放下了，蹙着眉说自己今天早上来事了，肚子疼，没心情吃饭，又说卫生巾快用完了，要我陪她去生活广场的小超市购买，我只好将最后几口辣椒炒肉划拉到嘴里，心里直叹可惜，大油手也懒得洗，在光溜溜的防寒服上蹭了蹭，不情不愿地拥着她出了温暖的食堂，在呼啸的西北风中朝超市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