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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第 175 章 偷天换日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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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黄云深。
那时的他情绪还不是很稳,他眼睁睁地瞧着红若尘死去,瞧着那人的尸体就被随便的卷入草席,心是疼的,整个血液都被冻结。
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子的,红若尘那么温和的一个人,就连到死心中惦念的都是对旁人的期望,他觉得这么样的一个人也应当被温柔以待。
可他活过的这么些年里,已经见识过了太多的事与愿违。
龙椅上的中年男子高高在上,身穿明黄色华贵龙袍,未戴冠冕,只随意的簪了一支白玉发扣。
他眼神锐利地,来回审视大殿中央跪伏在地的渺小蝼蚁,就像俯瞰万物的神祗。
“你,就是黄安从大街上带回来的人?”
他抖若筛糠,连一个音节都不敢发出来,只懵懂的点了点头。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的脸。”
于是,他便将头抬起了些,乖顺得像一只兔子。
龙椅上的男人气势太强了,不怒自威,让他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那是一种浓稠到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威压,他只能臣服,只能卑微的仰视。
“嗯,”黄云深点了点头,“八分相似。”
“气势上差了些。”
他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只得将头重新低下,恨不得学一只鸵鸟埋进土里。
“红若尘死了,”黄云深说,“从今往后,你的名字,就叫红若尘。”
他乍然抬首,不可置信地望了一眼黄云深,却又立马萎顿下来,将头埋得更低。
“他终归是红国的皇子,被黄安折腾成那副样子,也确实是失了体统。”
“如今,你与他身份对调,那便是再好不过,至少能圆了红黄两国的颜面。”
“也或许...”黄云深意味深长的一顿,“往后还能有些旁的用处。”
“你可愿意?”
他能说什么?他敢说什么?除了点头应允,他别无选择。
“嗯,”黄云深意料之中的,挑起嘴角一丝戏虐淡笑,“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的父母兄弟,我会派人接到永延宫中好生款待,你且放心。”
他心中一揪,这是国主陛下怕自己反悔,要抓个把柄在手中呢。
“你与红若尘同在一个屋檐下也是呆了些日子的,你应当比谁都清楚,我若是放任黄安不管,你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他心中又是一颤,这是让自己感恩戴德不要生了旁的心思。
“下去吧,”黄云深说,“有人会将你的事情安排好。”
他被带去更衣梳洗,面前摆了一桌他这辈子也没见过的美酒美食,身旁还跟着两个只着纱缕的侍女,笑盈盈地对他说:大皇子,您瞧着可还满意?
他不敢接话,连吃都吃得格外小心。
后来,他被带去了一个暗室,这地方窒息到让人不能呼吸,是比那阴暗牢房还要压抑还要逼仄的囚室,他害怕了,像是整个心都被人攥在手里,人家只要一个不高兴,就能当场将他捏碎蹂躏,让他万劫不复。
“躺下吧,”黄安唇角勾起了一抹凶兽胜利般的笑,“父皇说了,红若尘受了那么多的伤,让你多多少少也得感同身受一些。”
他说着,眼神不住地在面前那具瑟瑟发抖的身躯上打量,猩红的舌滑过唇角,笑得愈发放荡。
“你可知道,”黄安凑到他跟前,语气温柔得仿佛是能化人骨血的迷药,“红若尘他,都受了什么样的伤?”
他猛然一颤,不住地往后退了退,却被一个冰冷的物体抵住了后腰。
他退无可退,只得不住向后弯腰,试图能离黄安更远一些。
“乖,”黄安伸出一只手,在他脸上缓慢滑落,最终停留在他小腹位置,“有父皇的吩咐,我不会将你怎样的。”
“只是,”他语调轻缓,夹杂着一丝氤氲暧昧,“红若尘的这里,是有一块胎记的。”
黄安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兴奋的事情,眼底充了血丝,动作也更加狠戾。
“我还真是后悔,”黄安自语,“就应当将他在府上多留几日的。”他说着,伸手接过侍从递上来的烧红了的烙铁,在已经半靠在铁质刑床上的男子小腹处按了下去。
“呲!”
血肉与炭火相连,冒出一阵黑烟。
黄安嫌恶地挥了挥手,让人将那鬼哭狼嚎一般的人嘴巴堵上。
“真是晦气,”黄安将手中烙铁一扔,“老子又不上你,瞎叫什么?”
那一次之后,他足足躺了七天。
身上的烫伤起了泡,流了脓,他跟着发热,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意识也不是很清楚。
他记得红若尘身上有好多的伤,是不是也是这样留下来的?被人肆意凌虐,然后弃之如敝履。
那么红若尘,他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怎么样的一颗心,才会让他到死都不怨恨。
他不知道,他想不通,他不是那样的圣人。
最后他只能告诉自己,一遍一遍的跟自己说,也许,红若尘想要保护的人,对他真的很重要吧,也许,真的很值得吧。
七日之后,他的意识才算清醒,黄安又在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留下了些伤,在他受不住的时候,轻飘飘地嘲讽两句: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跟神仙哥哥比,我待你可是温柔到了骨子里。
他当时并不知道黄安口中的神仙哥哥是谁,许多次之后他才恍然,那是红若尘。
黄安虽然不学无术了些,但这个形容倒真是贴切,红若尘那人,从骨子里就带了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儿,像是个不得志的谪仙。
再后来,黄云深给他找了个教书的先生,没日没夜地给他灌经史子集琴棋书画,将他调教的愈发与红若尘靠拢。
直到几年以后,具体是几年呢?他想不起来了,也许是五年,也或许是四年,他被重新扔进了那个阴暗牢房,就是最初的时候,关押过红若尘的那一间。
黄云深对他说,“乖乖的在里面呆着,等着有人来救你。”
“救...救我?”他不敢细思,可是却不明白,什么人会来救他呢,父母弟弟都被软禁在了永延宫里,还有谁会记得他惦念他。
“这片大陆要变天了啊!”他清楚地记得那日的黄云深,双手负在身后,脊背笔直,遥视着永延宫中的兰庭方向。
“跟着救你的人走,在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
“记住,你是红若尘,是红国的大皇子,不是街头的乞丐流浪的花子。”
黄云深甩过来几张画像,“将他们记住,这些,都是你的亲人。”
他按着黄云深的吩咐,在那间阴暗牢房中耐心等待,直到有一日,他从狱卒的口中听说,和亲的人进城了。
和亲!对了,这可是整个大陆上最大的笑话,他又怎么会没听说过呢。
从那一日开始,黄安时不时就会将他带出去转一圈,有时候将他锁在麻袋中,拖在骏马后,有时候将他关在笼子里,当街游行,甚至还会脱了他的衣服,只留一条亵裤,在大街上推搡取乐。
在路过醉花楼的时候,他甚至忍不住想,若是当年听信了那鸨娘的话,他将自己卖进去,是不是也会比现今过得要好些。
又过了段日子,牢房里又被送进来了一个人,他只偷偷抬眼一瞧,便认出了这是黄云深曾给他看过的画像中人,棱角分明,眉眼英气,浑身上下自带三分傲骨。
是名动天下的梁梦君。
他想法子与梁梦君相认,又想法子与他一起逃走,他混迹在红蓝两国的马车中,用着另一个人的身份,却走着黄云深为他安排好的路。
他太难了,这条路也太难了。
他几次想要澄清真相,却又在瞧见那些人关心呵护的眼神时一溃千里。
他舍不得这片刻温暖,他想,红若尘想要护着的人,真是值得的。
可是再后来,他来到了琴川,来到了栖霞宫,来到了红若尘口中曾说过的那片土地,他却又发现什么都不一样了。
红若尘的母亲早已身亡,他用所有的骄傲用他的前途他的命为母亲换来的一生安康并未实现,那个可怜的女人最终连一副像样的棺材一块容身的墓地都没有,仅出现在史册上的简短记录,也是用了废妃二字。
而红若尘的弟弟,如今红国的君王,却也并不似是他曾听过的描述那般全无心机天真烂漫。
还有红若尘曾喜欢过的姑娘,早已成了红轻尘的侧妃。
他为红若尘不值,那个与他有着一样容貌的男人,将什么都舍弃了,什么都不顾了,可是最终,依旧是该上天堂的上天堂,该下地狱的下地狱。
红若尘未能为母亲换来安渡晚年,未能看清红轻尘的狼子野心,就连他心底爱过的姑娘,都成了他的弟媳。
他什么也得不到。
他拥有的本来就少,这一局输了,便再也不剩下什么了。
再之后,三国开战了。
黄云深曾给他送过一封书信,上面只有“里应外合”四个小楷,他看过之后,将信纸揉在掌心,扔进了火盆里。
他早已借着红国的势力去打听过他的父母兄弟,父亲惨死母亲病逝,大火一烧,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留不下来,又有什么可以被黄云深捏在手里的?
他纵情狂笑,他笑自己,竟然被黄云深这么一句谎言捏了四年多。
现今唯一拿不准的只有他的幼弟,可是弟弟一向机灵,想必也早就跑了出去。
再后来,黄国败了,黄安死在了梁梦君手里,而黄云深却被蓝国所俘。
他松了口气,想这世上从此就再也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了。早在魂丘的时候,黄云深就处置了那些个知道一丝半点儿隐秘的奴仆,现在连黄云深也死了,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可是...黄云深到底与蓝品山做了什么交换,才换得他能回魂丘赴死。
这在红若尘的心里,终究是一个疙瘩。
是一道解不开的心结,是他日思夜想而不得果的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