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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第 173 章 偷天换日33 ...


  •   帷幕落下,戏子吟唱。

      那惊艳了岁月的唱腔,同样震撼着人心。

      身在局中的人往往并不是很能分得清楚故事到底是从何时开始,许是初生朝阳映满天,许是露水滴落田野间,也或许仅仅是屋角的风铃被微风吹响,年幼的孩子甜腻腻的唤了一声哥哥,又撒娇似地拽着他的衣摆说:我想吃街上的红糖油糕了。

      红糖油糕是街头巷尾再便宜不过的吃食,可就是这么个廉价的东西,他的弟弟都鲜少才能吃上一块。

      于是就在那么一个风和日丽的秋日,他揉了揉弟弟的脑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迈出了那一座破败不堪的小木屋。

      他仔细的算计了一番,身上的银钱还够给母亲抓几次的药,要存多久才能修葺一下每次下雨都会漏水的屋顶,父亲在外面那么辛苦,他还得多买些米面回来,天气已经渐渐凉了,入冬后更是不好狩猎,家里的开销更得紧着些,况且,弟弟又长高了,今年也该添置一身新衣裳了。

      可这一切,不正是生活吗?是充满了阳光和希望的,是他和弟弟两人艰难度日时想也不敢想的奢望。

      门口择菜的婶子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远处的二丫头见了他又脸红的躲回了屋里,却还是忍不住巴望着从窗户缝里偷偷地往外瞧,他已快到弱冠,又怎么会像从前那般一点不懂这些小女儿的心思?可是他不敢想,他眼前最大的希望,就是同父亲母亲同弟弟在一起,将这已经太过艰难的日子过好一些,饭桌上能加碗米多个菜,便是他每日里唯一的追求。

      今日的阳光顶好,他眯起眼瞧着天空,秋日里只要不下雨,他便觉得足够幸运。

      那时的他,所想所求竟都是这般的简单,不敢奢望也不敢多想,唯一的一点卑微愿望就是能守好自己心中那一座破败木屋,与常年靠汤药吊着命的母亲,体力愈发不如从前的父亲,以及自小便相依为命的弟弟好好过活。

      他所求的,从来就不多啊!

      街上的中药铺子又涨了价,他将手中的铜板数了又数,可不管再怎么算计,仍是挤不出一枚多余的给弟弟买红糖油糕。

      他低着头,蹙着眉,苦恼到不知所措。

      为什么有的人可以一掷千金挥霍如尘,有的人却要为了一碗热汤一个干饼折腰受辱?努力挣扎了一天付出了全部,最终却换不来一顿饱饭?

      那个时候的他,是想不明白这些的。

      他在街上盘桓,脚步浮沉漫无目的,他想赚钱,从未有过的渴望,他希望母亲的病能好父亲不用这般劳累,他觉得弟弟是该进学堂的。

      可是他又会什么呢?他四下里看了一圈,街上熙来攘往缕缕行行,代写书信的秀才是识字的,测字算卦的老头儿也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叫卖的小贩要有本钱,就连卖糖葫芦的都是祖传手艺,可是他又会什么呢?

      他也仅仅是,能将米煮熟能让面不糊,能做出一锅还能入腹的饭食,能将屋中衣物洗净。

      他连青楼里的姑娘都不如,至少姑娘们还能凭借青春年华靠着一张艳若桃花的脸吃饭,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忙也帮不上。

      他越想越是不知所措,脚上不停,再回神的时候,却已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座花楼前。

      “哟!”门口斜倚着一个浓妆艳抹的鸨娘,手中捏了一把瓜子,嗑一颗,便将皮吐得老远,她上下审视着面前的年轻男子,露出一抹调侃的笑,“小公子是来找乐子的?”

      他慌了神,将衣袖上的补丁往怀中藏了藏,他何时见过这样的阵仗,忙不迭的就要逃离,却被人一把拽住了衣袖,露出了那一方难看的补丁。

      “别走啊!”鸨娘调笑道,“第一次来吧?还害羞呢!”

      “一回生二回熟,来多了,公子就知道我们楼中姑娘的好处了。”

      她翻动着两瓣艳红嘴唇,眨了眨眼,极近诱惑道,“要不要试试?”

      他慌乱地,弃甲曳兵一般,几乎是哀求地抽出了自己衣袖,脸上染了一层赧然红晕,却又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我没钱。

      许是方才想得太多,赚钱一事竟成了他此时心中执念,就那么一脱口,便说了出来。

      一说出口,他便悔了,恨不得找个人烟荒芜的地方立马将自己藏起来,以免再面对眼前那像是能噬人魂魄的浓艳女鬼。

      “没钱啊!”鸨娘意味深长的跟着念了一遍,又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像是此时才瞧见他的窘迫,随即也收了那份招揽生意的心,却又立马换了另外一方心思。

      她将手中瓜子揣回兜里,将他拉近了些,挤眉弄眼低声轻询,“那么小公子,你想赚钱吗?”

      这一句仿佛是魔鬼的诱惑,极其危险,却又足够蛊惑人心。

      “赚钱?”他喃喃跟着重复了一遍,还天真的以为这鸨娘想拉自己在楼中做个打杂伙计,便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于是鸨娘笑得更加开心,她伸出一只染了鲜红蔻丹的手,在他脸上轻轻一戳,笑盈盈地抛了个媚眼,“小公子,你都不问问我是怎么赚钱,就敢点头应了?”

      他浑然不知所措,只呆呆地瞧着面前那个女人。

      鸨娘笑着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年纪是大了些,不过这俏模样倒是招人喜欢。”

      “来,你走近些,姐姐同你说道说道,我们这醉花楼啊,里面可是不止有姑娘,还有好些像你这么俊俏的少年郎呢!”

      她嘴角噙着一丝柔腻笑容,鲜红的唇抵住上齿,活像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厉鬼。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考虑?做这个,来钱可快。”

      他向后退了退,被吓得浑身哆嗦,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腿脚是软的,就连手中的药材包都掉在了地上,零散洒出一地碎屑。

      他的母亲,是吃不起上等药材的,只能买些残破的,品相不那么好的药渣回来熬,可就连这些,也几乎是用光了家里所有钱财。

      “不...不要,”他慌忙转身,一刻都不敢过多停留,恨不得立马离开这个妖精洞噬心窟,离得远远的,将自己藏起来,生怕晚了半步就会被抓进去关起来,抽筋剥皮拆骨噬髓,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再也出不来。

      他曾远远地听说书先生讲过,男子入风尘,称作小馆儿,会琴棋书画者为上乘,与之相交者多为附庸风雅之辈,品茗谈天弦琴作画,却也免不了做些缠绵交颈的情事;以色侍人者落了中乘,色衰而失宠,大多晚景凄凉;再往下说,那便是最不入流的无色无艺之人,大多为了混得一口饭食,便甘愿雌伏做小,不仅上不得什么台面,通常三两年之后,就算不死,也会被玩弄得丢了半条性命。

      无人会怜惜他们,无人会珍视他们。这世上所求最难之一,便是娼伶所盼的那一颗真心。

      他后背生寒冷汗直冒,心脏咚咚直跳,后怕到浑身发麻。

      自己怎么就撞进了这么个地方!

      脑子一乱,脚下一个不稳,他便虚虚浮浮地将自己摔了出去。

      那鸨娘掩嘴偷笑,从胸前掏出个香喷喷的罗巾帕子来,捏在手上向前一挥,“小公子,可别急着走啊,咱们好商量。”

      这一句让他听得遍体生寒,刚抬了头准备逃窜,却对上了一双桃花眼眸,带了三分的轻浮三分的戏虐,还有几分意味不明的兴奋。

      这人一出现,那方才还张牙舞爪的鸨娘便再未出声,只慌忙的跪伏在地,敛了神绪敛了笑意,恨不得连呼吸也一并敛了去。

      “有意思啊!”只听那人轻飘飘的落下一句,“带回去。”

      只那一瞬,他便像是遇见了改天换命的恶魔,自此往后,从前种种,再也与他这个人这条命没有半分的干系。

      散在地上的药渣被践踏碾碎化成齑粉,他所有的挣扎在那人面前都变得软弱无力,他就如同是最卑贱的蝼蚁,任人宰割蹂躏,任凭辚轹摧残。

      他被带到了一处华丽的宅子,直到许多时日以后,他才知道门前那金光灿灿的牌匾上刻的三个大字意味着什么——太子府,这是整个黄国,下一任主人的宅邸。

      黄安把他带了回来,将他关在一处阴暗潮湿的天牢里,这里终日见不到阳光,只零星的有几个仅能穿过小指的孔洞透气,终年散发着恶臭与腐烂霉味儿,角落里随处可见的都是些蟑螂鼠蚁。

      他卷缩在角落,双手紧紧地抱着膝盖,脸埋在腿上,只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双眼睛,谨慎地审视着眼前的一切。

      待视线彻底适应了这股黑暗,他的心仿佛被扔进冰窟葬进深渊,愈发觉得惊恐颤粟。

      入眼的都是些什么?墙上挂着的各种刑具,牢房中间的一张冰冷铁床,四角处嵌着镣铐,下面布满了条条沟壑,沟壑缝隙中尽是血污。

      那些发了黑的干涸血迹,到底是几个人的?一个,两个,还是更多?

      他收回视线,不敢再多瞧半眼,只是将身子又往角落里缩了缩,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

      他原以为自己从前过得已经够苦了,却不知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人间,竟然还暗藏了这样的地狱血池,汇聚了所有的肮脏龌龊,恶浊污秽。

      他的心一颤,闭上双眼,失了生机没了希冀,瞬间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有的时候从人间坠入地狱,真的只需要那么短短一瞬。

      一瞬可永恒,亦可以毁灭。

      他的血仿佛被冻结成冰,既然已经到了这么个地方,他也不奢望自己还能活着出去。只不过...只不过他的父母,他的弟弟,他们该有多伤心多难过,该有多着急多焦灼。

      他终究还是不甘的,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被人不明不白的关在了这么个地方,不见天日漆黑一团。

      “你...别看了。”

      乍然间听到这么个嘶哑声响,将他整个人都吓得一哆嗦,他方才已经四处打量过了一遍,并不见有什么人影,难道这声音来自幽冥地狱?是曾经冤死在这间牢房的灵魂?

      还是......是他脑中出现的幻听,是他弥留之际的臆想。

      “我,不是鬼。”

      那声音又传了出来,竟带了丝负疚与歉意,抱愧与自嘲。

      “反正,也差不了多少了。”

      他此时才发现,那人气若游丝,每说一句,都要喘上许久。

      于是他大起胆子,在四处又找寻了一遍,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一片被阴影遮挡的壁角,上面的干枯柴草上卧着一个单薄身影,那人身上衣衫褴褛,竟是比他最落魄的时候穿得还要不堪。

      “你是...谁?”他往前挪动了几步,试探着问。

      “是一个...”那人停顿良久,“被舍弃了的人。”

      直到多年以后,他才明白那人当时口中所说的舍弃是什么含义,被亲人舍弃,被臣民舍弃,被天下舍弃。

      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又是怎样的一种心死如灯灭。

      但是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情绪,他当时并不能明白,于是他又靠近了一些,小心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似是不愿提及这个话题,又停顿了良久,却在最终释然一笑,“又有什么关系呢,谁又还能记得我?”

      “红若尘,”他说,声音很低,却足够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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