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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第 148 章 偷天换日8 ...


  •   深秋夜晚寒凉,晨早却仍迎着朝阳。

      暖融融的阳光落在安王府中,为这满园的秋景洒下了一层金色光芒。

      桂树飘香,树下的彼岸花开的正是艳红。

      蓝宣手中端着一个餐盘,里面放着温度正好的银耳莲子羹,是用小火慢慢熬煮的,放了冰糖,这个季节喝,正好润燥。

      “老王爷,”蓝宣轻声唤了一句,“起来喝些羹汤吧?”

      红道眯起了一条眼缝,入眼的光线有些刺目,他侧过身来,避开了从窗户直射进来的阳光。

      “宣儿啊,”红道说,“真是麻烦你了。”

      “照顾老王爷都是应该的,”蓝宣道,“怎么能说是麻烦?”

      红道起身靠着,伸手接过那一方餐盘,白润的瓷勺儿中是琥珀色的羹汤,冒着浓郁香气,入口不甜不腻滋味正好。

      蓝宣瞧着他一口口的吃完,笑道,“老王爷今日觉得好些了吗?”

      他能明显感觉出,红道的身子在好转,脸上有了些红润的颜色,起身的动作比昨日里利索了许多,就连吃东西的胃口也好了许多。

      “好些了,”红道说,“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一截子。”

      “我们宣儿,可是比宫里的御医都强,”红道说,“你给我的那药丸子,还真是管事儿。”

      蓝宣就笑,端了杯温热的茶水给红道漱口,“那药丸子是季神医给的,我可不懂什么医术。”

      “老王爷福泽深厚,天上的神仙也是要多眷顾几分的。”

      “宣儿这张嘴啊,”红道笑着说,“哄起人来,像是抹了蜜一样,真是要命。”

      “你与平儿打算,何时启程去始安?”

      “不急,”蓝宣道,“怎么也得再多赖些时日,等老王爷的病彻底好了,身康体健了再做打算。”

      “昨日还唤我父王,”红道打趣道,“今日怎的便又成了老王爷?”

      蓝宣颊生红晕,低着头,一张薄唇嚅动半天,轻声唤了一句“父王。”

      安王府的桂花树上落了对喜鹊,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被小丫头们围着瞧,也不觉得害怕。

      红琛手上拿着个弹弓,对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准头,心里头正有些气恼,便觉得被人握住了双手。

      “那是喜鹊,”蓝宣说,“是种吉利的鸟儿,别伤着它们。”

      “什么是吉利?”红琛仰着小脑袋问。

      “琛儿最近一定没跟着先生好好念书,”蓝宣笑着揉了揉他头发,“吉利,就是我们家,要有好的事情发生呢。”

      “是喜事吗?”红琛问。

      也许吧,这偌大的安王府,也有些年头没办过喜事了。

      红若尘一个人走在琴川城的大街上,他屏退了随从,放空了思绪,漫无目的的闲逛。

      他即将成为这个国家的君王,他高兴吗?也许吧,可是高高在上的权利换不回少时的天真,早已经千疮百孔的心即使再缝补完整,也换不回曾经付出的那一片真心。

      街头卖的桂花糕冒着腾腾热气,隔着老远便能闻见香味儿。红若尘愣怔着瞧了一会儿,眼前闪过一副模糊的画面,一个眉眼温柔的女子牵着一个少年的手,她柔着嗓音问,“若尘,想吃糕点吗?娘亲做给你吃。”

      小小的少年仰着脑袋,满含期待的望着她,他说,“父皇那里有好多的糕点,皇后娘娘那里也有,为什么独独没有娘亲的?”

      “因为娘亲想亲自做给若尘吃呀!”女子笑弯了眼眉,脸庞上映着一丝秋日暖阳,温柔的好似化开的春水。

      那时的红若尘还小,还不懂深宫后院里的趋炎附势冷眼旁观,他只觉得,母亲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母亲做的桂花糕,是全天下最好吃的糕点。

      街上的百姓熙攘错肩,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既定的轨迹。

      只要日子还算好过,他们不在乎这个国家是姓红还是姓蓝,也不在乎高高在上的君王是哥哥还是弟弟。

      红若尘慌忙的,有些害怕的逃离了这条街道,他早已经习惯了黑暗,习惯了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卷缩着自己,缩成一团,自己给自己取暖。

      猛然间入眼的阳光让他觉得无比刺眼,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长久生活在黑暗中的老鼠,被暴露在了阳光下,被注视,被围观,被人人喊打。

      他走进弄巷,在一处无人的角落,扶着斑驳的墙壁,大口的呼吸。

      新鲜的空气,真好啊,伴着些桂花香气,没有那些刺鼻的,恶心的,闻之欲呕的,混合了腥臊恶臭的味道。

      自由的气息,都是这般美好。

      弄巷外响起一阵童音,小儿的欢笑声将他从陈旧的思绪中唤了出来,路过打闹的孩子相互追逐嬉戏,一个个笑眯眯的拍着手,嘴里还煞有介事的念着童谣:

      二人歪斜前头走,看那样子是个贼。

      幺儿右手耍大刀,大刀无刃砍不到。

      红若尘揉了揉眉心,缓了缓神思,再抬头时,正好瞧见走在最后的一个小女孩冲着他笑了笑。

      那小丫头身上穿着大红色的袄子,头上扎一对羊角辫,明明本应是天真纯粹的笑,在她脸上却显出了些许诡异。

      就好像是泛着邪气的魔鬼,在诱惑你献出灵魂的时候,能洞察出你心底最深的欲望。

      红若尘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再仔细瞧时,那一堆孩子早已经没了踪影。

      只留下一首语句不通的童谣,还能隐隐的能听见些字句。

      二人歪斜前头走,看那样子是个贼。

      贼。

      窃国还是窃家,偷鸡还是摸狗?

      红若尘只觉得头疼欲裂,就好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有无数张嘴在斥责他,他们说:你就是那个窃国的贼。

      你偷了红轻尘的江山。

      “我没有!”红若尘大喊一声,他双手捂着头喃喃自语,我没有。

      恍惚间有无数双手在撕扯他,无数个人在斥责他,他们要将他推入万丈的深渊,踩在脚下,要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我没有,红若尘睁开双眼,他脸上的表情极端痛苦,一双手捂在耳上,他不想再听,那些谩骂,那些嘲笑,那些污言秽语,在魂丘的时候他已经听的太多,他不想再听了。

      可那声音却似是来自地狱深渊,来自灵魂深处,在他耳中萦绕不绝,挥之不去。

      我没有。

      可他纵有千言万语,最终也不过汇聚成了这三个字,无力苍白,没有一丁点儿的说服力。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推入了深渊,被溺在水里,没有一根藤曼可以救命,没有一根稻草可以延缓他继续下沉。

      他将摔得粉身碎骨,他将葬身湖底,他将面对永无止境的黑暗,他将永世不得超生。

      没有人怜悯他,没有人会原谅他,他被这个世界遗弃。

      思绪模糊间,他仿佛抓住了一片丝帛,他便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一丝片缕上,他不愿放手,他渴望上岸,他也期盼救赎。

      “哥,”对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他唤他哥哥。

      梁梦君将红若尘扶起,脸上有些诧异,有些惊疑,也有些捉摸不定。

      红若尘仿佛看见了红轻尘的脸,那时他刚从魂丘逃回来,带着几分的狼狈与局促瞧着龙椅上那高大的身影,在轻声唤着他:哥。

      那声嗓中带了丝颤音,表情百转千回,眼中写满了诉说不清的情绪。

      “哥,”红轻尘说,“你受苦了。”

      “哥,”梁梦君说,“你怎么了?”

      时光被拉回,眼前终究没有再出现那人的影子。红若尘摇了摇头,“没事,许是昨日,未曾休息好。”

      梁梦君欲言又止,瞧着红若尘那略显苍白的脸说,“我送你回宫吧。”

      栖霞宫中有一处温泉,终年被氤氲的热气环绕,置身其中时有如腾云驾雾,像极了身处仙境。

      红若尘除下被汗水浸湿的外袍,赤着一双脚走进池水中。

      “予安,”红若尘靠在池中,“你也下来吧?”

      梁梦君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些许迷茫,他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红若尘,他在想什么,又想干什么。

      “不愿便算了。”红若尘说。

      梁梦君除了鞋袜,脱下外袍,仅剩一条贴身的亵裤。

      他迈进池水中,溅起了一片水花,推开了粼粼水波。

      “何时回来的?”红若尘问。

      “昨日。”

      “嗯,”红若尘闭目养神,两人之间弥漫着蒸汽水雾,谁也瞧不清楚谁脸上是何表情。

      空气仿佛静止,只能听闻潺潺水声。

      半晌之后,红若尘睁开双眼,他瞧着对面那个模糊不清的影子,轻轻叹了一声,“予安,你是不是在怀疑我?”

      “没有,”梁梦君道,“也不敢。”

      “老王爷病的突然,”红若尘自顾自的说,“但与我无关。”

      他那般说,梁梦君便听着,仿佛要透过丝丝迷雾抓住他脸上的表情,找出一丝破绽。

      “宫里的御医去瞧过,回来说是中了毒,”红若尘说,“但却查不出是什么毒。”

      他用手抹了一把脸上滴落的水珠子,“予安,你可信我?”

      半晌之后,梁梦君开口,“父王,他是在陛下去过一趟安王府,之后病的?”

      “我就知你是不信我的,”红若尘笑笑,自讽道,“皇室里,真是脏透了。”

      梁梦君点了点头,深表赞同,“弑兄窃国,的确是脏透了。”

      “我没有!”红若尘猛然起身,向前走了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愈发近了些,也就能瞧的更清楚些,能瞧见对面之人脸上的表情,也能瞧见发丝间滴落的一串水珠子。

      梁梦君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戏虐一笑,本想再讥讽几句,却在低垂眼眸的一瞬间,瞧见了他小腹上的一处伤痕。

      像是被剜下了一块肉一样凹陷下去,狰狞的张着血盆大口。

      “怎么弄的?”梁梦君问,语气明显放缓了许多。

      红若尘却不答话,重新靠回了池水里。

      他双臂搭在池边,极尽舒展着身子,闭着眼睑,睫羽却在细细抖动。

      寂静,如同坠入深渊的寂静。

      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回到原点,胶着的水汽将他们分隔两方,一个想尽量隐藏,一个却想极力看透。

      半晌之后,红若尘开口,“予安,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他未等梁梦君应允,闭着眼,便自顾自的幽幽道来。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华丽的宫殿里,有一个不得宠的侧妃,她出身卑贱,却有幸得了皇帝临幸,在外人眼里,她是一朝飞上枝头的麻雀,是勉力糊在墙上的烂泥,只是因为有了几分运气,便可高高在上穿金带银。

      可谁又知道,这一切她是否愿意?

      谁会问上一句,她是否高兴。

      谁会关心一句,你想要什么?

      她从小长在宫中,看透了人情冷暖争权夺利,也腻烦了后宫争宠尔虞我诈。她心里面最想要的,只是得一心上人,红尘度日,白首不离。

      她本身子羸弱,生子时几乎是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她抓着稳婆的手,声嘶力竭的求她,无论如何,请保住她的孩子。

      索性上天对她还算眷顾,虽有产后出血,可终归是止住了,母子平安。

      她的孩子,便成了那个国家的大皇子。

      也成了,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沾在衣裙上的蚊子血,落在白饭上的死苍蝇。

      母子俩小心翼翼的在后宫过活,你信吗?予安,一个侧妃,吃着最粗鄙的食物,住着最落魄的宫殿,刮风时窗纸会破,下雨时房顶会漏,她甚至想过,说不定在哪天深夜的睡梦中,这一处屋子便会倒塌,砸在她身上,将她砸成烂泥。

      她不怕死,她只是想,再多陪陪自己的孩子。

      拥着他入眠,看着他浅笑的睡颜,她便觉得知足。

      可那处宫殿实在是太破了,她时时提心吊胆,希望皇帝能在不经意想起她,想起他们的儿子时过来看上一眼,至少,也要将孩子带出去。

      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她的儿子到了读书的年纪,被宫里的嬷嬷带去了太学院,她觉得自己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因为按照宫里的规矩,已经被送去太学院的皇子,是不能同母亲住在一起的。

      她心中有失落,也有庆幸,更多的是释然。

      春日蔷薇满园,夏日素荷一池,秋天桂树飘香,冬季雪落寒梅。

      她就用这些鲜花,做成各种好看的糕点,等着与儿子相见时给他吃。

      她的儿子每每都会带一些当季的果子来放在她手里,她看着那些不再新鲜不再红润的水果,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涩。

      她将自己的孩子搂在怀里,听他说父皇又如何的夸奖了他,这些果子都是父皇给的,放在他宫里实在是吃不完,她泪湿了脸颊。

      她比谁都了解自己的孩子有多倔强。

      他不会动不属于他的东西。但是他又想让母亲尝到这些滋味,怎么办呢?他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挑那些别人吃剩下的,不要的,弃之如垃圾的,小心的规整好,再兴冲冲的拿到她的面前。

      他仰着小脸说,娘亲,这些都是父皇给的。

      她就假装不知,帮怀中的孩子圆着谎。

      谁会信?这满朝文武,全国百姓,谁信?一国皇子,竟然过的如此委屈。

      她的儿子聪慧过人,她为他自豪,可却不敢将这份自豪显露在脸上。

      她对他说,若想明哲保身,只能韬光养晦。

      怀中的孩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一夜,天上的星仿佛都暗淡了许多。

      再后来,她的儿子长大了,愈发的俊秀飘逸,她觉得很欣慰,即使那时她被关在冷宫里,可她依然觉得,自己是有希望的。

      不久之后,这个国家被邻国侵略,龙椅上的帝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满朝文武跪伏在地,希望陛下能亲征出战,为远在边疆的战士鼓舞士气,再不济,也要派个皇子去。

      她的心被揪的极紧,因为她知道,陛下的身子,是没办法率军亲征的,可他只要两个儿子,一个是自己所生,一个是皇后所生。

      她趁着夜色,捧了一盏昏黄的豆灯,躲开了巡视的宫中守卫,潜进了陛下的寝殿。

      她跪在龙榻之前,低垂着眸子,鼓了十分的勇气去求他,求那个她从未求过的帝王,只求他,不要让自己的儿子白白去送命。

      可床榻上的人只眼皮动了动,连睁也未睁开,瞧也未曾多瞧她一眼。

      她捧着烛火,却像是被浇了冰水,冻到了心里。

      最是无情帝王家啊!她怎么就忘了这句话。

      当两个孩子二选其一的时候,被留下的那个,又怎么会是她的儿子?

      她回过脸,奔逃着出了那座华丽宫殿,将自己卷缩在幽暗的冷宫里,瑟瑟发抖。

      那是从未有过的刺骨寒凉。

      他们,要生生断了她的希望。

      第二日下了雨,她在冷宫中水米未进。

      后来她听说,那日她的儿子去找了皇帝,自愿披甲上阵,只为换她半生安宁。

      再后来怎么样了呢?

      她常伴青灯古佛,夜夜诵经祈祷,只为求漫天的神佛为她儿子留下一丝生机,让他能远离深宫这片淤泥沼泽。

      她身穿青衫,头挽道髻,她虔诚诵念,朝参暮礼。

      直到有一天,她被皇后掐着下巴,扼住喉咙,听着那个一身华服的女人骂着最肮脏的句子。

      她咬了舌,自我了断。

      临死的瞬间,她回首此生,最不该,在那华灯初上的夜色中,和擦肩而过的帝王对望一眼,不该在他呷昵的临幸时泣泪呻/吟,更不该,在生下孩子后百般讨好,想要给他留一个锦绣前程。

      她本出身低贱,她缘何会生出这些妄念。

      她只是心疼,心疼自己的儿子,心疼他因有了自己这样一个卑贱的母亲而被放弃,被送到阵前献祭。

      红若尘轻轻叹了一声,予安,你说,她有错吗?她的儿子有错吗?

      她蹉跎半生,到死,连一具薄棺都没有。

      她暴尸荒野,她被野狼恶狗啃尽了皮肉,连骨头都被咬碎。

      她这一生,对她的儿子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心存善意,勿念不好。

      她读的书不多,只能这么直白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勿念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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