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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第 143 章 偷天换日3 ...


  •   卧房里拉着厚重的帘子,遮住了秋日里那瞧着轰烈,却并不如何暖的日光,床上的帘幔是束在两侧的,绛红色的料子上暗暗的绣了四爪金龙,原本应是栩栩如生的图腾,如今已经暗淡无光,瞧着竟有些奄奄一息的错觉。

      就如同此时正躺在床上的老人,灰白色的发丝散在脑后,不再柔软光亮,显出的只是颓败。

      “父王,”梁梦君跪在床前,将红道一双枯瘦的手握紧,“平儿,回来了。”

      “嗯,平儿啊,”红道睁了睁眼,“你总是觉得这名字起的不好,小时候皱了眉头说要改名的时候,还跟你娘亲闹脾气,几天都不肯吃饭,却不知,我和你娘亲,只想你能平平安安的一世无忧。”

      “我知道,”梁梦君点头,手上的力道又大了些,想将自己温热的体温传递给面前的老人,那是他的父亲,生他养他,闯祸了的时候包容他,伤心了的时候安慰他,会对他嘘寒问暖,会关心他是否高兴的人,那是他的至亲。

      “平儿回来晚了。”

      红道扯了扯嘴角,目光极尽温和,他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抚了抚梁梦君头顶,继而摇了摇头,说,“不晚,回来就好。”

      “宣儿,”红道目光转向蓝宣,“这一趟随平儿出去,玩的可好?”

      “好,好,”蓝宣跪在梁梦君身旁,嘴里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他想让红道好好养着身子,想说自己一切安好,想说外面的草长莺飞长河落日,冬日若下了雪那景色便会再换一副样子,可话到嘴边,万千言语却只汇聚成了一个“好”字,便再也开不了口。

      他只怕一旦出声,就再也忍不住喉头哽咽,他们离开琴川之时仿佛还在昨日,那时的红道还是红光满面,悠然自得的逍遥王爷,此时不过短短数月,却已变成了躺在病榻之上的垂垂老人。

      “那便好,”红道笑了,笑的发自内心,就连脸上的褶皱也舒缓了些,“平儿若是欺负你了,就告诉我,我来教训他。”

      “我怎么敢?”梁梦君努力的,压下心中那轰然而来挥之不去的酸楚,挤出一丝还算过得去的笑意,“好不容易追回来的人,总得放在手心里捧着。”

      “嗯,”红道点了点头,和缓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情绪,随即便迸出了再也难以掩饰的慌张来,他撑着身子靠起来些,嘴唇不住的打着哆嗦,牙齿磕磕绊绊的碰在一起,他说,“平,平儿,你与,与宣儿,还是回一趟始安吧。”

      “嗯?”梁梦君抬起方才为了掩饰情绪而低下的头,眼尾还有一丝未消的红晕,“平儿是要陪着父王的。”

      “真是傻孩子,”红道说,“你陪着我,却也要去看看宣儿的父亲,你们有多久没有回过始安了?挂念你们的,不止是我一人啊。”

      “我们过了年再回去,”蓝宣握着红道的手,轻开了口,却又顿住,如此几次,终是红了脸颊,轻轻的唤了一声“父王。”

      红道听着这一声轻唤,也似是恢复了几分神采,连连点头应着,引的又咳了起来。

      “无妨,不碍事的,”红道摇了摇头,“你们刚回来,先下去歇着吧,我也想睡会儿了。”

      “吱呀”一声,房门半开半合,照进来的光线随即又被切断,卧房内,依旧是黑蒙蒙的一片,独留了一个卧病的老人,以及满屋子的药汤气味儿。

      梁梦君与蓝宣走在园子里,秋菊的清香混了些桂花的甜腻,衬得这满园的景色都平添了几分萧瑟。

      本是秋色连波的美景,此时瞧着却是无比的颓败。

      景再美,也是与心境相关的。

      心中所想,终是能体现在眼前的万事万物上。

      安王府穿穿梭梭的下人忙碌着,红琛又不知疯去了哪个角落,老管家住的院子里闭了门,他早就到了风烛残年的岁月。

      “予安,”蓝宣拉住他,“我前次来时,都未见过江叔。”

      无意的闲聊,也只是为了转移他此时心中的愤懑落寞和不安心绪,紧绷的情绪总得放松下来,才能更加清晰的思考下去。

      “江叔曾是跟着我祖母的,”梁梦君说,“他看着我父亲出生,看着我祖母去世,看着安王府在这片地方安家落户,后来,又看着我父亲娶妻,看着我出生...他,照顾了我们太久。”

      久到什么时候呢?可能,久到奉献了这一生,像是桌上燃着的红烛,顶着火星子将自己燃尽,流了一滩的烛泪,却依然不肯熄灭,非要等到再也发不出丝毫光亮,才算是作罢。

      “我叫他江叔,我父亲也叫他江叔,”梁梦君说,“我只知他姓江,不知他的名,不知他的年纪,喊这一句,已经成了安王府里的敬称。”

      “嗯,”蓝宣点了点头,静静的听着,听着安王府的曾经,也听着梁梦君的曾经。

      “我们第一次去魂丘之前,江叔是跟父亲道别还乡了的,”梁梦君说,“说是要给家里最小的孙子说门亲事,就是阿旺。”

      梁梦君静静的说,蓝宣便静静的听,听到此处,不由得蹙了眉,“江叔此时回来,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走过一片院子都要坐下歇歇的老人,缘何要舍了儿孙绕前的天伦之乐,又回到这处高院深宅?

      梁梦君摇了摇头,“江叔回去以后,筑梦亭一直都有人在暗中护着,应当没有意外。”

      “那便好,”蓝宣点了点头,“许是我多想了。”

      两人坐在亭中,思绪各自飘零,眼前的假山流水映着一层金辉,只片刻的静止,便是安宁。

      逐渐,夜色已深。

      逐渐,灯火通明。

      后院的卧房里放了嵌着夜明珠的灯盏,亮如白昼。

      蓝宣起身,披了件厚重的斗篷,将手中的檀木盒子攥的极紧,脚步却是一往无前的稳健。

      老王爷的病来的突然,季临歌又不知如今身在何处,栖霞宫已经易了主,即便按照红国习俗,那登基大典要等过了春分才能举办,但,在现今的这副局面下,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一个仪式罢了。

      如今,宫里的太医,也是信不过的。

      思绪转瞬便过了千万,梁梦君方才已出府去打探消息,蓝宣走在这九转回旋的长廊中,被一阵秋夜的凉风吹过,不由得便打了个哆嗦,随即将宽大斗篷上的帽兜裹的紧了些,眉眼都被掩在了一片阴影里。

      “公子!”一个小丫鬟与他错肩,忙道了个万福,“夜晚寒凉,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她年纪小,胆子也大,此时正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好奇的盯着蓝宣。

      蓝宣瞧着她手中拎的食盒,问,“是要送去给老王爷的吗?”

      “是啊!”小丫鬟点了点头,“老王爷病的这些日子,都是我去送饭的。”

      “交给我吧,”蓝宣伸手将那食盒接过,“今日我去。”

      瑟瑟秋风吹过,掀起了蓝宣斗篷上的帽兜,连带着衣摆飘飞,映着天上洒下的星光,这画面让那小丫头仿佛瞧花了眼。

      似真似幻,又恍若隔世。

      红道的卧房中仍是漆黑一片,此时日落月升,屋子里更是连半点的光亮都没有,只能闻见些刺鼻的药汤气味,以及由于长时间没有空气流通的憋闷感觉。

      红道躺在床榻上,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的他还年少,正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听那发鬓高挽的女子轻声说: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她嘴上轻轻念着,声音温柔的如同一池融化的春水,眼中含着和煦的笑,手掌在怀中幼小的孩童身上拍着。

      “母妃说的是什么?”小小年纪的红道仰起脑袋,瞧见的是母亲那张轮廓柔和的脸,以及略微刺眼的阳光。

      “《鹿鸣》,”她说着,伸手打了个凉棚,挡住了照在怀中孩子眼上的日光,“日头大了,道儿该回去念书了。”

      “不要!”小孩子将脸转向一旁,嘟起了嘴,随即又转回来拉着母亲的手臂摇晃,“我要同母妃在一起。”

      “母妃,母妃,你看今日的桂花树,开了花的!”

      “母妃,母妃,你快看,桂花树下的那片花,是红色的那片,怎么没有叶子?”

      “那是彼岸花,”她眼神望向远处,放空了思绪,幽幽说道。

      “没有叶子的花,为什么会没有叶子?”红道小声嘀咕着,再转过身来问母亲的时候,只瞧见方才雍容典雅高贵端庄的女子,已变得面目有些模糊,轮廓也不再鲜明,她的眼眶逐渐深陷,皮肤一寸寸的干瘪皴裂,手指由白嫩顺遂变得干枯灰败,像是一层树皮裹着骨头,青筋暴突,指甲尖长。

      红道被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忍不住就往后退,碰翻了石桌上的果品香茶,肩头撞在桌边,撞的骨头都是疼的。

      “因为,那是开在冥界的花啊!”眼前的女人衣着是那样的熟悉,声音也是那样的熟悉,发髻上的步摇还随着她细微的动作晃了晃,可她那张脸,却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一行血泪自她眼中流出,紧接着是鼻子里,耳朵里,嘴里,一条条的鲜红色溪流汇聚到一处,在那满是沟壑的黑灰色面庞上,蜿蜒流动,扭曲成河。

      那双原本明亮的眸子,已彻底凹陷了下去,仅剩下一层干皮贴着头骨,唇齿阖动,发出的声音却还一如往常般动听。

      她说:道儿,来,你若不想去念书,就再陪陪母妃。

      一声惊呼,红道出了满身的细汗,卧房里没有半丝的光亮,只能隐约瞧见些从窗纸中透出的星月光辉,他强撑着身子靠坐起来,干涸的唇微微颤着,眼神不知瞧向了何方。

      夜,太黑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能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和愈发急促的喘息。

      以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细微脚步声。

      “谁?”红道的思绪还沉浸在方才那诡异的噩梦中,此时正如同是惊弓之鸟,一丝细微的声响都能让他精神紧绷到了极点。

      “你别过来!”他说,声音已经不是梦境中的稚嫩童嗓,而是苍老中,带着颤抖的嘶哑。

      时光早已经年流淌,带走了童年的懵懂,青年的彷徨,也带走了曾经过往。

      “我从不问朝政,”红道说,“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黑暗中的老人抱着头,将脸埋在被褥中,他颤粟着,将身体卷成一团,仿佛周围便是地狱深渊,他不敢动,连挪动一下脚趾都要付出极大的力气,他轻声低诉,一句又一句的重复,“放过我吧,放过安王府,放过平儿,放过...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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