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僧妖传》黄澄澄的橙

50、摔琴

　　玉霄峰上有一汪天池，池水终年散发着阵阵白雾，池中央有一岛，岛身均为玄铁石，这岛常年被水汽氤氲，是以刚柔相济，阴阳相辅相成，是是修道炼丹的绝佳之地。

　　白云子每年都有两个月的时间会在岛上修行。通往池心岛只能坐船，这里说的船其实就是一小竹筏。从满是松林的岸边撑一竹篙，在雾气中穿行，安然避过几次暗礁后，才到达玄石岛。

　　拴好筏子，登上原木堆砌的栈道，一所简陋的小木屋出现在眼前。

　　白云子推开栅栏，对着石衡道：“进来吧。这地方太潮了，木头上全是蘑菇，晚上还能做个蘑菇汤呢！”

　　石衡笑道：“你不是辟谷吗？还蘑菇汤呢。”

　　木屋内光线黯淡，明明是大白天，这里却像是黑夜一样。白云子想点亮木屋里的油灯，火石也太潮了，点了几次也没点燃，索性摸黑找出一个盒子，拿出了一只夜明珠。夜明珠的光越来越亮，很快，整间木屋便亮如白昼。

　　屋内陈设简单，道士的极简主义在这里发挥地淋漓尽致。这里并没有什么布料、没有床褥，全是打造粗糙的原木，和桐柏观内的高调奢华相比，这里简直就不是人住的。

　　白云子简单扫洒了一下，邀请石衡坐下，道：“辟谷也能闻味道呀！凡事不要太刻板，道法自然，就是要你从心所欲。”

　　石衡放下青冥剑道：“我看你这个地方，连生火都成问题，这马上就要过冬了，你要待在这里几个月，岂不是要冻死。”

　　到了冬天，天池水会起一层冰棱子，竹筏过不来也出不去，在这里基本上就算是与世隔绝了。

　　白云子拨了拨那颗巨大的夜明珠，道：“谁说我要在这里呆几个月了？我只是答应借这个地方救剑里那姑娘，可没答应要守在这里。”

　　石衡看着白云子将青冥剑至于一处玄铁石上，剑身像是渡了一层金粉一般，悠悠悬在半空，自左往右在原地旋转。

　　这就是天台山圣地——玄机台，这里是连接三界的法门，如果说三界是三个互不干扰的世界的话，这里就是三界重合之地，可以起死回生，可以消弭百病。

　　石衡看着白云子在原木上打坐，还真有仙风道骨的感觉，转头看了看窗外晦暗迷蒙的天色，道：“无论怎样，谢谢你。”

　　白云子叹了一口气，道：“转眼都快20年了，你的尸骨恐怕都已经烂成渣了。今天又能在这里和你聊天，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只是我没料到，你来找我，居然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石衡笑了笑，道：“我能在这里和你聊天，也是这个女人的功劳。”

　　白云子眯着眼睛瞅了他一眼，道：“当年你为了守这个秘密，不惜以死相殉，如今，事已至此，天下格局即将大变，你却为了儿女私情在此逗留，这可一点也不陈子昂啊。”

　　石衡道：“为了守住那个秘密，死了太多人，可是有用吗？怀一退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也是这样的结果，祸起萧墙，我们守不住了！”

　　他转头看白云子，眼中俱是怒火，道：“既然他们不放过我，我也不打算再退了。”

　　白云子猛地睁开眼，道：“你什么意思？”

　　石衡直视他的眼睛，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白云子重新闭上眼睛，但他跳动的眼皮仍然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澜，他沉吟片刻才道：“你考虑清楚就行，不要换了一个身体，就真的那么年轻气盛。”

　　“你放心，我考虑地很清楚了。”

　　二人相对无言很久，只听着木屋外细雨阵阵打在屋顶上。

　　“算了，下雨可不行，你跟我出去走一趟？”白云子道。今晚本是月圆之夜，是玄铁石功效最好的时候，月圆之夜的疗效可是比平常的疗效好上数百倍。

　　二人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走到小屋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白云子手持夜明珠在前，石衡在后。这里除了更黑一点，和白天并没有什么区别，雨雾迷蒙，能见度很低。

　　转过小木屋，往林子里走了数十步，便到了天池边上。白云子将夜明珠递给石衡，双手张开，宽大的袖子在风雨中绕了几圈，口中念念有词几句。

　　平静的池中忽然响起了轰隆隆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很快，湖面被一巨大的物体劈开，激起的浪高达数尺。

　　白云子拿过石衡手中的夜明珠，发力将它射到半空，喊了一声“起”。这时，湖中之物追随着夜明珠腾空而起，在半空中露出它的真容。这是一只货真价实的龙。

　　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飞冲天，张开大口咬住升至半空中的夜明珠，在空中盘旋几圈，逐渐消失在雨夜里。

　　“这家伙笨得很，每次都用这珠子哄它一下，它就迫不及待出来了。”白云子望着天空笑道，雨渐渐小了，天色也渐渐亮了一些。

　　石衡道：“得了便宜还卖乖。难怪圣人们都爱往你这儿跑，果然有龙气。”

　　白云子道：“可惜是困龙，困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是困龙，只是潜龙而已。”

　　二人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雨渐渐停了，半空中露出一轮玉盘一样的圆月，清辉撒在天池了，如一地寒霜。远远地看着龙绕月而飞，然后一个猛钻进了天池中。

　　白云子伸出右手，在半空中法力，口中念了一句“收！”

　　潜龙如水，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湖面渐渐恢复了平静。片刻，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水中盘旋上升，很快就露出了水面。是那颗夜明珠。

　　白云子接过夜明珠，道：“我们走吧。”

　　石衡转身走了一会儿，回头看了一眼，月色如水，池水平静，水面上却露出两颗灯笼一般红色的大眼睛。龙的触角在水面上轻轻晃动，它平静地看着小木屋的方向。

　　夜半，小木屋内冷气逼人，白云子善解人意地拿出一壶酒，二人借着夜明珠的你一口我一口喝着。

　　石衡想着昨夜凤轸阁内的宴会，想起玉真公主与元丹丘的互动，忍不住问道：“你那女徒弟，会不会有点太风骚了？”

　　白云子没料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一口酒愣在嘴边，半晌才道：“说什么呢？持盈毕竟是皇室中人，喜欢讲究排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女孩子们，即便是入了道，也是爱美的。元丹丘是美男子，我看了也喜欢，她同他多讲几句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确实，昨夜凤轸台灯火辉煌，他与元丹丘二人穿着菜农的衣服落座后，即刻被玉真公主的座下大丫鬟半推着去沐浴更衣、换了干净的丝织道袍出来，愣是将二人脱胎换骨了一番。

　　玉真公主看到元丹丘俊朗的外表和耀眼的气质，恨不得眼珠子都要长在他身上了。席间更是频频赐酒，邀请他上座谈话。

　　“你不会是嫉妒吧？你虽然也还好，但和元丹丘比起来，还是要差一点，持盈她眼光还是不错的。”

　　石衡皱眉道：“林宗性子单纯，可经不起你那徒弟的甜言蜜语、威逼利诱。”

　　白云子喝了杯酒，翻出一把古琴，推给石衡，道：“这些你就别担心了，持盈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为人耿直，但凡是有才气的，她自然不会埋没了他。元丹丘的命格很好，能够成一番事业，或许也有她一番功劳。别说他们了，你弹个曲子来听听，好多年没听过了。”

　　陈子昂的古琴远近闻名，想当年他初到长安，没名气没背景，满身才华却无人赏识，十分郁闷。一日，他在大街上偶遇一西域商人，在大街上叫卖一把胡琴，要价数千金，围观之人甚众，大家都搞不明白，怎么这把胡琴要这么多钱。于是，他买下这把琴，并当街告示围观群众，明日将在此弹奏古琴，重现伯牙子期之乐。

　　第二日，陈子昂果真带着琴来到此地，挥袖扶琴一番，琴声果真十分动人，围观人群使得整条大街水泄不通。就在此时，他起身，对着围观人群道：“蜀人陈子昂，有诗文百篇，奔走京华，碌碌尘土，不为人知。未料今日竟以胡琴播名，可为一叹。然演乐之事乃贱工小技，何足君辈瞩意！”

　　说完便摔碎了他耗费巨资买下的胡琴，然后将琴案上自己诗作撒下琴台。从此，长安城内的百姓认识了陈子昂，他们口中谈论最多的是：这人真有钱，琴弹得也不错，就是有点败家子。

　　当然，还真有人认真品读了他的诗文，于是，他的才华加之他的财华一夜之间传遍了长安。‘

　　有人说，这是陈子昂自己作局进行炒作。胡琴是他的，西域人也是他雇的，所谓的千金之琴，只是一把普通的古琴而已。

　　当然，这些都是人们的臆测，就连他的夫人也没有问过这个问题。其实，琴的真假并不重要，是否炒作也无可厚非，事实就是，他的琴弹得好，诗也写得好，这就够了。

　　“所以，当年到底你是不是自卖自买？”白云子听着陈子昂的琴声，终于忍不住问道。

　　石衡停下手中的动作，白了他一眼，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