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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林宗 ...

  •   “醒醒!快醒醒!”

      李处士在一旁负手而立,眉间紧锁,额头上的皱纹都能夹支毛笔了。他的儿子,书院的助教李桢面无表情的拍了一下二人,神色似有几分深沉。

      元丹丘最先清醒过来,看到夫子和怀一上人,立马跪的笔直。石衡失去支撑,眼看要摔在地上,又被元丹丘眼疾手快托住,睡眼惺忪看着众人,一副搞不清状况的表情。

      “上人来了!让你看到这个,真是不好意思!里面请!”李处士对着儿子一挥手,意思是让他把这两个家伙架起来,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处士客气了!夜里山间风大,别冻坏了孩子们!”史怀一望着李处士,顿了一下,又转头对着元丹丘二人说道:“山中瘴气伤人,你二人务必沐浴更衣才睡。”

      怀一上人是李处士的老友,平日里在距离神水书院五里远的白水寺修行,每逢初一、十五会来书院与李处士弹琴吟诗。今日,他背上多了一个黑乎乎的包袱,看形状应该是一把古琴。

      “去吧!”李处士烦心地挥挥手,这些糟心孩子真是让人不省心。看到风夜负琴而来的友人,转而眉开眼笑迎着史怀一进了后院。

      石衡在李桢和元丹丘一人一边护驾之下,艰难地站了起来,慢慢往后院挪动。

      看着夫子二人已走远,石衡耍起了赖,将全身的重量压在元丹丘身上,元丹丘一个不留神,加之自己的膝盖也是酸痛不得力,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石季康,你还没跪够啊!”李桢一把拉住石衡,没好气吼道。

      “怪谁啊!还不是怪你耶耶,白日里也没见你过来帮忙!亏得林宗平日与你那般要好。”要好的意思,就是元丹丘作为好学生代表,要经常帮着助教收作业之类的。

      “要不是我去白水寺找上人,你们指不定还要跪多久呢!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李桢犹豫着忘了一眼元丹丘,又横了一眼石衡,一张脸像极了他那个惯会黑脸的父亲。

      众人皆知,白水寺的怀一上人高洁旷世,慈悲怀仁,一向最不忍见李处士惩罚学生,尤其是季康。而李处士才高八斗,空有治世之才,却潜龙囚困于此山中,平日里对着的都是些资质低劣的蠢笨孩子,只有和怀一上人一叙才能宣泄一下心中不平意气。

      “多谢彧文兄相助!季康不懂事,你别和他计较!”元丹丘觉得自己身心俱疲。

      “对,我不懂事。谢谢李助教。我们这边没事了,你请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监督我们的早课呢!”

      李桢闻言,愤愤然举起手指想要指一指石康,又看了一眼一向谦和有礼的元丹丘,甩了甩袖子,头也不回走了。

      元丹丘搀着石衡进了后院凉亭,他知道这家伙心里有一股气想要发作,憋着回屋也睡不着,还得连累一众同学休息不好。

      月色如霜,凉亭内避开月光漆黑一片。一向聒噪的季康此时却不再说话,大喇喇坐在地上,两条大长腿横七竖八摆放着,双眼望着夜幕中不知何处发神。

      书院半山李处士的房间里烛火摇曳,隐约有琴声传来。元丹丘也跟着沉默半晌才道:“彧文也没有恶意,你就不要和他置气了。”

      石衡张张嘴,也不知道怎么说。李桢是没有恶意,怀一上人当然是大大的好人,只是自己太纠结了。他是遗腹子,史怀一来的那一日,父亲就去世了,史怀一在石家住了数月,然后母亲十月怀胎生下了自己。

      人人都道,这石家三小子怕是史怀一的种。他没有问过阿娘,这种事任谁也问不出口,但看他俩一副光明磊落毫不在意的样子,似乎又不太可能。

      可是这种事,换作旁人定是要避嫌的,偏偏史怀一表现出对石衡的各种溺爱,这种超出常人的溺爱为他贴上了耻辱的标签,如此被人在身后指指点点十多年。

      所以,自他懂事以来,就刻意与史怀一保持距离。要问这有什么缘由,他也说不清。反正,既不是对未曾谋面的父亲的缅怀,也不是对史怀一的憎恶。可能单纯只是有点尴尬吧。

      好在他并不擅长多愁善感,傻坐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往日的嬉皮笑脸。他换了一个姿势,懒懒说道:“谁跟他置气,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话说回来,林宗,我刚睡着的时候梦见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记不清楚了,大概就是妖艳女鬼穿得很少在我耳边吹气什么的。”

      “你跪着还能做春梦,还真是不简单。”元丹丘日常怼他。

      “林宗,我感觉这事情玄乎得很,昨日云放还给我讲,他妹妹养的山鸡总是无故丢失,耶耶也经常说胡话。你们道门不就是专门捉鬼吗?什么时候教教我。”

      杨昳家住白龙洞,世代行医,他的父亲是峨眉山上知名的药师,山上每一种草没有他不认识的。据说他在山中遇见过药王孙思邈,得到了他的真传。

      “我也听说了,正想着休课时请我师父去他家看看。”元丹丘顿了顿,又道:“谁说道门就是捉鬼,道门主业是修仙,修仙懂不懂?”

      “怎么不懂,就是炼丹呗!长生不老之术。秦始皇不是还派了三千童男童女去东瀛了吗?”

      “肤浅。道门修仙分两派,一为符箓派,以符箓召神劾鬼、镇魔降妖,恪守玄门十事威仪,按照道阶逐级修炼,也就是我们平时叫的道士;一为丹鼎派,采药炼丹求长生之术,这类一般在山间隐居,人称炼师。我师父元冲子算是符箓派。”元丹丘还想继续说画符捉鬼那些都是骗人的,又觉得太辱没师门,便住嘴了。

      石衡只听懂了“分两派”,后面的就自动忽略了。

      “听着还真是博大精深。林宗,我觉得这书我是念不下去了,还不如跟你一道修仙呢。我们来一个万流归宗,集合众家之长,将乾明观发扬光大,你我以后位列仙班,逍遥人间......”

      元丹丘哑然失笑,季康真是憨直可爱。

      常人爱修仙,想要抛却所有烦恼,超脱尘世之外,殊不知仙门也有等级、修仙也讲究戒律,道观中的生活比之红尘俗世也许更加艰难。那些三洞、大洞、洞真、洞神法师们,和现实中的文武百官又有何区别?凡人避世,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你这么想去修仙,下次随我去观里看看吧。让我师父看看你与修仙有没有缘分。”

      “你要当真,可不能诓我!”

      二人笑谈着渐渐睡着,梦中隐隐听了一夜的琴声,睡得却十分香甜。

      次日,杨昳被青龙武馆的人送回书院,确切的说,是被抬回来的。在石璋的带领下,四名胡服劲装的少年将杨昳抬在担架上,一路沿着蜿蜒陡峭的石阶风风火火从宋皇坪抬到神水书院。

      石璋见着自己这个倒霉弟弟,在李院长和众多学子面前演了一出“什么!这家伙居然这么坏!不行,我要打死他!别拦我!是你们不让我打死他”的拙劣戏码。然后趁众人散去,悄悄从怀里掏出一个大鸡腿塞给石衡,亲热地话起了家常。

      “昨日,阿娘差陈叔伯来找我,要我给世伯带一封信。还让我明日无事便随世伯回一趟梓州,可能这一去要半个月。你自己要小心,闯祸也要带点脑子,再出事就只有阿娘亲自来保你了。”石璋心里想着,我闯祸的时候也没像你这么怂,让跪就跪。无奈他虚长三岁,只好做出一副大哥的样子,伸手了拍拍石康的肩膀,以示安抚。

      “信上怎么说?”

      “我怎么能拆世伯的信呢?”石璋义正言辞道,随即又软下话来:“算了,告诉你吧,好像是世伯的父亲过世了,要请他回乡送终。我以为他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没想到还有父亲,这么些年居然都没提起过。”

      石衡白了这个哥哥一眼,若论顽劣,自己还比不上这个大哥十分之一,至少他才不会随意拆别人的信。架不住人家现在顽劣出了水平,得到了官方的认可。由此可见,什么事都要做到极致才好。

      “好大的面子,回家奔个丧也要我们嘉州第一高手护送,搞得自己跟朝廷大官一样。”

      “别贫嘴了。我一会儿就上白水寺找他去。回来时路过成都,我想去看一看长兄。那个,成都好玩的东西可多了,你要不要一起去?”石璋眼睛里闪耀出一阵亮光,即便在黑夜里也能照亮他那颗贪玩的心。

      “不行!我要念书好吧!”石衡心中愤愤,自己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个兄长了,简直就是太上老君派来拯救他的天使?

      “读书怕什么,不还有我吗?你就说愿不愿意吧,想去我这就去给李院长告假。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等我日后从了军,你想我带你玩都没机会!快点,去收拾东西,我这就去给你请假。”

      石衡:“......”

      石璋不由分说大步往内院走去,留石衡一人在风中凌乱。真是块当兵的好料子,执行力真强。

      去就去吧,正好去探探史怀一的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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