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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我见犹怜 ...

  •   裸露着岩体的断山,只有灰扑扑的杂乱树叉做点缀。在那仿佛被巨剑斩断的岔口里,腾腾落下了雪白到普通掺杂着冰沫的瀑布。

      长平眼力超乎常人,抬起头,眯了眯眼就看到了瀑布之下那隔着这么远也能看出多么破落的巨大山庄。墙皮脱落,墙体生满了海草般纠缠的浓绿藤蔓。

      如果不是事先有知,长平怎么也不会相信,眼前仿佛只会出现在怪奇故事的建筑物竟是一座王府。

      此时已近晚春,满街行人泰半都换上了短衣薄衫,可站在这里,她却隐隐感到冷。

      从遍京繁华,到这半里地不见人影的荒山里,长平骑着官驿里租来的马,总共也没有花上多少时辰。

      此时日光尚未见颓势,却被一看就未经打理的野林遮去了许多,昏昏沉沉的斑驳光影,落在那座破败的牌楼上,木质的牌匾已经基本腐化,倒是歪到在灌木从中的龟驮石碑上的字迹还勉强可以读。长平把脸凑过去,确认了这是永宁女帝时期的东西。

      也就是说,至少有两百余年,没有人好好修缮过这个地方了。至少凉王接管这座王府的这十来年里是绝对没有。长平捏着鼻子,虽然并没有沾上什么,却有种被那厚厚的尘埃扑了一头一脸的错觉。

      沿着青石阶铺好的山路,长平一路向上,又路过了足有五个这样的牌楼,惊讶于这样的阵仗,看来不管现在有多么破烂,起码在永宁年间,这座王府曾经风光一时。

      她脚程快,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府邸的正门前,并很快放弃了正常做客的想法。长平不住担忧自己哪怕在这里喊上一个时辰,也不会有人来给自己开门。

      不愿意触碰那已被藤曼与苔藓侵蚀了个透的墙壁,长平纵身一跃,借力墙边的树干,在空中轻巧地转了个身,无声地落在墙上,居高临下地观察起了王府的内部。

      还好。长平原本担心会见到疏于打理、便是灰尘蛛网的肮脏庭院,可墙里虽然同样萧索,却被清扫得十分干净,如此便一眼看得出来,这座府邸果然曾在百年前阔气过。

      地面修整平实,铺着色泽匀净得浅灰石砖,宫殿的用料也皆是上等梁木,历经百年仍然不腐。她纵身一跃,轻巧落在铺着墨绿珐琅瓦的屋顶上,看到房檐上装饰着的鎏金四爪金龙雕饰,在龙嘴处金箔脱落,露出其口中的铜质引雷针。

      长平在房檐之间跳跃着,无声无息,偶尔见到的仆人大多非老皆残,只在角落里不起眼地做着打扫。她虽然并无意这样缩手缩脚,掩饰自己,毕竟不久后这座宅邸就会成为她的产业,可亲眼见识过凉王府的状态之后,就改变了原本堂堂正正来视察的打算——这座王府本身,和它给人的感觉都太过脆弱老朽,她本能地觉得它承受不起任何一点变数。

      王府比她想象中更大。长平向着瀑布落水的位置,一点点逛过去,期待在那里能有个像点样的水畔园林,哪怕只是自然生长的花草也好。现在明明是春天,这里却太缺乏该有的生机了。

      自然,她是遇不到这样的惊喜的。瀑布落下之处确实有一座小小的蓄水湖,水质也清洁可爱,离得挺远都能闻到清新的水汽。其周围也确实修起了一座园林,但泰半花卉已经不知枯了多少年了,只留下灰白衰败的灌木与杂草,和唯独保持着原样的凛冽山石。不知怎得,这比一片空白更显得萧索。

      而在这样的一片肃杀之间,盛长平却看见了一抹亮色。

      那是似乎不该出现在这样仿佛被世间遗忘之地的东西。一座崭新的戏台,和其后用好缎子制成的幕布,其上是即使离得这么远也能看出精妙绝伦的大幅绣品,精细如发的针脚勾勒出和现实形成巨大反差的烟雨楼阁。

      在那戏台上,还坐着一个人。

      在这个距离哪怕以长平的眼力也看不清楚,于是她从原本攀着的假山上跳将下来,踩着柔软的泥土轻轻走过去,只发出了一点沙沙的声响。

      她仍然不愿暴露自己的所在,但此次确是出于和先前不同的原因。长平用树影遮盖着自己的身形,往水滨的戏台慢慢走去,而后她听见了乐声。

      她从未听过男子弹琵琶,也从未听过这样妖治清越的琵琶。

      琴音凄切而轻柔,如同春夜的雨,温柔地、无可抗拒地侵蚀着澄净的夜色,打湿了熏着暗香的窗纸。

      弹奏出这样声音的是一双泠泠的手,修如削玉的手指之间,堪堪夹着一片嫩嫩的翡翠拨片,于琴音顿挫时,那微粉的指尖会轻轻敲击琴身,发出黄梨木最醇厚的空音。

      弹奏的人是位男子,温润如玉的面容看着年纪尚轻,可望进那双眼里又似乎并非如此。他的肤色太苍白,而嘴唇和眼尾又隐隐有着血气,再加上那似乎被水边的空气濡湿了的浅淡发色,给人以一种体弱命薄的观感。

      离得再近,长平才看见琴师的嘴唇在动。他的声音很低,所以原本她只觉得他在合着自己的琴声低语,直到隐隐听见了歌声。

      “……来去残春…笙歌醉…”

      她又走得更近了一点。

      “妆残色晚,独凭栏,谁人为我……”

      那因着极致的黑,反而显出几分幽蓝的眼望了过来,正正对上了长平的视线。琵琶和唱曲都戛然而止,这让后者不由得感到一点可惜。

      她想起来前姐姐讲过的那些传闻,凉王只好听戏,又喜欢豢养伶人,相传有男风之好。说真的,她先前虽嘴上说了要如何如何处理,却没把这些桃色谣言当真,因为人们最喜好这类传言,难免以讹传讹,一般都信不得。可眼下她却已经信了大半。

      这貌美的琴师纤纤弱质,我见犹怜,又何况王爷呢?

      “这位…侠士,”看得出,这个称呼是琴师斟酌再三才选出来的,虽然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个不知来历的黑衣人,他却不见惊慌失态,只是微微皱起眉,沉稳地说:“你可是有事找我?”

      他唱曲时声音凛冽清澈如冷泉,渺渺不似凡俗中人,说话时却带上了一丝沙哑,如打磨过的水晶,又是另一种风味的惑人。

      他问得淡定,盛长平回得更淡定,丝毫不见闯入别人家府邸的可疑之士该有的羞愧:“没事,我只是来这边看看罢了。”

      面对如此无-耻的回答,琴师居然轻轻一笑,勾起了轮廓秀致的唇,让长平注意到其唇角下生着两颗垂直错落的小痣:“大侠真是好兴致,来这样的荒郊野岭里寻乐子。你可知,莫说是客人,哪怕草寇都不肯光顾这里,嫌弃这儿荒凉呢。”

      长平本就生得英气,身量更是比寻常大周男子还高挑,此番出来时又卸下贴身银甲,换上了朴实无华的黑色长衫,说实在的,看着比起女子倒更像是个男儿身,还是那种英姿勃勃的飒爽少儿郎。

      长平也没有刻意改动自己的嗓音,但她本来音高就较一般女子更低,本就是雌雄莫辨的类型,搭配着她的外表,不要说是她自己不主动报上身份了,就是自曝女儿身,也有的是人不肯信的。

      这样一个怪人,背后还负着一把足有半人高的重剑,可以说是摸到了可疑的极致。而看着柔柔弱弱的琴师却毫不畏惧地与之调笑,连长平自己都忍不住想,若她真是个无聊出个鸟的怪盗,听了这话,一定是要么杀了他,要么要把他掳走的。

      她当作没听见对方的挖苦,问道:“你是王爷养的戏班里的琴师么,在这里做工又有多久了?”

      像是惊讶于长平竟会问起他,琴师微微睁大了眼睛,而后沉吟了一会儿,回道:“我其实不常碰琴的。至于在这里的时间嘛……”他垂下眼,仿佛自嘲般的笑着说:“太长了。长得我自己都记不得。”

      那个笑容让长平心下一疼。不常碰琴,也就是说平日里王爷让他做的都是“别的什么”工作了?果然什么爱听戏曲都只是幌子,只是用以亵玩这些苦命人的借口罢了。盛将军立时对自己从未谋面的未婚夫涌起了怒火。

      “那你想要离开这里吗?”

      长平问道,语气和她之前的任何一个问题一样坦荡率直。

      “问这个,你又能做得了什么?”二人见面以来,琴师的情绪第一次有了外露。

      “如果你不乐意呆在这里,我就带你出去。”

      盛长平用理所当然的语气答道。她注意到了琴师状态的异常,却并不在意。如果真是不乐意,被逼在这样的地方待了那么许久,又被无关的陌生人触及此事,不觉得愤怒才是异常。

      琴师似乎自己也意识到了语气有些尖锐,缓了口气,重新开口时声音已是如常的和缓动听,但在其深处仍有着刺人的荆棘:“侠士或许只是个得了闲的好心人,连这样破落地方的下-贱戏子也有心搭救。可你或许没有想过,不是任何人都会感激这样轻飘飘的善意的。轻易做出无力兑现的承诺,只会引人发笑。”

      长平嘿地一笑,并不生气,也没有去安抚对方的情绪,只是面色如常地回答道:“我确实是没事闲的才会到这里来,也不少人说过我心肠柔软成不了大器。可我虽然不成器的地方不少,却有一处好,恰恰是说到做到。你放宽心,如果是不乐意就说出来,今天或许不行,明天也一样,可我答应你,总有一天会把你体体面面地从这里弄出去,那个王爷该给你的我也不会少了你。”

      “那如果我说,现在就让你带我出去呢?”

      他的本意或许只是想让长平推脱拒绝,让她把自己的片刻前放的大话再咽下去。却不料眼前的怪人只是轻巧的点点头,好像他刚才说的只是什么举手之劳。

      “说吧,想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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