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故事发生的城市》白夜明树

3、第二章（上）女友离开李莫

　　“绑架这个创意不错，《流星花园》就有这个套路，但我们要做创新……”制片人王磊抿了口咖啡，脑洞大开，“女主和丈夫感情不合，穿越到清朝，跟几个阿哥发生情感纠葛，她谁都爱做不了选择，丈夫穿越过去变成皇后，把女主打回现代，男主是最帅气的阿哥，他不忍女主离去，穿越回现代，向女主表白，而反派太子也穿越过来，绑架了女主，阿哥救了女主，杀死了邪恶的太子，打败了丈夫，有情人终成眷属之际，皇帝又强行让男主回朝继承皇位，女主又不得不再次穿越，解救阿哥，阿哥面临选择，爱江山还是爱美人？故事到这里停住。如果第一部火了，阿哥的选择马上启动续集。”
　　李莫听着这个四十岁左右的胖子自以为是，滔滔不绝，他暗暗发笑。他不明白唐安妮为什么逼自己见这种人。
　　“我们想把它做成电影，剧本都写好了，只是我们没钱，所以只能先拍成短片。”志远脸上挂着讨好式的微笑，他把厚厚一沓电影剧本递给王磊，王磊接过去，眼睛却始终望着唐安妮。
　　“《伴侣》？名字得改一下，太普通。刚开始要直入主题，上来直接来一场香艳的床戏，剧情要虐个你死我活，这样才能吸引观众嘛。”王磊直接翻到剧本最后一页，瞄了几眼，“人物变化不大嘛。女主怎么可能只有一个人喜欢呢？闹了一圈最后成了单身？……”王磊面露惊诧，他端起咖啡一口喝干，唐安妮叫来服务员赶紧添了一杯，“生活已经很操蛋了，别人为什么还要花钱让自己难受？”王磊嘀咕一句，“打他们一个耳光，紧接着来颗糖，观众就爱这个。”王磊扔下剧本，一副知晓宇宙秘密的架势。
　　“没有冲突，像流水账一样。你知道《故事》吗？”王磊把眼神从志远移向李莫，眼神带有挑衅意味，“好莱坞编剧人手一册，百分之九十九的电影都是照着这个套路拍的。人物需要历险，需要成功，你别以为把现实生活复制黏贴，再搞个悲剧，就是艺术，新手最大的缺点就是自以为是，不懂装懂！”
　　志远看了一眼李莫，李莫颜色铁青。
　　“嗯，好的，谢谢王总，我们回去好好学习，您的意思是，我们的剧本还要修改吗？”李莫不说话，唐安妮把话头接过去。
　　“安妮，我这人说话直你别见怪。你男朋友这剧本肯定没人投。我们还是看看能不能做成网剧，到时候你也可以演个角色。”
　　“谢谢王总，我一定会努力的。”唐安妮语气诚恳，似乎王磊的话就是圣旨。
　　“你们先把网剧的大纲写出来，我去上报公司，通过了我们再聊。” 王磊慢慢站起来，志远和唐安妮也跟着起来
　　“不好意思，我不写网剧。”李莫没有动，等王磊完全站起来，他还是没有动，场面有些尴尬。
　　“李莫……”唐安妮责备地叫了一声李莫。
　　李莫没有看唐安妮，他那瘦削的身躯挺拔有力地站起，眼睛射出尖刀般凌厉的光芒，直直射向王磊，仿佛要把王磊切碎。
　　“如果你再敢对我的作品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的肥猪脸砸成肉泥。”
　　李莫盯着王磊，王磊也盯着李莫，一会儿，王磊居然笑了，他摇着头，“年轻人哪。我年轻的时候比你脾气还暴，看看我现在，本来我应该有更大的成就。” 王磊跟唐安妮说了再见，唐安妮一直送王磊出门，李莫和志远跟在后面。
　　三人走出咖啡厅，穿过马路，停在南京东路站等车，王磊的宝马从三人身边划过，唐安妮冲着王磊招了招手，李莫鄙夷地斜了一眼她，唐安妮接住了李莫的眼神。
　　“你能不能成熟点儿？王磊是我朋友，你说那种话我以后怎么跟他见面？”唐安妮质问李莫。
　　“你是我女朋友，你跟他见什么面？”
　　“ 要不是他我们早饿死了。公司成立半年，就接个两个宣传片，不都是通过我的关系拉的客户吗？”
　　志远羞愧地低下头去。
　　“那你是想要提成了？给你好了。”
　　“那你给我啊，连付下一期的房租都不够！就是嘴硬”
　　“房租我会想办法，你别担心。”李莫咽了一口唾沫，“你的提成也少不了你。”李莫赌气地加了一句。
　　“你这样以后没人跟你做事。好不容易帮你找个投资，你就逞口舌之快爱面子，没人投资你电影怎么拍”
　　“我自己投！”李莫说完，丢下唐安妮，一个人站在远处，志远左右看看，不知道该站在谁那一边。
　　公交车到站，三人前后地走着，谁也没理谁。晚饭唐安妮接了一个电话出去了，说是去散步，让李莫跟志远点外卖吃。志远回房间睡觉了。
　　路灯的黄光照亮了几片梧桐树叶，雨像一根根编织黑暗的线，穿过叶面，消失不见。
　　上海的老房子都装了雨棚，雨大一点打在上面，“霹雳扒拉”，乱七八糟，吵得你耳根不能清净。
　　李莫站在厨房的窗前，思绪万千。他和唐安妮度过了多少个这样的下雨天，两人都喜欢雨，它让城市变得浪漫，它隔离了世间的纷纷扰扰，只留下属于李莫和唐安妮的空间，它让李莫和唐安妮拥有了全世界。而此时此刻，李莫只感觉自己是一个人，他清清楚楚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逝去。
　　李莫的思绪被女友的手的温度拉回，唐安妮把李莫拉回床上，唐安妮不说话，她紧紧地抱住他，李莫去亲吻唐安妮，唐安妮迎合着。
　　许久，静谧，李莫搂着唐安妮，她能听见唐安妮心跳的声音。
　　“要不我们去北京吧？那里机会多？”
　　“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城市，北京不适合我。”
　　“你没去怎么知道呢？树挪死人挪活，我们不能整天待在这个小房间里，都快变成井底之蛙了。”
　　“是不是那个什么狗屁制片人出的主意？你刚才是不是跟她打电话了。”
　　“王磊制作过很多网剧，在圈内很有名。我们没机会拍电影，所以要想办法变通啊。”
　　“制作出垃圾，有什么可骄傲的。”李莫一脸鄙夷。
　　“你觉得网剧是垃圾，电视剧是垃圾，综艺节目是垃圾，除了电影什么都是垃圾，那电影就没有垃圾了吗？为什么你总是这么狭隘，这么多偏见。如果你要创作出好作品，必须拥抱这个时代，艺术形式只是载体，它不会影响你真正的创作。”唐安妮说的语重心长，但李莫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我不需要你说教。王磊？名字叫的这么亲切，你跟他过好了。”
　　李莫推开女友，钻进自己被窝，背对唐安妮。唐安妮也用被子裹住自己，背对李莫，不一会儿，李莫听见抽泣的声音。但他也不哄劝，气呼呼地睡着了。
　　翌日早晨六点，母亲用平静的声音告诉李莫，他的父亲死了。
　　听到消息，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李莫脑袋一片空白。他答应母亲尽快坐飞机回家。母亲还要说什么，李莫挂了电话。
　　一个念头跳进李莫的脑海，“父亲死了，母亲就要我养活了。”李莫烦躁地走到阳台，眼睛看着窗外，心里却一团乱麻，他不知道怎么办，未来突然间变得渺茫，恐惧感像猛兽一般扑过来，撕咬着李莫，李莫痛不欲生，却不能马上死，他的眉头皱起来，全身发冷，浑身哆嗦着。
　　“要么赶紧去死，要么痛快地活着。”李莫咬紧牙关，不知从哪里升腾出一股力量，促使他坚强。“只要我活着，就要勇敢地面对一切。”
　　李莫给了唐安妮两千块钱，让她出去玩，现在是十一的假期，自己不在，唐安妮待着无聊。唐安妮没有接，说李莫需要用钱。志远说现在公司没事，他要回老家看看父母，李莫同意了。
　　和两人告别后，李莫坐飞机到西市，转乘大巴到小泉镇，在镇口的十字路口，搭乘了一辆电蹦子。这电蹦子实际上就是电瓶车后面拖着一个小型的车厢，可以最多搭乘两个人，因为价格便宜，用起来方便，在镇子上非常流行。
　　电蹦子轰隆隆地响着，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两边的农田极速倒退，过了一个三叉路口，出现村落，左拐村庄消失，平原跃入眼前，走了两千米，下一个长长的坡道右拐，便进入了李莫的村庄。院落一家挨着一家，柏油路变成了又宽又长的石子路，一直通到无路可走的山坳，一分钟车程左拐，便是李莫童年玩耍的小路，一条彻彻底底的土路，一下雨，架子车、自行车、电蹦子、摩托车、拖拉机等各种车碾过去，形成一道道相互交织的车辙印。
　　电蹦子停在一个大铁门前，李莫下了车，付了五块钱，司机揣进兜里，手一扬，电蹦子一冒烟开走。铁门的漆已经剥落，锁从里面挂着，李莫伸手打开，推开铁门进去。大铁门和院门隔着碾麦场，上面长满了蒿草，门前的核桃树还在，像个沧桑的老人，守护着老徐家。李莫上前拍了拍核桃树，树皮干裂，沟壑纵横，李莫双手抱起，还是不能满怀抱住。自己出去这么多年，以为长大了，回到家里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走出去过这个家。李莫敲了门，妹妹李星跑步过来开，母亲刘巧芸则站在大房门口，看着李莫便抹起眼泪。李莫抬眼四顾围着红砖砌成的花园修建的房子。
　　十年前李莫的父亲李忠孝盖了新房子，全家人东飘西荡，都没有正经住过，一院房都是新的，红砖砌成，墙面只勾了砖缝，没有贴瓷砖。院子铺了水泥，水泥已经开裂，有些地方已经露出坑坑洼洼的土面，整个看上去像患了牛皮廯的人的脸。花园里的苹果树和李子树长的到茂盛，枝丫都伸出砖头围栏。院子中央立着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一个老式电视接收电线。它俯瞰着老李家的庄园，守候着没落地主家族最后的荣耀。
　　李莫进屋，母亲做了面，三人吃了。天色渐暗，村庄黑漆漆的，非常安静，偶然听见几声狗吠。
　　房子修好没钱装修，里面还是土砌成的墙面，炕上被母亲贴了报纸，时间长了，报纸脱落，边角歪斜着掉下来。电灯泡只有四十瓦，刚好能看清人，昏暗的灯光，让人的心情也不能明朗。
　　李莫坐在火炉前，看着跳跃的火苗，他的心里空落落的，有几十只猴子在挠他的心。妹妹李星陪着母亲坐在土炕着。
　　“爸怎么死的？”
　　李莫询问妹妹，李星抬起头看着哥哥，眼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