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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金错衣 ...

  •   朝廷的反击同样精准而迅速。扬州兵变后七日,已调集三十万兵力,命左玉衿卫大将军李孝逸为扬州道行军大总管,在高邮将叛军一举击溃,几个领兵的主力被斩尽杀绝,余党就俘。

      从起事至决战兵败,也不过历时四十四日。

      这段往事固然是则天女皇登顶后凸显其杀伐果断之才能的开端,但以宰相裴炎及其所代表的,关于“若太后返政,则此贼不讨而解矣”这样的舆论风向,却令女皇大为不悦,下令朝堂内外不可多言及此事,若有犯者,以妄议罪,处流放刑。

      “徐敬真从流放地逃回洛阳,伙同洛阳令张嗣明,制定了潜入深宫作乱的计划。他们兵分两路,一路从嘉裕门进入,另一路走的水路,从毂水直通九洲池。”

      娄思夜继续方才的解说,连徐敬真的心理、叛军的数量、路线都剖析得清楚明白,似乎视而不见弥漫在众人静默气氛中的异样。

      那本应封缄在深海之渊的真相,正随着他语调平淡的叙述,一点一点穿越此端与彼端无形的藩篱,尽数展露于前,简直就像……

      “就像曾亲身经历过一样!”谢承音这么想着,脸上慢慢浮起了担忧的神色。

      入侵者的动作很快,黑袍在夜色的掩映下几乎化为虚影,一队提气纵身,踏着朱红砖墙,很快消失在殿阁檐角的交错中。柳湛在另一支队伍里,向南直奔。

      朱颜自然要去追柳湛,却见娄思夜忽然停住脚步——因为谢承音从后面轻轻扯住他的衣袍:“我们……去东边看看发生了什么吧?”

      他拍了拍少女的手背,眼底浮上一些安抚的暖意:“没关系,别害怕。”

      “三小姐,”韦守忠此时也走上前来,与娄思夜并肩而立,“三小姐可愿意相信我家小将军?”

      见谢承音毫不犹豫点头肯定的动作,韦守忠微微笑了,笑容中带着某种谢承音不能完全理解的骄傲:“那就走吧,不必担心。”

      这一番对话稍微耽搁了些时间,以至他们走到半路,便听见隐隐传来刀剑交锋,喧嚣打斗的声音。

      百里清言精神一振,拉着朱颜加快速度,走到近前,不觉有些傻眼。

      他先前猜测是入侵者遇上在城内巡警的禁军,两方人马交手,现在看来这哪里是交战,分明是一场单方面的围剿!

      而在刀剑寒光中腾挪拼杀的身影更令他们吃惊,竟然有着挥之不去的熟稔感。

      墨黑短发,眉目俊朗漂亮的少年,十四岁的娄思夜。窄袖戎服是禁军诸卫的制式,还没有绣上羽林军标志性的对舞凤凰纹样,用的也不是龙雀,而是一把军中配发的寻常横刀。

      兽纹刺绣是女皇陛下御赐给诸军将领衣袍,以示皇恩浩荡的奖赏。与左右卫的“麒麟”,监门卫的“狮子”,金吾卫的“对豸”都不同,作为皇城禁军南衙势力之首,又在女皇御座登临的道路上立下重功,羽林卫的制服特别得到了象征圣后的“凤凰”这一殊荣。

      浴火重生,代表着神迹与自由的百鸟之王,如果能够于人世间显露其展翼飞翔的纤影,也应该与眼前少年洗练优美的身姿,殊无二致吧!

      入侵者用的武器各种各样,有刀有枪有剑戟,可远攻也能够近守。娄思夜回身架住两把长剑,又扭住其中一人手腕折断,武器脱手,跌落在地上,第三把银枪的劲风已经袭来。

      他来不及躲闪,枪头正好扎入后腰,却也一声不吭,就着还抓住敌人手腕的姿势,奋力一拽,将人抛向使枪者,顺势向后跃开。枪头在戎服上斜划而过,露出里面金色的织物——虽然外衣被穿破,里面的织物却只留下一线刀痕。

      还好随身穿着金错衣,娄思夜喘了口气。

      这种软金和秘银丝混合编织而成的贴身软甲,本来只十六卫四品以上的将领才有,这一件是父亲给他弄来的,据说有秘阁局咒术的加持,比一般的软甲更具防护之效。

      但照这样连绵不绝的攻势,只怕也抵挡不了多久,他心下暗自希冀韦守忠能跑得快一点。

      再快一点。

      那时候娄思夜还不是现在一呼百应的从四品中郎将,刚入军中两年,甚至连品轶都无。十六卫兵士,多从五品官员子弟中选拔,众人出身皆贵,“比部员外郎家的二公子”这一头衔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与韦守忠在仗院练武忘了时间,走出应天门已过子夜,路经金吾卫仗院,不经意地往里一瞟,便察觉出不对来。

      本应该彻夜留人护卫的偏殿,此刻灯熄烛灭,被全然的寂静与黑暗所笼罩着。而推开门,就见殿堂中央,士兵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嘴唇乌青,隐有中毒之象。

      韦守忠好不容易才把军医无忌拍醒,在他的指挥下翻出解毒的药丸,和了水化开给人服下。看着他喘息渐缓,松了口气就要去救下一个人。

      然后被娄思夜呵止住:“我怀疑今晚有人夜袭,金吾卫中出了叛徒,与他们里应外合。其他人交给无忌,你去丹凤门搬救兵,如果途中遇上巡警的队伍,就让他们往……..”

      他略微一思索,很快得出结论:“宫城西北去。”

      太初宫有东南西北八门。东面重光,由监门卫和东宫所属率府共同值守,北面玄武、安宁,左右羽林军六千飞骑屯营驻扎,南面与皇城相接,出了应天门便是武周一朝的权利中枢,鸾台凤阁、六部所在,常年有人办公至深夜。

      “所以他们能够选择的突入口并不多。我想通这一茬后,就直接去了西面嘉裕门,在德昌殿前将柳湛在的这一小队截住,”娄思夜已经带着谢承音赶上来,望着面前重现的厮杀场景,慢悠悠地解说。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昔日徐敬业募兵十万,如今掌握在徐敬真手中的兵力不可能只有这二十来个,也不可能将打开突入口的希望都系于柳湛一人身上。”

      不同于看得心惊肉跳的其他几人,娄思夜负手挺背,一派意态悠闲的样子。他甚至还有闲心凑近了,看着四年前的自己陷入刀光剑影织成的攻势中,脸上、身手上很快便布满深浅不一的兵器伤痕。

      “我认为他们还应该有后招,”他接着往下讲,“皇城的守卫看似铁通一般,但仍有一处存在破绽,那便是经由毂水与城外邙山相连的九洲池。”

      按寻常人来说,要想在埋于地下的引水沟渠中闭气溯游这么远,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但这些人不能用常理来衡量。

      是以他选择自己去截人,而让武功稍逊一些的韦守忠去其他禁卫借兵,直取九洲池。

      娄思夜拼着一腔狠劲,灭了一半人,直杀得刀口翻卷。没有被软甲包覆住的皮肤,伤口给感官带来几近恐怖的锋锐疼痛。

      他扔掉作废的佩刀,从旁边倒地的尸体上抢来一把长枪,飞快地思考应对之策。

      目光旁落,突然看见人群背后,那个穿着金吾卫制服的身影。

      “柳湛!”他大喝一声,长枪染血,从刃尖缓缓倒流回持杆的手上,又顺着挥舞对敌的弧度,斑驳溅落于地。

      “昔日演武场所受教导,你忘干净了吗?授军中郎将时曾发下的誓言,也都喂狗了吗?宫城一旦被破,无论结果如何,金吾卫难逃问责,那些因为信任你而追随的下属,无辜连坐的同僚,你用什么来慰其含冤之灵?”

      娄思夜极力试图唤起这个禁军将领的悔意,但他向来不是擅常耍嘴皮子的人,说了这么几句后,也渐渐词穷。

      柳湛依然一动不动。

      “妈的,去死吧!”娄小公子终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身上软甲破碎,干脆扯下一片裹手,空手去接劈来的利刃,狠狠抵住,长枪插入另一人喉咙,缩回时手掌已血肉模糊。他眼里闪动着少年人独有的烈性,与剩下的九个人缠斗在一起,动作也重新变得灵活起来。

      那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为首的一人暂时退到战斗圈之外。

      他穿着与其他人不同的宽袖长袍,此时没入袖口,拿出来时手中便多了一物。

      寸长的铜钉,却和柳湛使用过的有些微不同,黑袍人念诵咒语,他身周竟然腾起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黑气,诡异地缠绕在铜钉上。

      “这小子身手和天分都属上佳,如果把人带回去,阁主想必会很开心。”黑袍人压低声音,自言自语道。

      他们身处的这片宫殿群,始建于隋朝大业元年,炀帝定都于此,太宗两次修缮,高宗更加营造,至则天皇朝,迎接过超过五代帝王的临幸。权谋、心计、武斗、智取,外朝和后宫的每一块砖瓦,都浸透着洗不干净的败者的血。

      这些败者的亡魂逃避黄泉冥使追捕,终日游走于人间,召唤其怨气出而缠绕于蛊钉上,能大大加强操控的力度。受钉者甚至能拥有独立的思想,保持身手敏捷,但又不得不完全顺从于命令,和柳湛刚刚弄出来那些无知无觉的傀儡不同,是最好用的死士。

      虽如活人,亦同死尸。

      组织里能驱使此秘术的人不多,幸好他今夜跟过来了。黑袍人冷哼一声,扬手便作势要甩出铜钉。

      属于他的时间,永远凝固在了这个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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