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1、前尘梦 ...


  •   “百里郎中推算的时间正好,看来是姐姐和那个人相遇的这一天。”朱颜一眨不眨地看着房内小憩的白晗,眼底显出一些哀愁的情绪。但她久久没有得到回答,转头看,才有几分惊诧。

      “百里大人呢?那几位公子呢?”

      谢承音急急道:“风止歇的时候,我身边就只有姐姐和苏公子三人了,他们不会遇到危险吧?”

      朱颜摇头否认:“前尘幻境是依托百里大人的灵力构筑起来的,如果他们遇险,空间也会不稳,应该只是入梦时走散了。”

      谢承音心下仍有担忧,但看朱颜答得笃定,也就不再多疑,继续往下看。

      “我被仇家追杀,可否请姑娘施以援手?”虽然用的是询问的语气,但说话间柳湛已经很快地闪身入内,将门阖上。

      他穿着绣金黑袍的獬豸纹戎装,后背衣衫残破,露出几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胸腹之间亦有血流涌出,直把身上罗衣遍泅。这副样子,任何人见了只怕都要吓的不轻吧,他捂住嘴重重咳了两声,微带歉意地转过来,准备好迎接店主的尖叫或慌乱的质问。

      很意外地,他看见白晗歪着头笑了。

      年轻的金吾卫,在此后的人生中一直反复回忆起乍逢的这个时刻,连越过灰瓦屋脊投射下来的每一缕阳光都纤毫毕现。深绿的藤萝卷满轻纱窗棂,半明半暗的店堂里,容貌清丽的女郎展颜微笑,曳地的白色裙裾像某种花朵盛极的姿态,漾着淡淡的一层珠光。

      “还请这位公子把门打开。”

      柳湛略显迟钝地“咦”了一声,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从腰间取下一块铜鱼符契,扔了过去:“我是金吾卫柳湛,不是坏人,请姑娘放心。”

      白晗接住鱼符,看都不看一眼,随手放在小几上,又重复了一遍:“请这位公子把门打开。”

      柳湛有点生气:“姑娘要眼睁睁看着我去死?”

      白晗沉吟片刻,试探着与他商量:“原来公子介意被人窥视,那要不,公子去开门,我进内室回避?”

      柳湛更生气了,他在受伤失血下快要绷不住正人君子的仪态,恶狠狠地问:“要如何你才肯救我?”话出口气势先泄了三分,正经做生意的平头百姓,不愿意惹麻烦上身也在情理之中,他何苦强人所难,倒不如干脆一点,未尝没有突围而出的可能。

      一念及此,他蔫头耷脑地拉开门,有些虚浮地迈开脚步。谁知身后又传来女郎微带清冷的嗓音:“公子要去哪里?”

      他沉着一张脸,头也不回:“去送死!”

      白晗终于捂着嘴,孩子气地笑出了声。她跳下椅子,身姿轻盈地走过去,眼神在青年俊朗如同刀刻的眉目上徘徊了片刻,那张脸因为失血而显得很是苍白,颇让人心生怜悯:“我这是花铺,大白天的门扉紧闭,反而惹人怀疑。”

      她眨眨眼:“不过公子呆了这么久,他们也没追上来,想必是追不上了。”

      柳湛觉得自己并没能完全理解白晗的意思,脑子被一百八十度拐弯的态度弄得有点迷糊,但女郎很快伸出手,做出搀扶的姿势,他也就毫不客气地顺着指引在长榻上半躺下来,还不忘把旁边叠好的锦被扯开,垫在身下。

      房间里不知道熏了什么香,转侧着温厚而醇和的气味。

      尽管身体传来阵阵清晰的疼痛,柳湛依然倦极地阖上了眼睛,任由意识陷入昏沉。

      等再醒来时,室内已擎起烛火,叠枝青铜树上跳动着小小的灯焰,与窗外郁郁月色交相辉映,似乎给高低架摆放的花木笼罩上一层薄薄的织绡。

      柳湛这时才有些后知后觉的悔意。以往就算在仗院偏殿中休息,外面彻夜都有金吾卫执戟走动,自己也会保持着一定的警觉,不然真等危险来临可就晚了,今日怎么能在陌生的环境里睡得这样熟?

      他撑起身子,发现伤口已经被包扎得妥帖,不知道用了什么伤药,烧灼的疼痛中含着一丝清爽的凉意。白衣的女子正伏在红漆雕花的圆桌上打瞌睡,软趴趴的侧脸下压着一本书。

      他踱过去,把书抽出来,在灯下翻看。白晗被这动作弄醒了,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南方草木状》?”柳湛从书页看到女郎的脸上,有些失笑。他伸手触上白晗的脸颊,指腹很轻柔地拂过皮肤,捻起来,搓了搓:“你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她的鬓发睡得有点散乱,脸颊印上几缕青丝的压痕,还贴着一小片似乎是草木的叶子,留了些绿色的汁液在下巴。柳湛把草叶揭下来,又想去帮她擦下巴,手刚一动,就正对上白晗的眼睛。

      就算形容有些狼狈,也不妨碍她容颜的娇美,那双眼睛黑如点漆,一眼望不到底,像含着很多故事一样,令人忍不住想探究。

      他悻悻地缩回手:“今日幸赖姑娘相救,宵禁已过,我在此留宿多少不便,亦于姑娘名声有损。我应当告辞了。”

      说话间已经站起身,走到门前。白晗跳起来,把他扯住:“名声是什么?我可不在乎那种东西,你伤重未愈,不能随意走动。”

      柳湛向她解释:“今日追杀我的那几个人,是北市很有名的黑市团伙,每每都在禁夜令落鼓后交易,私盐、兵器、拐卖来的小孩、宫廷御制的器物、陪葬的明器,什么都卖。金吾卫怀疑他们在朝中有高官作为后台,手上捏着数十条人命,但都被压下去了。”

      “我探听到丑时末在修业坊天水桥旁有一宗交易,他们的老大十分重视,应该会亲自监督押运货物。现在巳时一刻,去通知巡夜的金吾卫提前埋伏还来得及。”

      他自以为说得还算详尽,哪知女郎充耳不闻,依旧攥着他不放手:“为人医者父母心,哪有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的?”

      初见时柳湛只觉得白晗风姿沉静,临危不乱,比一般的深闺小姐胆大许多。现在被她死死扯住袖子,撅起柔嫩的双唇,还把自己的气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大概是刚睡醒,声线带一点软软的鼻音,整个人一下子生动起来。

      他索性也就开起了玩笑:“小娘亲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我已经感受到了,只是他们的首领向来谨慎,绝少露出踪迹,此次机会难得,定要一网打尽。”

      白晗瞪着眼想了半晌,干脆揪住柳湛腰上的肉拧了一把,用了三分力,青年倒吸一口气,血迹重新浸红纱布,身形便有些摇晃。

      “儿啊,不是我不放你出去,你这身伤实在不允许,”她面有得色。

      柳湛痛得五官扭成一团,却依旧好脾气:“姑娘的好意,在下万分感激。我身为金吾卫中郎将,警夜非违,缉拿犯人,护卫皇城安全,职责所在。”

      他拍了拍白晗的头:“我从黑市出来后,原打算先到天水桥旁观察地形,谁料刚进修业坊就遇到那几个仇家。天水桥在坊西北拐角,他们一时半会还联想不到消息走漏,等反应过来,下次要抓人就没那么容易了。所以这次我一定要去,还请姑娘放行。”

      哼,好心当做驴肝肺,不管你了!白晗气呼呼地把攥住的衣角甩开,看着柳湛理了理衣襟,拉开门,迈开腿。

      “慢着……”她抱臂倚在圆桌旁,下巴抬得高高,面无表情,风范十成十的冷酷,“三排左数第二盆花,把它挪开。”

      柳湛虽不知为何,还是依言搬了,并且为表歉意,还特意弯下腰,用手提起来,再小心地放到别处。可惜白晗正在气头上,一番示好算是肉包子打了狗。

      他刚直起身,就听见吩咐:“一排最右边那盆,挪开。”

      柳湛乖乖做了,白晗张了张嘴又要开口。

      “究竟要搬开几盆,姑娘一口气说了行吗?”他抚着胸口,还是忍不住有点喘气。

      白晗冷哼一声,免费赠送白眼若干,看着柳湛腰上里三层外三层的纱布,终究还是心软了,走过去抱起最后一盆。那是放置在正中,釉彩纯净的青瓷花盆,花枝足有半人高,枝干弯曲,布满大大小小的黑色疙瘩,垂下灯笼状花朵,似乎是花期未到,薄膜叶片安静地合拢着。

      她板着脸,但到底还是解释了一句:“我用迷谷枝布的阵,招摇山上可辨人心的神木,能困住不怀好意的入侵者。”

      柳湛立在阶下,逆着月光和烛火打量她,眸色略有些深沉:“姑娘这里果真不寻常。”

      白晗心里一沉,她走前从府君那里求了些人间没有的花种来防身,为了遮掩也就开了一间花铺。因为本体是彼岸花,能互相感知,是以经她栽培的花木总是盛开得比别处好一些,也有的生出些许灵智。

      她想也知道四邻是怎么议论的,经营花铺的独身女子,整日神神叨叨,堂中种满奇花异草,反季而开,无风自动,夜半语声,颇有些古怪……这能怪她吗!那些小花妖小草木精白日憋了一肚子的话,晚上总要拉出来放个风,透个气,沐浴一下月华,顺便再对路过的客人品头论足一番。

      久而久之,也就有了这些流言,纵然平日与人为善,也难免有些胆小的邻居,看见她就躲。

      眼前这个人,也会因此对这里敬而远之吗?

      她咬了咬唇,倔强地与柳湛充满探究的目光对视:“怎么,怕了吗?”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