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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

  •   平地一声惊雷乍起,细雨疏疏打落,拂下了枝头的杏花。

      微风吹开密布了一夜的云,一缕晨光探向天际,转瞬间铺了满天。雷声又反复轰鸣,这才惊醒了沉睡在地底的虫蛇。枝叶抽芽,花瓣上集满的露水摇摇欲坠,很快就被回暖的日光蒸干了。

      小县城的人都起得很早,第一声春雷打响的时候,街道上就隐隐有了人声。直到暖阳普照,左邻右舍也都出门走动了,这声音便逐渐变得嘈杂,让人再怎么闭眼也睡不下去了。

      迟暮在第一声雷响的时候就醒了,只是那会时间还早,天边只是隐约透出一线亮光,她就卷着被子又躺了一会。

      昨晚临睡前没把窗户关好,春风入户,将窗扇推开了一条缝隙,她就睁着眼睛看外面萧疏的细雨,也看见了院子里那朵随风吹落的杏花。

      也不知道早晨起来时,它又是怎样一番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惨象。

      俗语说春困秋乏,她也有点惫懒:她没有田地需要浇灌,也没有家畜需要照料,这一声惊蛰的雷鸣和她没什么关系,最多也就只能把她从漫漫长夜中唤醒。

      昨晚做了个噩梦,虽然在清晨被雷声打断了,但心悸的感觉还在。迟暮不太想回忆自己梦见了什么,于是视线乱扫,从窗外移到屋内,最后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

      朝阳高悬,日光逐渐变得暖热,隔壁邻居说话和走动的声音愈发清晰,街上有小贩推着板车过去,车轮滚在不平整的路面上,留下一串节奏沉重的响动。隔着薄薄的一堵院墙,她能听见左边那户人家在训斥小孩子,还是个泼辣女人的声音。

      这是李姐又在教训她家那小儿子了。

      迟暮翻了个身,听那女人絮絮叨叨地教训:“今天可不准逃学了,昨天书院先生都找上门来了,你说丢不丢人?”

      她把脸埋在被子里,莫名地有点想笑。

      不用去看,她也知道李姐必然是揪着十岁孩童的耳朵,声音一节节拔高。她家那个顽劣的小儿子肯定是愁眉苦脸,哭丧着脸赌咒发誓,说以后再也不敢了,然后一出家门就四处撒欢。

      右边的邻居也起床了,是一对老夫妻。这家的丈夫和妻子倒是安静许多,老太太慈眉善目,只是腿脚不太灵便,平日里就坐在小院里的椅子上晒太阳。丈夫是个做生意的,家里的店铺就在隔壁街,白天安顿好妻子就出门,太阳一落就歇业回家。

      迟暮又翻了个身,这次面对着窗台,看阳光一点点挪到窗棂上。

      她伸手在床上摸索片刻,握住一枚小小的铜钱。这铜钱像是特质的,比普通的钱币要小上一圈,上方有个小孔,用细软的黑绳穿了,挂在脖颈上,平日贴着里衣,藏得隐蔽,绳线就埋在衣领底下,外人如果不细看,是不会留意到一根黑绳的。

      看这个时间,卖花的小姑娘也该来了。

      她下了床,洗漱过后穿了件外衣,然后打开了小院的门。

      下过雨之后的空气有些凉,惊蛰的雷声也没让天气回暖太多。院门一开,一阵寒凉的风迎面扑来,街上喧杂的人声也尽数灌到耳边。迟暮拢了拢衣领,向外张望了一番——她要等的人还没来。

      雨水落在铜制的把手上,还没来得及被日光蒸干,她一摸就碰了一手的水,还差点沾湿了衣袖。
      迟暮没怎么在意,她甩掉手上的水珠,走出去和左邻右舍打招呼。

      李姐刚把丈夫和儿子送出门,正在院子里洒扫。一盆水泼到了门口,她跨过门槛,拿扫帚将门前落下的花瓣全都扫了起来,一转头看见了迟暮,便笑盈盈地说:“迟姑娘,今天起得有点晚啊。”

      迟暮也笑,温和地回应:“昨晚睡得不好,早上起来想着反正没事做,就多躺了一会。”

      她面相生得秀气又温柔,柳叶般的眉梢底下,一双眼睛像含了水波似的,极其灵动,只是面上总有苍白倦色,像是身体不太好。也许是颇有涵养的缘故,她和人说话时总会看着那人的眼睛,看起来专注又耐心,说话时声调不高,平而和缓,自有一种沉稳平静的感觉。

      和李姐打过招呼,她又去找右边的老太太。老太太照旧坐在躺椅里,膝上盖了张毯子,手中还做着绣活。

      迟暮刚走到院门口,她就抬起头,和蔼地笑了:“刚听见你和李家大姐说话,怎么转眼就过来了?”

      “过来看看您,”迟暮在门口站定,没再往里走,“昨晚睡得好吗?”

      “睡得倒是挺好的,只是人年纪大了,就总感觉睡不醒。”老太太叹了口气,“说不定哪天,我这一睡,就再也起不来了——”

      迟暮皱了皱眉,责备道:“您这说的什么话?要是让张老先生听见了,肯定生气。”

      老太太摇摇头:“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生和死也不算什么,一桩小事而已,没什么好避讳的。”

      李姐听见了,探出头来说了句:“您可别这么说,日子还长着呢。”

      迟暮垂下眼睫,看着脚边的一片花瓣。

      老太太有句话说错了,不过她没打算去纠正。

      用不着长到黄土埋到脖颈的年纪,对现在的她来说,生和死已经是寻常事了。

      这个清晨还算愉快,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向四周张望了一番,随口问:“今天小凤怎么没来卖花了?”

      小凤今年只有十五岁,家住在隔壁街的某条窄巷里,母亲早逝,家里只有一个眼瞎的父亲,全靠她一个人在街上兜售些鲜花维持生计。这一带的人都照顾她的生意,每次都早早候着她来,买一束新鲜的花回家。

      李姐是个消息灵通的,经常和街头巷尾的妇人们聊天,八卦些邻居的长长短短。她正擦着门环,听见迟暮问话,就顺口答道:“听说是县令家要办喜事了,昨天找她买了不少的花,她好些天的饭钱都赚够了,大概要在家陪她爹,不出来了。”

      “县令家?”迟暮吃了一惊,“谢小姐要嫁人了吗?”

      县令大人姓谢,名叫谢文毅。这人年过四十,后院有一房正妻两房小妾,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家了,只有一个刚满十九的女儿还没嫁人。

      谢小姐闺名谢临烟,是个庶出的、不太受宠的女儿,因为亲娘死得早,是被谢家老夫人带大的。县城里的人都知道,谢小姐从小读书识字,吟诗作赋很有天分,素有才女之称。只是这位小姐看不上富庶人家的公子,偏偏属意一个乡下来的书生。

      “怎么可能,”李姐将抹布甩在铜盆里,弯下腰去涮洗,“是谢大人要纳妾,说是要风风光光地办一回喜事。”

      张老太太对这些都不关心,安静地窝在躺椅里,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倒是迟暮笑了一声,说:“谢小姐今年也有十九了吧,谢大人可真是……估计这个新来的妾室,比他女儿也大不了几岁吧?”

      “听说是青楼里的清倌人,被谢大人看上了,便给赎了身带出来。”邻里街坊都是熟人,李姐不太讲究,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避讳,“要说这谢小姐,指不定要被嫁给什么富人家的公子呢。谢大人官虽然不大,但在瑶县也算是富贵人家,怎么可能让谢小姐嫁给一个穷书生?”

      迟暮听了,心底先泛起些异样的厌恶感,她低下头看脚边那片花瓣,缓缓移动鞋尖,将它盖住了。

      她搬到这里有两年了,也见过谢文毅,一个中年发福的男人,从外表上看没有一点引人注目的地方,在大街上颐指气使地指挥摊贩把东西搬开,好让他的三匹骏马可以并辔而行。

      他的女儿也有十九岁了,两个儿子都已经成家立业,却还是要纳一个青楼的倌人做妾,这位新进门的小妾,说不定年纪都未必比他女儿大多少。

      她没见过谢临烟,只是听说她在舞文弄墨上很有一套,随笔写的几首诗,都能被瑶县几位富贵公子传来传去地吹捧。

      谢小姐和那个书生的故事也没什么新奇的,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在元宵节的花灯下见到了进京赶考的穷书生,两人一见钟情,互许终生,这话本里写遍了的故事,真放到生活中,还是能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迟暮一想到谢大人和他那年轻的美妾在一起的场景,心里就禁不住地一阵恶寒。她决定回去找本书看看,让自己清静清静,好把这骇人的幻象挥散,刚准备转身,李姐就叫住了她。

      “你早上还没吃吧?我这有刚蒸的枣糕,你拿去尝尝。”

      迟暮接过她递过来的瓷碗,道了声谢:“那我下午把碗给你还过来。”

      她反手关上院门,在原地站了一会。手中的瓷碗还很温热,热度熨着指尖,有些灼人,刚出炉的糕点冒着热气,气味香甜得腻人。

      “家长里短的,确实有点没意思。”迟暮喃喃道。

      她长长叹了口气,将瓷碗换到左手上,足尖一挑,将门边横着的一根削过的树枝挑到半空,伸出右手接住了,翻转着耍了个漂亮的剑花,将树枝直刺出去,伸到一棵树下。

      她很久没碰过刀剑了,刀光剑影下的往事像是上辈子的回忆,回想起来都觉得陌生。

      刚抽芽的枝叶上聚了水珠,被微风拂了,就颤巍巍地滚下来一滴,正悬在树枝的尖端。迟暮眯起眼睛,盯着那颗摇摇欲坠的水珠看了一会,手腕一动,将它甩掉了。

      她笑了笑,扔下树枝,端着瓷碗进屋,好像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存稿放新入坑,隔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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