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毛的她，炸毛的她1》Jelllyfish

69、难以言述的疲惫

　　熄灯前，教室仅剩的同学往出走。

　　苏师杰背着东西来到孟惊蛰身边，“请你吃点东西啊？”

　　孟惊蛰不问原因，“算了吧，回去赶快睡觉了，最近越来越睡不醒了。”

　　“是啊，我以前都没这么困过。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想请你？”

　　“临别礼物的回礼。”

　　“......以后可别拿这种拿不出手的东西当临别礼物了，丢不丢人？”

　　“有就不错了。”

　　孟惊蛰的手机响了，是唐非。

　　那人自忙成空气以来头一次想起给她打电话，还挑了零点以后。

　　孟惊蛰对苏师杰说：“你先回吧，我男朋友给我打电话了。一周后见啊。”还不忘挑衅，“你能在一周内进高级班吗？”

　　苏师杰傲娇地扭头就走，“再见！”

　　孟惊蛰笑着接电话，“大忙人，你就不怕我已经睡觉了吗？”

　　苏师杰觉得她不会把兴高采烈的劲头分给自己，回头看一眼她瘦小的背影，离开。

　　唐非问：“你这么早睡觉？”

　　“你都快过成卢妈妈的时间了。”

　　唐非嬉皮笑脸，“我这不是想你了嘛。所以你要睡了吗？你在宿舍了？”

　　“没，刚下美术楼。我跟你说，我前几天抬头看夜空，想起了......”孟惊蛰特意小声，“想起了我以前初中和高中的时光。我没对你说过我有一阵对色彩的感觉吧？”

　　“没。小老太太开始怀念过去了？”

　　“怀念过去怎么了？”孟惊蛰把之前和苏师杰说的话对唐非说了，虽然他可能听不懂，但他本该是第一个听她讲这些的人。

　　唐非对色彩没有那么敏锐的感知，听她说完，大概是懂了。

　　孟惊蛰说：“你听不懂就望一眼夜空吧，深邃的来自于宇宙的美，和让人放松的田园风光一样美妙。我觉得这样看世界是非常放松的办法。”

　　唐非那边响起拉窗帘的声音，“姐姐，我这边下大雨......”

　　“那你就听雨，哈哈哈......哦，想起另一个小时候的习惯：我初中时无论外面晴天阴天、打雷下雨，都愿意在漆黑的房间里看外面，躺在床上神游，现在想想太舒服了。”

　　唐非说：“巧啊，我以前没灵感的时候，就站在阳台上看楼下和远处，灯火通明的地方有汽车声、人声、树叶声，也觉得非常舒服。看来艺术果然是相通的，你热爱眼前的场景画面，我热爱人群中和大自然的声音。”

　　孟惊蛰：“建议你喷点花露水。”

　　唐非：“......谢谢。”

　　“不客气。对了，今天有件好事，姐过关了，明天进高级班。你知道啥叫高级班吗？就是姐即将成为小高手，再晋升成为大高手、大触、大神，是不是值得表扬？”

　　“表扬！等会儿上线领小红花和么么哒！”

　　“还押上韵了，走火入魔了吧？没有集中唱歌的时间憋疯了？”

　　“那我就自嗨呗，才不会被这点事逼疯。主要是见不到你，好伤心、好难过、好寂寞......”

　　孟惊蛰：“......看来不能让你演太多戏，演得太好看不出真假了。”

　　“谢谢夸奖。”

　　孟惊蛰问唐非过得怎么样。

　　“挺好。剧组的前辈都挺逗，我得到他们很多帮助。有一位接下来要演音乐家，问我会不会弹钢琴，说他可以陪我练台词，让我教他弹琴，算互帮互助。”

　　“那你拍这部戏真的赚大了。还是刘老板有眼光，要么你也不能认识老戏骨。”

　　“对，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可不多见。还有导演，苛刻程度已经逼疯无数人，场景、人物、灯光、现场的一切细节他都记得，一个极其、特别微小的点错了就要重来。人倒是很温和。我发现这种强迫症晚期的导演都是一种路数，怪不得付欢看见《泰坦尼克号》想当导演了——拍出来的效果确实好。”

　　“他们可能对镜头里呈现的东西有一种责任感、荣誉感和忠诚吧，当作引以为傲的东西，不允许有瑕疵，也不以利益为重，和我画画一样，想好，想更好！也和你写歌一样。”

　　唐非说：“你说付欢将来能不能成为那样一个导演？”

　　“我觉得他靠谱。”

　　“他眼光是挺毒，要么我也不会非要接他那本子。回去一定得问问哪来的剧本，我现在想想剧情就一身鸡皮疙瘩。”

　　“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去吗？”

　　“无所谓啊，他现在这么拼命，我以后也能接到他的戏。而且，我觉得可以更早娶你。”

　　唐非的笑意从电话那头溢出来。

　　孟惊蛰被唐非撩得起鸡皮疙瘩，“你都没求婚呢。我没让你求婚啊！别吓我！”

　　“补充得那么快，不想听我什么反应？”

　　“不想。我只想好好睡觉，不想做噩梦。”

　　“哼，口是心非的女人、女孩！其实我觉得我们在这边度过一生再回去就不错，等于活了两辈子。”

　　“你就是‘给你一个愿望’，你就要‘无数个愿望’的那种人。贪死你，干脆把别人几辈子学的东西学了，回去称霸所有行业，不给人留活路。”

　　唐非慢悠悠道：“那些东西可以慢慢学，我就是想每辈子和你在一起。”

　　又来。

　　孟惊蛰嘻嘻笑两声，“你这可怕的注孤生，缠住我一辈子还不够，还要烦我生生世世吗？油嘴滑舌，你是不是学坏了？”

　　“我这么乖，你知道的。”

　　“你乖，那挂电话去睡觉吧，我也该上楼了，晚安。”

　　“我说的是真的！晚安。记得想我啊！”

　　“嗯。”

　　惦念一个人果然是开心的事。

　　孟惊蛰觉得这样辛苦的日子很好。

　　不过很快，真正开始了自我否定。

　　面对集训日子的减少、高级班的压力、老师的催促，孟惊蛰也终于陷入了无法挣脱的泥沼，只等现实的淤泥淹没自己最后那口气。

　　孟惊蛰开始觉得画画很艰辛。好在和宁宁又在一班，一起来一起走，有什么心情可以对她说，不至于被无处倾吐的烦恼压垮。

　　宁宁早已适应了这里，画得也是中等，整日也在被老师催促打击的困境里，一面不屈地往上爬。

　　她一直坚持画到凌晨一点多，只睡四个半小时，课间困得睁不开眼，搬凳子到墙边趴窗台眯一觉，依旧没有多少负面情绪。

　　孟惊蛰觉得她是神一般的存在，抗压能力绝对值得敬佩。

　　在这种敬佩中，孟惊蛰更是看到了心态、实力、热爱及很多方面的差距。

　　如果说宁宁是考上的优等线，她还勉强够得上及格。可宁宁并非班级中的佼佼者，达到的也还是及格，那她就是不及格。

　　她一个比人家大十岁的人，不及格。

　　孟惊蛰能逐渐察觉心里逐日累加的不平衡和落差。每晚累到不行时，看宁宁还在画，都能透过头脑外壳看见她飞速运转思考下一笔的脑回路，而自己却完全撑不住了。

　　负重感和负面情绪开始说不清，面前已找不到任何鼓励自己的东西。

　　冬天还在悄悄接近。也到了每年的困倦期，长久睡不醒的后果是困倦与疲惫成倍增长，心理的疲劳与身体的互相不甘示弱，都不肯被落下。

　　教室和宿舍开始供暖，可惜都不太热。

　　孟惊蛰瘦小的身板是易冷体质，即使负重从宿舍跑到教室，身上的热量也只够让手温暖十分钟。

　　何况她还跑不起来。

　　在连续几天因为手冷画得更慢以后，孟惊蛰第一次对无法控制的线条和无法企及的目标感到绝望。

　　是那种一点点吞噬梦想的感觉，在心里喊出了他人的气馁：我做不到。

　　笔尖在纸上划出一个口子，老师瞄了她一眼，意味着这张又要重画，又不合格。

　　老师将她画纸撕烂的那一刻，她感到脸上有温热的液体落下。

　　她第一次在这里哭了出来。

　　她低着头悄悄擦掉，在回到座位以后，低下头迟迟不肯起笔，又被老师点了名。

　　那不是一声有足够震慑力的话语，却像将她推入深海的一只手，让咸涩的液体顷刻间包围住她，她无法呼吸、无法出声求救，只能让海水稀释掉眼中流淌出的那滴，寂静无声，无法分辨。

　　孟惊蛰低着头，捂着脸啜泣，眼泪湿润手指，从缝隙滴下来，落在地上留下一个短暂的点。

　　考不上。

　　没有几个月了，这样考不上的。

　　反反复复的几句话，从恶魔那端解开了心里的疑问，将不敢大声回响的句子传递到大脑的每个角落。

　　在进入高级班以后，她的确是这样想的。

　　她不能对妈妈哭诉，因为她可能哭得更凶，在她看不见的时候。

　　她不能对唐非哭诉，他的问候已经变成每晚的一个“晚安”，偶尔拥有多打几个字的时间会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或“身边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她却不敢回了。

　　她第一次感受到远距离关心的脆弱——即使你想关心我，我也不敢说。我希望你调整好自己，好好休息，不要被我的绝望影响。

　　也不想说你不懂我的处境，不欢而散。

　　孟惊蛰已经放弃了沟通。她觉得以唐非的忙碌程度，没有让她说完的机会。

　　好累啊，身心俱疲的累，说不清楚的累，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每个细胞缺氧态带来的沉重。

　　选择的这条路，好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