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源之水》灰白长桥

91、剑士的舞蹈

　　第一次，是在前往浴房的路上。当那名戴着银色面具、与金色狮子面具贵族同行的年轻贵族出现在凯赛尔面前时，他的心脏没由来地跳慢了一拍。明明看不见面貌，又是自己绝不可能认识的奥拉贵族。他不顾失礼，看了许久，没有半点印象。
　　他想了很久。那位青年名叫尼克……当管家回来后，他还刻意询问过对方的身份。
　　东普里尔的最优秀的裁缝，好男风，有不少贵族追求。管家布鲁艾尔还刻意提醒他，如果对那位先生有什么想法，还是尽早放弃为好。他的追求者虽然数量没有那么庞大，但那是因为对同性会产生兴趣的人本身就是少数中的少数。他们大多是贵族，地位都不是他一介侍卫能够相比的。凯赛尔有些迷茫，难不成自己会对这样一个陌生人突然产生好感么？
　　这样的感受，他只在一个人身上体会过。他实在无法相信。
　　当前往菲尼尔的房间，路过走廊的房间时，那强烈的感受又一次出现，他很清楚刚才被管家称呼为蒙特尼尔与尼克的两人就在房间中。或许是与菲尼尔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才会在这时候到他的别馆。但也有可能是窃取菲尼尔的什么信息，毕竟在辛特兰时他就见过贵族之间的明争暗斗，看上去高尚得体的大人物有时也会做出这种勾当。
　　他同样能感受到蒙特尼尔身上散发出的气质，但却在对尼克的强烈感受下变得有些模糊，只能知道那位贵族似乎同样也有不弱的实力，或许是有过优秀的剑术老师进行训练。
　　还是不要参与为好，他只不过是为了“低语”的委托才来这里的，菲尼尔伯爵与其他贵族有什么交集与他无关，没必要自找麻烦。
　　片刻前，当那两人在音乐中舞蹈，他始终聚精会神地看着。他注视着身披白色礼服的尼克，在灯光之下耀眼夺目，矫健轻盈，那不像舞蹈，更像是剑术交战时会有的步伐。四周的贵族似乎都渐渐变得模糊，只有蒙特尼尔与尼克两人的身影摇曳在大厅中央。
　　恍惚间，他甚至有些希望此时与尼克共舞的不是蒙特尼尔，而是自己，下一刻，便因为愧疚而握紧了拳头，挪开视线。
　　他当然不知道，也正是因为他的表现被菲尼尔伯爵察觉，他才会如此刻意地前去询问“蒙特尼尔”与“白玫瑰”女士关于“尼克”的事。
　　到此刻，那位裁缝大师尼克就在眼前，背对着自己时，凯赛尔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未曾察觉自己心中那稀薄得不可见的下意识的企盼——或许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什么裁缝，而是他苦苦寻找了如此之久的“旅法师”夏罗尔乌伦奥克。
　　他暗自提醒自己不要失态，呼了口气，走上前去。名字叫做尼克的裁缝显然有着相当敏锐的听觉，飞快地回头。银色的兔子面具与蓝灰色的狼面相对，两人不约而同地一顿。
　　那微妙的感觉，如同两块嶙峋复杂的积木突然契合成了一体。
　　银兔面具下透出的目光显然带着警惕——在片刻的动摇后。
　　“你是菲尼尔的侍卫。”尼克比凯赛尔更早地开口，“有什么事？蒙特尼尔想要我回去？”
　　“菲尼尔伯爵派我来这里。”凯赛尔的声音在面具的伪装下变得沙哑，“夜晚的露台光线昏暗，请先生小心装饰雕塑与花卉圆坛的边角。
　　“如果您愿意回去，“金狮”殿下与“白玫瑰”殿下希望您去他那里。”
　　他没有被尼克带着跑偏，也将蒙特尼尔的名字直接说出来。
　　“哼。”尼克转回身子，浅黄色的直发在空中一晃：“我现在暂时不想见到他。你可以回去了，我还不至于蠢到被这里的雕塑划伤。”
　　完全不在乎谈话的风度和礼节了啊……凯赛尔在心中想道，大约是因为自己只不过是个侍卫的缘故吧。
　　“按照菲尼尔伯爵的命令，我会在这里等待，直到您希望返回为止。”他沙哑地说道。
　　“随你便。”尼克冷声说道，将双手交错到了身前，仰望着黑暗的星空，又恢复了原本的站立不动。
　　许久也没有一句话，像是露台花园又多出了一黑一白的两具雕塑。
　　“你叫什么？”
　　尼克的提问很是突然。
　　“我叫……雷瑟克。”
　　“哼。这是一个假名字，奥拉的人不会取这样带有魔族特色的名字。”尼克的语气带着些讽刺意味，“菲尼尔大人连这也不让你们说么？”
　　“……您的问题，我很难回答。”凯赛尔保守地说道。
　　“贵族，贵族……真是无趣，连跟在身边的侍卫也这么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地说话。男人如果太过拘谨，就没了味道。”
　　尼克似乎的确如同管家布鲁艾尔所说，有过多任男性伴侣，那样高傲老道的语气不像是伪装的。自己就是个有些拘谨内敛的人，看来不是他会喜欢的类型了……等等，我在想什么？
　　凯赛尔捏了捏眉心，收拾着自己有些发散、有些背叛的念头。
　　他原本以为自己并不是喜欢男人，只是唯独爱上了夏，可现在看来……难道只是因为没有与那位法师气质相仿的人么？这太荒诞了，如果是这样，自己的追寻又算什么……
　　“怎么了？不回答我的话，似乎也有些没礼貌吧。”
　　“向您道歉。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因此分神了。”
　　“别用那种语气。”尼克转过头来，“我不是贵族，只是个裁缝。你也一样，只不过是个侍卫。你不需要用尊称。”
　　“如果你希望这样的话。”凯赛尔点了点头，声音低哑地说道。“既然如此，你在这里待够了么？”
　　“没有够。”尼克哼了一声，“而且很长时间内都不会够。无趣的聚会，我毫无兴趣。不过……我也不想让你为难，如果你能同意我的一个要求，我可以随你回去。想必蒙特尼尔会为此奖赏你不少金银，这对你们侍卫而言应该还算得上有诱惑力吧。”
　　凯赛尔虚了虚眼睛，实际上，比钱财更有诱惑力的东西，对他而言还有很多……
　　“你想让我做什么？”
　　“这对你来说应该很轻松。”尼克微微一笑，迈开步子走到一侧的装饰灌木旁，咔嚓一声中，折下了一根细长但坚硬的枝条，略短于一般长剑。
　　“你应该是名剑士。如果你同意和我对几剑，结束后我就回去。”
　　凯赛尔愣了愣神：“你……”
　　“看来你知道我的身份。但应该没人规定过裁缝不能学习剑术吧。”
　　尼克一挥手中枝条，挽出一道剑花：“当然，你也不能用你腰上的那柄剑。”
　　凯赛尔定了定神，缓缓点头：“可以。但结束后，你要遵守约定。”
　　“我向你承诺。”尼克向前微微一倾身子示意，“我们到侧边去。那里错开露台大门，不会被烦人的客人们看到。”
　　噼啪裂响，凯赛尔同样折下一根枝条，稳稳握在手中：“那么如你所愿。”
　　“当心。”尼克压低声音，在看见凯赛尔站稳的瞬间轻声说道。下一刻，他已如利箭般一跃而出，身子微弓，凯赛尔显然是轻敌且出乎意料，反应慢了一节，尼克已经从几步之外瞬间移动到了他的身侧，细长的枝条如同毒蛇般精准狠戾地刺向他的面门正中。
　　突如其来的第一击才是最有机会决出胜负的一击，这是常识。但凯赛尔的动作与反应速度同样快得离奇，尼克眼前一晃，枝条的直刺已经被躲开。凯赛尔手中的树枝迎面扫来，他迫不得已向后跃出一大步。
　　“漂亮。”凯赛尔由衷称赞道，“我小看你了。”
　　他也在心中略有些低沉地想着——果然不是夏，外表可以伪装，但那名灰发法师对剑术可是彻底一窍不通。尼克的剑术即便是在凯赛尔的评价中也堪称上乘，步伐与角度无一不刁钻而精准。他擅使的应该是刺剑——也的确，这是贵族少爷们格外偏爱的武器种类。
　　“还早着呢。”尼克低笑一声，步伐变化，游移不定，手中枝条如同幻影般连续刺出、斜扫。刺击中混杂着不带力气的假动作，原本是虚张声势的一剑却又在突然的发力下变得危险无比。凯赛尔连连格挡，空气中枝条碰撞的噼啪声不绝。
　　看似是守势，然而却滴水不漏，反而是找不到丝毫机会的尼克落于下风。无论他如何进攻、伪装，面前男人手中的树枝总会拦在最关键的一击上。这是经验，无数战斗与练习所带来的本能，下意识就能判断出对手的真实意图，并做出应对。
　　“你只会防守么？”尼克嗤笑了一声，“乌龟一样的性格。”
　　凯赛尔丝毫没有被这位裁缝的话语影响。他此时不是在战斗，也不是在练习，只不过是为了满足眼前此人的一个要求。他不会取进攻，他只会等待尼克的耐心消耗殆尽，主动要求结束。他手中代替长剑的枝条依旧握得极稳，丝毫没有晃动。
　　尼克低哼一声，显然有些不悦。他的动作明显地加快一成，但相对地也出现了许多纰漏。果然已经失去耐心了，凯赛尔心想。突然，尼克手中枝条一晃，一击极快的刺击朝着凯赛尔袭来，连同他自己的身子也向前冲撞。凯赛尔立即侧身避过，下意识地想要借此机会斩向尼克毫无防备的后背。这是极大的破绽，而抓取这样的破绽同样已经成为他的本能。但他又立即控制住自己收手，再次提醒自己这只是为了完成那个要求，不是切磋。再说，即便手上拿着的只是木棍，这样的一击还是会造成一定伤害的。
　　然而尼克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片刻犹豫。这一瞬间，出现破绽的反而是他自己。尼克手中的枝条极快地一转，显然他根本没有在前一击上施加太多力气，从一开始就在等待凯赛尔因为犹豫而出现破绽的这一刻，之前的焦急也根本是伪装。枝条直刺凯赛尔的面颊正中，一声轻响，挑开了他的面具。
　　蓝灰色的狼面在空中划过一道昏暗的弧线，几声轻响，摔落地面。
　　面具下是一张些许严肃、略显呆板的脸，与大多数人心目中侍卫应有的面容差别不大。黑色的眼中能够看出惊讶，但也就只有惊讶而已了。
　　尼克的动作停滞了片刻，而后才退开几步，将枝条丢到一旁。
　　“看来是我赢了。”
　　他语气生硬，并没有胜利的喜悦。
　　“绝伦的刺剑技巧，还有精巧的谋划。”凯赛尔并未在意尼克利用了自己心理上的破绽，诚恳地评价道。如果是生死交战，尼克绝无机会，但这一次并不是。合理利用规则，同样是实力的一部分。“你很厉害。”
　　“这点我早就知道了。”尼克呼了口气，迈开步子朝着露台入口走去，路过凯赛尔身侧的时候并未犹豫。“到我履行诺言了。我会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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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在看比赛，fpx有点厉害啊，今年冠军也是LPL区。。
庆祝下，更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