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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欢迎来到蛮荒之地 ...


  •   “他们只错了一点,那就是没有带上一位法师!”
      女探险家高兴地大笑,众人都围在他面前争相查看她手中那袋晶莹剔透的碎片。
      “天哪,为什么我没能找到?我要再下去一次!”
      “我的法力不够了。”法师摇摇头。
      湿漉漉的队伍众人陆续返回,有些人手中提着收集而来的透明结晶,也有些人垂头丧气,空手而归。
      一脸胡子的佣兵走到法师身边坐下,将用来收集的袋子丢到法师面前,自己则开始胡乱擦拭身子:“运气还不错。我今天心情很好,你随便挑几块走吧!”
      迪姆西已经重新着装完毕,他回来得格外早,但手中也依旧有几块透明碎片。
      “所有人都回来了么?……不对,还有那个带着头盔的家伙……”
      他记得那个男人不顾他的劝阻,一定要带着皮甲头盔到海里去。
      等到所有人都收拾整齐,他也依旧没有回来。
      那位女探险家走到迪姆西旁边:“大概是死在海里了吧。真可惜……”
      “那家伙的剑术很不错。没想到会是这个死法。”
      “有些实力,特立独行,这样的人总是消失得比较快。召集大家离开吧,你是队长。”女冒险家又扫了一眼波澜阵阵的无边大海,扭头走到一边去了。
      几个佣兵看上了那柄黑钢大剑。既然它的主人已经死在了海里,那这柄剑自然也就归他们了。那个男人留下的皮甲衣物他们倒是没什么兴趣。然而几人轮流尝试,也没能将那柄剑拔出半分,只能作罢,任由大剑竖立在海岸,如同一块纤细漆黑的墓碑。
      自然,他们不知道,在他们此时所在海岸的正下方,在这海水之下的深处,没有鱼类也没有任何海草的海床之上,一个巨大的洞窟显露在幽深的海水中,大概是原本就存在的地下洞穴,在陨石的冲击下裸露出了海床。
      向着洞窟中深入,光线开始消失,一切都陷入绝对的黑暗。然而忽然,海水在这里截止,其上是更加宽广的空间,与能够供人呼吸的空气。
      而在埃诺克的感知中,有流动的风。还有微弱的光。
      这是一个经过海水甬道才能到达的深邃洞窟。
      埃诺克沿着逐渐上升的斜坡走去,海水渐渐变浅。他已经丢掉了自己的皮革头盔,那并不是什么珍惜装备,只不过是为了免些身份带来的麻烦。
      在这黑暗之中,一束从洞窟穹顶照射而来的微光格外显眼明亮。这个洞窟位于山体之中,而穹顶之上或许正好是山顶的一道裂隙。微弱的日光透过这道裂隙照耀在洞窟中海水与陆地的交界处。在这光线之下躺倒着一具灰色的身影。
      埃诺克怔了怔,快步走上前。那是一个年轻男人,银灰色半长头发,皮肤略显苍白,双眼紧闭。衣物残破,且被海水浸湿,但依然不难看出是用相当好的布料制成的。他一动不动,任由洞窟中的海水缓慢地冲刷。
      然而他的胸口还在微弱起伏。他还活着。

      “……伊拉。”
      又是那刺眼的光,又是浸没了一切的液体。
      “伊拉苏醒了……成功了……”
      又是人的交谈。只不过那些纷乱冗杂的声音中似乎开始渐渐变得能够辨别。然而在他尝试去倾听时,声音消失了。刺目的光芒开始闪烁,随后是无穷的下落。
      对了,这是梦。
      一次又一次重复的梦境。
      他在洞穴醒来,狼人望着落下的雨水,正要说出为他所取的名字,他抢先开口。
      “夏罗尔乌伦奥克,我的名字……”
      然而狼人望着他,却缓缓笑了起来,
      “不对……伊拉。”
      “呃!”
      夏惊呼一声,猛地绷直了身子。四周温热而极度明亮,夏刚睁开眼睛便又猛地闭上。他发现自己开始失去平衡,似乎正在坠落,有一刹那他甚至以为自己仍在梦境当中。
      正此时,一只强有力的手掌一把揪住了他的衣物,将他丢回正在颠簸起伏马背上。
      “呼,你搞什么!”
      低沉的男人声音响起,听得出那声音的主人也为他这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
      “你是谁!?”
      夏的第一反应便是开始构筑法术模型。[强化术],[抗拒术],[斥力护盾],[高等飞行术]。
      没有一个法术被成功施放。精神力模型构筑完毕,法术成型需要的法力却支付不出一丝一毫。
      法力是每个人类都拥有的力量,天生法力容量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个人的施法天赋,法力容纳量也能通过长期的施法锻炼或是摄入魔法素材、举行法术仪式得到提升。
      但夏身体中的法力似乎消失了。没有一丝一毫,连最基本的戏法也无法使出。这和他在王都时过度施法之后的虚弱不同,那只是精神力与魔力的共同透支,时间或长或短,但必定能够恢复。然而法力彻底消失?从奥拉到辛特兰,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任何一位法师遭遇过这样的情况。
      这基本就是在宣告,他从此不再是一位施法者了。
      “我是救了你的人。”
      坐在马背上的男人哼了一声。
      夏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只有这样刚从黑暗中转醒的他才能在这强烈的日光中勉强视物。他看到在自己身前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披着麻布斗篷、皮革绑带,斜背负着一柄格外大的剑。而自己原本就被横着丢在马背后部,经受这疯狂的颠簸。
      他曾经是辛特兰最顶级的施法者之一,但他现在无法施法。失去魔法的法师与学院学者也没什么两样,空有知识,一个力气稍大些的街头混混都能轻松地将他撂倒。
      “这里是哪?”
      “我以为你应该先感谢我。我倒想问问,你是谁?你为什么会昏倒在那个海水石窟中?”
      那个男人斜过头瞥了一眼夏,随后又转过头去。
      “至少让我坐得舒服些,然后我们再说话。”
      不止是法力消失,他的身体同样虚弱无比,连换个姿势都做不到,到现在也还是趴在马背。他看到那个男人似乎撇了撇嘴,然后动作并不温柔地将他从身后搂起,放到了自己身前,双手从两边越过夏,握住缰绳。
      “……有水吗?”
      “我已经开始后悔把你从那里救出来了。”
      男人将挂在皮革马鞍一侧的水囊取下,递给了夏。他飞快地灌下了大半,因为喝得过快有些呛到,连连咳嗽。男人这才一把夺回水囊:“真是不懂得节约……”
      “我叫夏罗尔乌伦奥克。”
      伴随着这个名字,过往的记忆开始缓缓流淌。深蓝山脉,红之城,到黑夜高原边缘的灰雾镇,最后到那座大陆中心的宏伟城市。对了,那座城市的名字叫做狮心,辛特兰的王都。来回辗转,最后一切都在那里结束。
      有两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但是他们都已经死了。
      “夏罗尔-乌伦-奥克,‘水-来自-无’。古伊泽根祭祀语言,这还真是少见。”男人啧啧称奇,“到如今连魔法师们都很少有懂得这种语言的。不过偏僻部族的祭祀倒是还有一些依旧在使用着这种祭祀语。”
      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亚麻斗篷的男人,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他总算能够看清东西。阳光被他的兜帽遮挡,只照亮了嘴唇与下巴。他的脸上留着杂乱的暗红胡须,嘴角翘起,不羁地微笑。阴影中的深邃眼睛带着些好奇望着夏,眼瞳暗红,像是凝固在冰中的血。
      他很英俊。粗野的面部轮廓下是比例极其协调、规整又锋利的五官,刀削斧凿这个词用在他身上何其恰当。
      “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你是魔族人。”
      “我是。”男人粗声笑了笑,“我叫埃诺克。你的名字太长了,夏罗尔乌伦奥克。”
      “你可以叫我夏。”
      埃诺克抬了抬眉毛:“这样倒足够简短。”
      夏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前往王都营救威尔凡,拉克希罗却告诉自己他早已经死了,拉德比亚也一样。他抓住了凯赛尔,胁迫自己为他启动禁忌的神术法阵,最后在天空中召唤出了呈现着天堂景象的陨石般的巨物。他还将匕首刺进了凯赛尔的心脏,杀死了他。
      生命如同暂留的候鸟从他身上飞快地离去。缓缓下降的体温,还有最后合上的双眼。回忆起这些景象,夏的胸口便如同被雷电击中,刺痛得难以言语。
      那位三皇子殿下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他的眼中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除了他自己以外几乎所有人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威尔凡到底是否已经死去尚不能确定,但恐怕活着的机会已经很渺茫,拉克希罗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他。而凯赛尔的的确确已经死了,他死在自己的身前。两个人的死或直接或间接,都是因为那位淡紫色长袍,总是静立幕后的金发男人。夏攥紧了拳头,仇恨的种子在心脏里开枝蔓叶,他从来没有如此想要杀掉某个人。
      “喂喂,你不会是想要杀掉我吧,我劝你不要这样做。”埃诺克出声警告道,他能够感觉得到身前这个灰发的青年虽然身体虚弱,却突然升腾起了想到可怕的杀意。
      “我的确想杀一个人,但不是你。”夏说道,“你是在哪里找到我的?这里似乎是……”
      “欢迎来到蛮荒之地——”埃诺克一展右手,大笑起来。
      “几天前蛮荒之地的北部有陨石落下,发生了爆炸——也就是我们现在正在离开的那个方向。现在那里留下了巨大的环状山脉,中央已经被海水填满。我跟着一群投机客组成的队伍从索德雷克聚集地出发,去探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发现你的地方在一个洞窟中,只能从一条被海水浸没的水下甬道进入。很幸运,那个洞窟似乎本来就位于山体中,也没有被陨石爆炸摧毁,反而在洞窟顶部出现了连通外界的裂隙。我就是从那里把你带出来的。”
      “陨石……”
      夏低垂着头沉默了片刻。
      他将凯赛尔的身体倚靠到墓园的树下,那之后的记忆便变得模糊。他记得自己构筑起了传送,向着光辉巨物。随后一切在光芒中支离破碎。法术,圣光,漆黑的夜色。他只记得那时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要阻止那个巨大的发光体落在王都,要将其转移到某个偏僻的、无关重要的地方。
      看来最后自己选择了蛮荒之地的边缘。
      “我想你会出现在这里,多多少少与那场爆炸有关吧。”埃诺克耸了耸肩膀,“你不是蛮荒之地的人。”
      “你也一样不属于这里。”夏突然说道,“很小的水囊,不足以在蛮荒之地使用。没有阻挡风沙的围巾,斗篷也不是蛮荒之地的式样。靴子敞口,穿卸的确方便,却容易掉进碎石沙子。你最近刚来到蛮荒之地。”
      “精准,刁钻。”埃诺克有些讶异地抬了抬眉毛,随即又微微笑了起来:“不过你并不知道我曾经就在这片干燥的大地上生活了数年。我离开了很久,但最后还是回来了。反倒是我看错你了。你对这里同样熟悉,就像你也曾经在蛮荒之地生活过许久。”
      “看来你的身上藏着不少故事,来自虚无的夏罗尔。”魔族人嘿嘿地笑了两声,又补充道:“不过我不是那种非要找出别人秘密的人。”
      那些算不上是秘密,它们只是“过去之事”。那个迟钝但忠诚,善良且深情的剑士,与他相处的日子就像一场长久的、苦涩却又甘甜的梦。但最后他死了,梦也醒了。
      他要打碎这个梦的人付出代价。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又要做什么?”夏问道。
      “回索德雷克聚集地。和我一起来的那些家伙大概都以为我已经死了,我得回去给他们点惊喜——或者惊吓。顺便也看看他们在海底发现了点什么。你呢?要我现在把你放下马去么?我救了你也就是出于一点好奇,不会要你回报什么的。”
      “我没求着你救我,我也本来就给不了你什么回报。”
      埃诺克听着这话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地歪了歪脑袋:“一般人听到你这话大概都会好好教训你一顿,让你知道什么叫礼貌,然后把你丢在蛮荒之地的荒原里。你好像不是很看重那东西。”
      “那么你呢?”
      “这取决于你了。”
      夏四下望去,灰黄的荒芜干旱地与嶙峋的高低岩石,枯黄的树,还有灼热的日光。
      “我的这匹马是从北部一个小聚集地买来的,那已经是离环状山丘最近的聚集地了,你现在自己离开的话多半会为这片荒原新添一具干枯的骸骨。说实话,把你从海岸一路带到聚集地并不是什么轻松活计,所以我也不希望你就这么自己死了。当然,如果你还是下定决心,我倒也不拦着你。”
      夏沉默了片刻。
      那名剑士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生命似乎变得孤独而无趣,连寻找自己的过去似乎也突然变得没了意义。但他知道自己尚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任由颓丧的情绪带着他走向虚无。
      如果自己随随便便地死了,想必能让远在辛特兰的拉克希罗高兴好几天。
      “……带我去聚集地。”
      在让那个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皇子付出代价之前,他都不会死。
      埃诺克再次耸了耸肩,收缩双腿夹紧马腹。棕色的骏马更加卖力地甩开蹄子,向着影子所指的北方奔去。马蹄越过碎石、干燥的沙土,越过枯死的树干、灰黄的杂草。但在那一片象征着死寂与消亡的灰色中,似乎有一点嫩绿。那是在这片荒原中顽强地活着的尖刺草抽出的新芽。
      冬天离去了。春天到了。
      “谢谢你。”夏就像是想起了一件事般突然说道。
      “知道么……你真的是个怪人。”埃诺克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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