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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午夜 ...

  •   王座之厅。
      “双狮之门”半开着,显露出其中景象——
      披着赤红主教长袍的“光辉大主教”丁德尔俯倒在地,神色恐惧而惊疑,嘴唇微微张开,显然刚刚死去,死在难以置信、不甘、愤怒的情绪中。他的背后有着一环狰狞的空洞,暗影在其中盘旋缠绕,舔舐着残余的生命气息。那支摊开、用来误导乌罗塞尔的卷轴,此时已经残破,像是在某一刻突然爆发出了全部的能量。
      王座之厅前的阶梯,深黑的人影一步步走下台阶。他的衣服几乎已经全部破损,身上遍布烧灼的痕迹。他黑发凌乱,如同恶鬼,完好的皮肤已然毫无血色。雨水冲刷在他的身体上,甚至流淌下些许黑色的污迹。
      最后一刻,他籍由自己与暗影的高度亲和与联系,利用了那团被封印在卷轴中的暗影,让它如同锥刺般跃出,贯穿了丁德尔毫无防备的胸口。即便如此,那道有片刻照亮了黑夜的[审判之光]依然命中了他,如同烈火,在他已经死灵化的身躯上燃烧,留下了最深刻的伤痕,“死灵之吻”的效果也已经过去,身体中的毒素、诅咒一齐猛烈爆发。
      然而,他依然还活着。
      乌罗塞尔的意识已经几近消散,甚至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还在支撑着这具残破的身体,迈着步伐在暴雨中前行。他深黑的瞳孔中看不见一点光,神色迷茫。
      黑夜中,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朦胧薄雾一点点消散,显露出深黑夜色、无边雨水中的两道身影。战马踏过草地、王宫花坛,直到阶梯前。
      费恩翻下马背,仓促之间未能站稳,摔落在地面的水洼中,随后又立即支撑着爬起,用尽全力地奔跑到乌罗塞尔面前。
      他看清乌罗塞尔残破的身躯、昏暗的双眼,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的死灵气息,泪水猛然涌出,交织在暴雨里,无法分清。
      他掀下斗篷的兜帽,棕色的头发很快在雨中湿透,目光颤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这一刻,乌罗塞尔似乎也突然恢复了些许意识,目光变得清澈,怔怔地看着费恩。
      他冷硬茫然的神情突然融化了,露出了浅淡微笑,即便是面颊上被圣光灼烧留下的狰狞伤痕、即便是冰冷的雨水,也无法阻止这笑容中的温暖透出。
      他深深看着费恩,声音沙哑地开口:
      “治好我吧。”
      费恩浑身一颤,才缓缓伸出手。一道和煦的微光在他手中亮起,扩散开、笼罩住了乌罗塞尔。他在这道光芒里一点点走向费恩,缓缓俯下,在他被雨水湿润的嘴唇上温柔地一吻。
      那之后,他在神圣的治愈光芒下由内而外地开始崩溃,被暴雨冲刷、被狂风吹拂,破碎成了无数细小的灰烬,彻底消散。
      费恩在暴雨中仰起头,望着无边的黑暗,凝固如同一座雕塑,未曾祈祷。
      不远处,泽撒尼尔也已经下马,右手扶在自己佩剑的剑柄上,有些不安地摩挲着。
      他忽有所感,回头望去。密集的脚步声、盔甲碰撞声一点点在雨声中变得清晰,涂布特殊油脂的火炬在雨中闪烁,愈发接近。
      为了将费恩送到王座之厅前,泽撒尼尔出手直接打破了皇宫守卫的封锁,打开了大门。到此时,皇宫卫队已经连夜聚集,共同冲入了王宫,包围了王座之厅。
      基纳从士兵之间走出,向着泽撒尼尔靠近。他身披红色斗篷、银白甲胄,棕红胡须已经清理干净,短发齐整,眉宇间重新透出久远前的锐气。
      泽撒尼尔的眉毛压低了一些,低声道:“基纳公爵。”
      基纳点了点头,随后转过身,扫视了一眼皇宫卫队的士兵,挥了挥手:“解散。”
      自从天罚日布鲁拉被拖上断头台后皇宫卫队明面上由曾经的“四骑士”之一“白霜骑士”法洛斯管理,实际上则经由几名拉克希罗委派的分队长控制,间接受控于拉克希罗。
      皇宫卫队也属于王国卫队,在贵族们和队长们看来,基纳站在阿林瑟派系,与拉克希罗关系密切,因此,能一定程度上代表拉克希罗意志的基纳有这个权力去号令他们——即使这看上去是让他们百忙了一场。

      基纳的二层别馆,二楼书房的炉火边。
      基纳与泽撒尼尔都已经卸下了盔甲,在佣人的服侍下各自清理更换了在雨水中湿透的内衣裤,穿着便服,相对而坐。
      泽撒尼尔微微低着头,下巴上有些许新冒出的胡茬,眼角在火光映照下显现出明显的皱纹。基纳伸手将一块劈好的木柴投入火中,火焰在其上缓慢舔舐,燃烧得更欢快了一些。
      随后,他才坐回座位,调整好姿势,道:“我让人带着那个牧师去客人房间休息了。”
      泽撒尼尔深褐色的眼瞳微微抬起,瞥了基纳一眼,随即又低下。
      “乌罗塞尔已经死了,我亲眼看见。他对你已经没有作用了。”
      基纳有片刻停顿:
      “我没想之后对他做什么。”
      “当然。因为你已经把想做的做完了。”
      基纳的目光暗了一些:
      “你在怪我?”
      泽撒尼尔的眉头顿时皱起:“如果你让乌罗塞尔知道他还活着,事情不会是这样。”
      基纳摩挲了两下座椅的副手,没有接过话,而是问道:“南方军应该刚刚出发才对。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我收到了你最后的信。或许你不在乎,但是我对那个牧师做过承诺,会让他再见到乌罗塞尔。毕竟,他当初也帮过我……我带着他直接传送到了中央行省的南部关隘,又从军营带走了两匹战马,连夜赶来。”
      基纳悄悄看了泽撒尼尔一眼,发现对方也正严肃地盯着自己,马上挪开了视线。
      “你还是一如既往,这么重视承诺。”
      他双手交错,缓缓说道:
      “他是一个杀戮了无数人、双手沾满血腥的刺客,死不足惜。但,他死得很有价值。”
      “你或许还不知道。拉克希罗被人割喉,当场殒命,就在皇宫外的一座塔楼中,‘地之骑士’奥斯说是奥拉的刺客所为。”
      来自奥拉的刺客,这毫无疑问就是指之前躲藏到了南方的乌罗塞尔。
      泽撒尼尔的目光有过片刻震颤,拉克希罗死了?那个躲在重重帷幕后,编织着阴谋的拉克希罗,死了?
      他定了定神,否定道:
      “他说谎。奥拉的一举一动我比你们更清楚,他们现在自保都还来不及,根本不可能还派出刺客、刺激辛特兰的皇室。”
      “他当然是说谎。因为他已经在王宫大门见了我一面,亲口告诉了我事实。他死亡的时间,乌罗塞尔在王座之厅,下手的是玛纳斯和卡妮拉弥斯,经由[传送]直接来了王都,令他措手不及,这才有机会。你也看到双狮之门里的景象了,他遭到了算计,与丁德尔大主教两败俱伤,或者按最后的结果来看,同归于尽。但是如果乌罗塞尔没有前去刺杀他,如果他没有反过来针对乌罗塞尔做出布置,你认为像他那样谨慎小心的人会被抓住机会一击毙命么?他甚至不会离开王宫,只会一直躲在他自己布满了防御魔法阵的宫殿里。只有像乌罗塞尔那样能够沟通暗影的顶级刺客才能让他为了躲避而离开王都,露出破绽。”
      泽撒尼尔盯着基纳,长长叹了口气:“即便如此,你必须承认,没有阻止乌罗塞尔,导致那个牧师变成现在这副样子,这既不正义也不道德。”
      基纳点点头:“我承认。但这是必须的,也是合算的。”
      泽撒尼尔望向基纳,沉默片刻。
      拉克希罗将炼金炸弹送去普里尔,牺牲、欺骗那名菲尼尔伯爵以一次性毁灭了无数贵族、剥夺了他们的生命后,基纳找到他进行过一次长谈。
      基纳认为以拉克希罗这样毫无底线的性格,任何人在他眼中都是可以抛弃的棋子,而一切都是为了能让辛特兰扩张、占领,直到整片大陆只剩下一个国家。当王权高过一切,贵族们就彻底失去了自己生存的空间,因此必须反抗,遏制住阿林瑟与拉克希罗,让一切重回贵族游戏。
      他的利益与“湿地公爵”贝尔德、“低语”的阿兰兹雅一致,在拉克希罗想象的未来中根本没有他们的位置。至于“灰之公爵”格雷,不用想也知道他会毫不迟疑地站在王室一侧,因此基纳没有向北方传去任何消息。
      在他们的计划中,阿兰兹雅会借“低语”逐渐影响奥拉,让他们暂时撤退,制造空隙;贝尔德派人前往北方,在监视格雷的同时也制约“圣城”凯林斯尔。“灰之公爵”格雷和他的军队会因为北方联盟的入侵而疲于抗外,而到这样的格局完全成型时,基纳就会凭借泽撒尼尔与弗洛德撬动南方军,贝尔德则从东南沼泽派出自己的军队,两方汇合,制造对守护在王都、由拉克希罗掌控的王国卫队的绝对压制。而按贝尔德在信中所说,当初从王都被玛纳斯带走的那名小队长亲眼目睹了国王被神圣光芒吞噬,用一些魔法不难将其提取出、作为证据,对阿林瑟和拉克希罗隐瞒国王死讯做出质询,怀疑这是他们的阴谋,以此为理由“正当”地进攻王都。如果他们接纳军队进入,那么要查出什么东西来就再简单不过了。
      “我一直认为拉克希罗的表现很怪异。以他的能力,很有可能我在做的事情已经被发现了,他却丝毫不在意。到现在我才知道,他早就在各个城市的地底不管不顾地埋下了炼金炸药,当谋划揭露,我们反而会在他的威胁下无计可施。而奥拉撤退、贝尔德与南方军汇合、迫于威胁不得不按他的要求行动,加上王国卫队又因此彻底不需要担心可能的反叛而可以被派出王都附近区域,面对这样庞大的一支军队,奥拉根本连半点抵抗都做不出。等奥拉覆灭,下一个便是北方联盟,我们所做的事情反而加速了他的统一步伐。我不得不承认,我们没有机会战胜这样一个毫无底线的人。”
      听闻拉克希罗所为,泽撒尼尔同样眉头深深皱起:“他是个疯子。”
      拉克希罗早就算清楚了一切,只不过没能料到,卡妮拉弥斯的一句“我不在乎”,那柔和却不管不顾地划过的刀刃,让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我已经用微型传送阵将这消息送去红之城了。希望这只是拉克希罗的谎言。”基纳摇了摇头,道:“好消息是,如果那些布置并非是在他死后自动生效,而只能由阿林瑟来激发,那么今日之内还算安全。我已经派人”特别关照”他,无论发生什么,他至少要到明日中午才会醒来。”
      泽撒尼尔瞥了他一眼:“你不能掉以轻心。”
      基纳没回答,只是摆了摆手。他转头看向窗外,道:“阿兰兹雅离开也有不少时间了。不知道情况如何。
      窗户上,雨水依然连连击打,丝毫没有要放缓的迹象。黑夜依然笼罩大地,甚至变得更深沉了。两人望着这景象,不由得彼此相视了一眼。
      这一夜,还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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