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源之水》灰白长桥

105、风雨与重逢

　　在教堂的两月，那位叫做费恩的牧师一直对她十分温和，教导她如何使用神术——虽然那位牧师的方法好像与宁静教堂的其他人有些不同，但乔拉也没有在意。
　　一次不小心说漏嘴，得知她是被凯赛尔从北方带来这里后，费恩似乎有过一些惊讶，但是对乔拉却更加关照了。
　　之前，军队的人来宁静教堂要求一批牧师去前线支援时，乔拉曾经远远看到过那位“乌尓”执事与费恩有过争执，具体是什么，他没有听清。她不知道凯赛尔是不是还会回来，但始终照照料、教导她的费恩对她而言也很重要，因此她在留下了那枚在加博遇见马洛和那个红头发的“阿夏”时，马洛交给凯赛尔、之后被她一直挂在脖子上的护符，随后便要跟着他一起去前线。
　　路途中，她还看到过几次，“乌尓”先生在午夜时出现在费恩面前。但显然，队伍中的其他人都不知道那个气质淡漠得有些吓人、修长冷峻的“乌尓”也一起去了。
　　这也是当然的。毕竟当初她可是看到过那两人偷偷在中央大厅的圣坛后亲吻的一幕——不过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想到这里，乔拉的神色略有缓和，但很快又重新低沉了下来。
　　军队和她想象的样子根本不同。没有什么整齐的列阵，士兵们也都不像她想象中那般英武高大。他们在营地休息时只是每日操练，到了开饭时候就聚到炖锅面前乱成一团。虽然大致还算有序，但在乔拉看来和酒馆的那些佣兵也没什么区别，都一样满嘴脏话。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佣兵们可以大摇大摆地喝酒，而这些军人只能偷偷喝。
　　她会最基础的治疗神术，因此一直在牧师营帐帮费恩的忙。在这十几天内军队只出发过一次，一日后便带着不少的伤员气势低沉地返回了。曾经有恶劣的军人晚上喝了酒，撞见在外面看星星的乔拉，明明把她当作男孩，照样想做点恶心的事。
　　然后那个披着黑色衣物的“乌尓”先生就突然从他背后出现，神色平淡、动作稳定地扭断了他的脖子，避开了营帐，拖着离开了。
　　一切虽然称不上好，但也没糟糕得过分。直到那次魔法师的袭击，几乎有一半的牧师被火焰吞没，没有回来。
　　费恩也在其中。
　　之后的午夜，“乌尓”执事最后出现过一次。他的衣角有火焰灼烧的痕迹，面色阴沉得令她战栗。他低沉沙哑地要求乔拉找机会从前线离开，不要再回到北部，而后便消失在了黑夜的阴影中。
　　乔拉也明白，他会有那样的神情，那个温和的牧师也许真的已经在魔法的烈焰中从此消失了。
　　她还是没有立即离开。或许是被费恩感染，也或许是她本来就有的一点怜悯，看到那些受伤的士兵痛苦挣扎，即便知道他们之中或许就会有曾经想对她动手的那种混蛋，她还是希望能尽量帮上一点忙，减轻一些痛苦。
　　她叹了口气，使劲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等最近的大量伤者处理完毕后，她就趁着晚上离开。曾经当过那么多年的小偷，悄悄离开对她来说并不难。
　　夕阳的光芒透过残破的云层，斜斜地照在营地的帐篷上，像是无数交错的发光血迹，也照亮了乔拉的脸庞。她的五官看上去尚还带着些稚气，十五六岁的样子，但神情却又有不该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她眼眶发黑，显然这些日子都没能睡好，目光也有些疲惫。在这个不属于她的国家，没有了两个曾经照顾过他、关怀过她的人，这样的感觉一时又有些陌生，让她空虚、畏惧、无所适从。
　　虽然在此之前她一直过着的就是如此的生活。
　　就在帐篷门帘外，她朝着奥拉的方向最后瞥了一眼。三个同行的人影正在走近，影子被夕阳拉得极长。
　　走在边上那个高高大大的家伙，看上去和凯赛尔好像。她半垂着眼睛，呆呆地望着，直到那人走到她的面前，也没回过神来，只是傻愣着、望着面前肩膀宽阔的男人。
　　夏站在一边，双手缓缓环抱到胸口，神情带着些欣慰，叹了口气。他看着凯赛尔蹲下身子，抱住了那个穿着少年服饰的女孩。
　　“让你摘下假面，似乎也没起到理想的效果。”他低声说道。
　　这里是军营，没有人会去看菲尼尔的通缉令。再说，过了这么久，委托者没有再次确认，大概也早已经失效了。
　　凯赛尔看着乔拉憔悴的模样，顿时深深自责。
　　“你怎么会傻到跟进军营……真是难为你了……”
　　乔拉到这时才有些回过神，眼睛一热，泪水便飞快地涌了出来。她紧抓着凯赛尔不放，趴在他肩膀上，咬着嘴唇，虽然最后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声音却很小。
　　“我还是不大喜欢小孩。”埃诺克站到夏一旁小声道，“不过，这么要强的女孩，也实在讨厌不起来。”
　　她显然是怕自己大哭会引起其他人注意，给凯赛尔带来麻烦，刻意压抑着情绪。
　　“没事了。”
　　凯赛尔动作很轻地拍了拍乔拉的后背，没多说什么，任由她发泄情绪。但女孩也很快平复，松开了手，揉着眼睛退开小半步。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得知战争会恶化，有些担心你。”
　　凯赛尔摇了摇头，“那时候我去做的事情太过危险，所以我只能让你留在教堂。”
　　乔拉抽了抽鼻子：“不要紧，我自己也没问题。”
　　凯赛尔又回头望向去：“而且，我一直在找的人也终于找到了。你不是也一直想见他么？”
　　夏笑了笑，朝着乔拉微微点头：“你好。”
　　“你就是那个魔法师么？”
　　乔拉眨了眨眼，走到夏的面前，朝他说道：“凯赛尔以前和我说过，他的心空了，只有找到你才能重新填满。”
　　埃诺克笑着看向面色发红的凯赛尔：“这么肉麻的情话，他也就只敢和小朋友说了。”
　　夏微微屈下身子：“他还说过什么？”
　　“他说你很任性，很骄傲，很聪明，但是有时候又有点幼稚。他还说你是个厉害的法师，虽然装得很冷酷，但内心十分善良。”
　　夏没带表情地看了一眼凯赛尔，才和乔拉说道：“他肯定经常骗你。我没什么聪明的，也不善良。而且你看，我一样是剑士。只不过以前当过法师而已。”
　　“不过有时候确实很幼稚。”
　　埃诺克没正经地在边上笑着跟了一句。
　　“之后你有什么想问的都没问题。不过现在，我们应该先从前线离开。”夏直起身，略微正色道，又问：“我听说你是跟着费恩，那个牧师，到这里来的。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听到夏的问题，乔拉刚有和缓的神色又一次沉郁下来。
　　“之前……有魔法师袭击过营地。”
　　她一五一十地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三人，说到“乌尓”最后返回时的神情时，眼里又开始汇聚泪水，话也有些断断续续。凯赛尔再次蹲下身子，耐心安慰。
　　“以乌罗塞尔的实力，即便是突然遭到魔法袭击，也肯定能及时将费恩带走。”夏也从没想过事情会这样发展，眉头紧锁。
　　“都在空中施法，那就是全都是能使用[高等飞行术]的高层次法师。”埃诺克分析道，“如果反应慢一些，即便是高位的刺客，也有可能来不及。”
　　“他不是高位刺客，自从有名声以来，他就是辛特兰的刺客之王。”
　　“即便这样，刺杀你另一位朋友时，不是依然失误了么？让他活了下来。”
　　夏摇了摇头，但也没说话。片刻后，他才神色微微变化，转向乔拉：“你说还有身挂蓝色披风的骑士率领队伍冲击营地。”
　　“嗯。”
　　乔拉点点头，“魔法师只攻击了一次，之后就是那些轻骑兵冲进因为燃烧而混乱的区域，借机会到中央营帐抢走了计划文件。这是我听其他士兵说的。”
　　“会是泽撒尼尔吗……”凯赛尔低声问道。
　　“很有可能。他现在在基纳身边，而基纳与南方军的联系一直很紧密。”夏沉吟道，“费恩也在火中失踪……泽撒尼尔是见过费恩的，他或许认出了他，并且将他从火中救走了。”
　　埃诺克插话道：“虽然不清楚你们之前经历过什么，不过这听起来也太过凑巧了。这样的推论未免有些牵强。”
　　“如果像我所认为的那样，认为乌罗塞尔一定能将费恩及时救走；而事实又是他似乎没能在火海中将他找出来，那么我之前所说的，应该就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即便很牵强。”
　　“你们是说……费恩老师，他没死吗？”
　　乔拉有些小声的问道，眼中满是期望。
　　“对。”
　　夏答道，“他也许还活着。”
　　凯赛尔带着些疑惑意味地望向夏，他不知道夏是不是故意这么说，想要安慰乔拉。夏察觉到凯赛尔的目光，只是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但是……那位刺客恐怕不这么认为吧。”埃诺克说道，“能够想象他或许是迟来了片刻，冲进火焰，但看到的却全都是焦灼的躯体，根本无法分清身份，因而认为那位牧师也在其中。如果你们口中的费恩对他来说真的那么重要，那么失去之后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转向凯赛尔，问道：“你想想，如果换成是夏罗尔因为辛特兰的军队冲击南部而不幸死了，你会怎么做？”
　　夏哼了一声：“没这种可能性。”
　　凯赛尔闻言微微皱起眉头：“即便是想象也让我十分难受。嗯……我大概会变得很狂躁，也许会抛弃之前的信念，去杀辛特兰的士兵泄愤。”
　　他想了想，又说：“不过最后，我复仇的目标应该会放在制造了这一切的拉克希罗身上，不惜代价也要杀了他……”
　　想到这，他神色一变：“你是说，乌罗塞尔如果坚信费恩已经死了，那么就很可能会再次回到辛特兰……”
　　埃诺克交错双手，耸了耸肩：“刺客杀人都有目的，或者受人差使，或者是为了自保，或者保护别人。这样的刺客就像是被拴住的猎犬，至少能被预测。但一旦没了束缚，就像他这样从此只有仇恨的刺客，就宛如一头不惜自己性命也要撕开猎物喉咙的孤狼，应该算是最令人恐惧的那一种。”
　　这的确有不小的可能。夏沉默了一会，才缓缓说道：“拉克希罗不可能考虑到这样一个渺小的个体。他并不知道，自己制造了什么样的敌人……”
　　“铛——！”
　　“敌袭！”
　　一声钟鸣如同雷霆乍裂，电光撕破黄昏，打断了重逢的短暂谈话。混乱就如洪水决堤，淹没了整片军队营地。
　　凯赛尔与埃诺克都有了片刻的刺痛预感，立刻转头望向天空。几道淡蓝色的法术光芒接连闪烁，身披各式长袍的人影出现在极远处的高空，紧紧地漂浮，没有浪费一点时间，赤红的法术光芒便开始升腾、并向中央的一人汇聚，法术模型开始飞快构建。
　　“不久前刚刚有过一次袭击，竟然这么快就来了第二次。”夏咬了咬牙，“即便有高位魔法师，面对数量庞大的军队也不可能只靠这种突袭来打赢一场战争。他们是想在奥拉找出对策前，用连续的袭扰来摧毁其斗志。”
　　制造破坏与痛苦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式，就是火焰魔法，这一点，他们已经证实过了。现在，他们还会再强调一次。

---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乌丨尔”会被屏蔽...
摸不着头脑
--
嗯，可能有些地方交代得还不够清楚，例如他们怎么进入营地，交接，但我想这些实在太拖沓节奏了，所以决定掠过。不过，这样的话有些地方就会显得有些抽象……
我觉得自己写东西的时候就像是窥看一部正在拍摄的电影，然后把想描写的东西写下来一样。
嗯，其实从前一章开始，差不多就进入最后一段剧情了，我也已经开始构想最后如何把整个故事收束起来。或许有些地方处理的不好，但是我尽量会让各条线都有一个结果。